曾子牧毫不犹豫伸手,弹了严幼微一个爆栗子。
“你是跑社会新闻的,不是娱记狗仔队。”
“我只是有点好奇。”其实以前大学里韩宁跟曾子牧的关系挺差的,甚至一度闹到相看两厌的地步。所以初听到这条绯闻时,严幼微也愣了一下。
“我拒绝回答这样的问题,严小姐,麻烦你专业一点儿。”
“好吧。”严幼微低头看着笔记本,酝酿片刻,重新抬起头来看着曾子牧时,已经在心里把他想象成了以往任何一个事件的当事人。这个向来高高在上的男人此刻在她眼里和一般的小商贩没什么两样,而巨型游轮赫拉号在她眼里也就成了一把葱一把姜。
抛开那些高大上的问题,她尽量从小地方切入,比如游轮上的食物来源,除了吴导演的电影外还有哪些值得期待的娱乐活动,甚至连是否有小朋友专属服务项目都一一问到了。
基本上每次她问一大段曾子牧都只会回答一两句,然后她就需要追问再追问,非要把一个问题问透彻了不可。
另外关于曾子牧的私人问题她也问了不少,不管对方如何打马虎眼,她都追着不放,问到最后曾子牧都忍不住拿眼斜她:“你对什么人都这么咬着不放?”
“这是我们这一行的传统,当记者的没有打破砂锅问到底的精神怎么行?读者会对我们有意见的。”
“所以你就非要连我一年去几次欧洲,最喜欢哪家店做的手工咖啡,甚至是家里书房架子上第二层摆在最右面的是哪本书也要问清楚?这些你不都知道吗?”
“时间太久,差不多都忘了。再说过去这么多年了,也许你的习惯早就变了。”严幼微对曾子牧淡定地笑笑,从容不迫的神情还真有点儿记者的味道。
这样的严幼微在两人离婚的时候曾子牧见到过一回。当时在民政局门口,他们礼貌地握手道别,她转身走下台阶没入人群里,就给他一种过分成熟的感觉。
现在这种感觉又出现了。时间真的改变了很多,不光他变了,严幼微也变了。
过去的三年,他们过得都挺不容易。
他就这么在车里跟严幼微默默地对视着,但很快这种安静的局面就被打破了。车子一个急刹车,突然停了下来。
严幼微身体一晃,本能地探头向车窗外望。刚才在车上的时候她就留意过了,一路上不只他们这一辆车来码头。加长悍马的前前后后都有好几辆车围着,而他们应该处于车队的最中间。
果然是赫拉号首航在即,致美的每一步行动都高调得引人注目。尽管曾子牧是个喜欢低调的人,但像这种正面宣传的机会,他不会放过。
说到底他是一个成功的商人,任何对集团有利的事情他都会尽量去做。
严幼微探着头看了半天,只知道他们已经到了码头。外面已是另外一个世界,与城市里喧嚣的车流不同,这里更多的是庞然大物悠长而低沉的鸣笛声。
她甚至觉得空气里都有了股海水的咸腥味。
曾子牧依旧淡定地坐着,两手交叉放在身前,左手食指还有规律地打着节拍。过了片刻,有人匆匆跑了过来:“曾董,前面出了点儿问题。雪天路滑,有辆车打滑擦了一下,车队被迫停了下来。”
“还有多远?”
“大概两百米左右,您是要走过去吗?”
他说话的时候曾子牧已经伸手去开门了。他下车的时候扭头看严幼微一眼:“下来吧。”
刚才的对话严幼微一字不落听了进去。没想到曾子牧还是个挺平易近人的人,她本来以为他要耍老板派头大发脾气呢。
说起来工作中的曾子牧是什么样子,严幼微真没见识过。她对他的了解仅限于生活,而她现在甚至觉得,她连生活中的曾子牧都没有完全了解透。
她推开车门,头刚探出来就有人过来给她打伞。她一看是个年轻的穿黑大衣的男子,便冲对方点头微笑。然后她伸手去拿伞:“我自己来就好,谢谢。”
男子抬头看一眼走在前面的曾子牧。严幼微也一起看过去,曾子牧就像背后长了眼睛一样,立马抬手示意那人。年轻男子恭敬地把伞递上,默默退到了一边。
严幼微举着伞环顾四周,发现整个码头都变成了白色与黑色的世界。天空下着白蒙蒙的细雪,每个走在雪中的人除了她之外都是一身黑衣,连曾子牧也不例外。码头上除了大型轮船的起航声外其实非常安静,因为整个区域都被清理了出来,从头到尾停满了致美的车,剩下的就只是曾子牧和他的一大帮跟班了。
严幼微一身红衣走在其中,就显得特别扎眼。尽管大家都受过良好的训练,跟着曾子牧的时候绝对目不斜视。不管外界发生什么事情,心思永远只放在工作上,但每个人的心里或多或少都对严幼微有些想法。
他们的大老板,工作时从来没有出现过这样不相关的女人,这还是头一次。
这些人里只有总经理孙晋扬知道严幼微的身份,他紧跟在曾子牧身边,半开玩笑道:“哥,你这是假公济私?”
曾子牧看都不看他:“不要以为你是我表弟我就不会炒了你。”
孙晋扬碰一鼻子灰也不生气,微微一耸肩回头看一眼正在雪地里低一脚高一脚艰难前行的严幼微,长长叹了口气。
严幼微走得异常辛苦。海边湿气重,下雪之后很容易凝结成冰。她穿着高跟鞋每走一步都觉得像是踩在冰面上,好几次都差点儿摔个狗吃屎。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严幼微很怕会出丑。于是她越走越慢,跟曾子牧的距离也就越拉越远。甚至原本跟在她身后的人都一一超过了她,她这一抹靓丽的红色很快就成了大队伍最后的那点儿尾巴。
出师未捷身先死。这是严幼微此刻的心情写照。她已经顾不得去看大部队了,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了脚下的冰面上。每踩下一步都下了极大的决心,她甚至幻想着如果真的摔倒了要怎么做才能维持仅有的一点儿颜面。
在小心翼翼慢慢前行的时候,严幼微没有注意到前面的人全都停了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她的身上,而很快他们又转头去看曾子牧。
因为大老板停下来了,所以他们才不得不停。
曾子牧没让别人替他撑伞,自己一个人打着把黑伞就往回走。除了孙晋扬立马跟上外,其他人都像得到指令一般立在原地不动。
严幼微无意间抬头一看,觉得整个世界都像静止了一样。要不是有两个男人远远地朝她走来的话,那种感觉真像电影里突然定格的画面一般。
曾子牧快步走了过来。即使在冰面上他也走得平稳而洒脱,带着一种利落的美感。严幼微一下子就顿住了脚步,不知道该往前还是往后。
孙晋扬抢在前面率先开口:“幼微,你还好吧,要不要帮忙?”
“路有点儿滑,我……”
严幼微话还没说完,曾子牧的手已经伸了过来,不由分说握住了她的手腕,把她整个人往前拉了一小段距离。因为脚底打滑,严幼微差点摔倒,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发现自己已经被曾子牧扔进了孙晋扬怀里。
“晋扬你带她走,快点。”
扔下这么一句后,曾子牧返身又往前走。留下孙晋扬在身后目瞪口呆:“为什么是我?”
可那是他表哥,是他向来说一不二的表哥。即便眼前这位是他的前任嫂子,他也不得不乖乖伸出手臂,无奈道:“挽着我吧,今天时间有点儿紧,别怪我哥性子急。”
严幼微向他道了声谢,立马就有人过来拿过她手里的伞,替她一路撑着。严幼微在冰面上蹒跚前行的时候其实有些犹豫。她本来想自己不如待在车里算了,采访内容已经问得差不多了。但她又有点儿私心,想借这个机会把专访的照片一起搞定。
曾子牧当然可以拿拍好的照片给她,但她更希望自己能现场捕捉一些画面,动态的,富有生气的,而不是那种打理干净后在镜头前摆出一本正经面孔的照片。前者更有生活气息,而后者更像领导人简历上的东西。
于是尽管路难走,她还是不停歇地紧紧跟着。一行人走了大约十来分钟才上船。严幼微一路简直看花了眼,当赫拉号这艘庞然大物出现在她面前时,她心里除了“震惊”外,已经找不到别的形容词了。
她突然觉得任婷婷的形容一点儿也不夸张。这么一艘精致奢华又大气磅礴的游轮别说马桶盖是金的,就算告诉她船是拿黄金打造的她也绝不吃惊。事实上她心里也清楚,这艘船的价格绝对比拿等量的黄金打造更为昂贵。那上面的每一块金属、每一片地毯,甚至细微到每一个门把手,都透露着精心打造、价格不菲的气息。
严幼微边走边看,几乎都快把曾子牧给忘了。等到她回过神来的时候,身边除了孙晋扬外已经没有其他人了。他们两个站在两扇雕花红木大门前,孙晋扬抬手按了下墙上隐蔽的一处开关,大门就缓缓向两边打开了。然后他说:“幼微,你在这里休息一下,我得去陪子牧了。”说完这话他就离开了,只剩下严幼微一个人站在休息室门口,心里还想着她的独家照片。
这屋子舒服得让人不想走。
壁炉里正烧着炭,浓浓的暖意将人彻底包裹了起来。墙上挂着各种西洋画,颜色搭配得极为协调。柔软的地毯像是踩在云上,严幼微一扫之前的疲倦,往沙发里一坐,不由得松了口气。
她刚坐定就有人进来送东西,红茶、咖啡,各种精致小点心,一一摆在面前的茶几上,散发出淡淡的奶香味。甚至还有女佣打扮的工作人员为她送上了拖鞋,又替她把大衣脱掉收进衣柜,然后打开一间落地柜的移门,指着里面从上到下摆放整齐的书向严幼微笑道:“严小姐,您请便。如果有需要请立马叫我。”
壁炉、下午茶,还有书,简直小资得一塌糊涂。
严幼微暂时把照片什么的先放下,吃点儿东西喝点儿茶,把整个身体调整到最佳状态后,就开始在休息室里慢慢地踱起步来。
虽然是在船上,但这整间屋子的布局和外面的豪宅没有什么不同。纯西式的繁复装修,处处透露着细节上的完美。厚重的窗帘将屋子与外面的世界完全隔了开来,加上现在船也没在开,严幼微有那么点儿恍惚,以为自己正站在曾家大宅的某间屋子里。
她将整个房间欣赏一遍后,坐下来整理自己的采访稿。笔记记得有点儿乱,幸好有录音笔,回去之后只要把材料整理出来交给任婷婷就可以了。她甚至都不用自己写稿子。因为有更高层的人员要对这篇稿子把关,哪些能用哪些不能用,有人比她更清楚。
她将稿子上的内容从头到尾又理了一遍,不知不觉时间就过了近一个小时。她又吃了点儿东西垫饥,然后就显得有些百无聊赖。
虽然这屋里起码有几百本书可以看,但现在的她一点儿看书的欲望都没有。她还差一张照片,一张可以表现致美董事长最完美一面的照片。
想到这里她走到窗边,拉开窗帘向外望去。这间休息室在第三层,紧靠船头,视野非常好。从这个角度望过去正好可以看到甲板上的一些情况。
甲板上站着一堆人,尽管个个手里打着伞,穿着深色衣服,但严幼微一眼就认出了曾子牧。这个男人无论身处何方,永远都具有领袖气质。别人往他旁边一站就都成了隐形人,哪怕不打聚光灯,你的目光都会不自觉地落到他身上。
他正跟人说着什么,偶尔会抬手指指某个方向。孙晋扬站他身边替他打伞,但他似乎并不在意连天的雪花,在甲板上来回走动的时候步伐极快。好几次孙晋扬没反应过来,还站在原地发愣时,曾子牧已经走进了雪里。
可惜距离远了点儿,不然严幼微真想拍张照片下来。认真的男人总是很有魅力,特别是这个男人还具有王者风范。
她就这么怔怔地站在窗前向外望着,手里拿着的茶都快冷了也没挪一下身体。曾子牧像是有预感一样,在跟几个高层谈过话后他终于抬起头来,往严幼微所在的休息室看了一眼。
尽管两人隔着上百米的距离,但严幼微瞬间就感觉到了对方的视线落在了她身上。这让她有一种做坏事被人发现的感觉。
就在她准备放下窗帘转身回沙发的时候,包里的手机突然响了。她掏出来一看居然是曾子牧新给她的手机号,愣了一下她接了起来。
“很无聊吗?”
“有点儿。”
“我让晋扬上来,带你到处参观一下。”
严幼微笑道:“不用了,我不想参观船。我可不可以参观你的工作?”
电话那头曾子牧微微蹙眉:“你感兴趣?”
“一方面是感兴趣,另一方面我还缺一张照片。我想拍张你工作时的照片,到时候跟专访搁一块儿,行吗?”
此刻屋外的温度已过零下,风吹在脸上有些疼。曾子牧只觉得严幼微的声音听上去暖暖的,让他很舒服。于是他绷了一早上的脸终于放松了一些,点头同意了她的要求。
严幼微放下电话赶紧去拿外套,又换上自己的皮鞋,噔噔噔跑出去搭电梯。她本来已经做好了在外面吃雪的准备,没想到曾子牧却说外面的视察已经结束,现在转而要关心起内里来。
于是那天中午时分,严幼微头一回参观了赫拉号的内部设施。她跟着曾子牧一路往前,来到了餐厅,看他使用几国语言跟各国厨师打招呼。有个外国佬十分热情,见到他激动地就要来个拥抱,曾子牧也没拒绝,平易近人到出乎想象。
除此之外他们还去了客房部,见到了负责接待的经理、管家,甚至是女服务生。然后他们又绕到了电影院,曾子牧指着墙上贴的巨幅海报道:“韩宁特意要求摆这张。”
照片上韩宁曼妙的身材完美地展现了出来,是个男人看了都要喷鼻血。但严幼微偷偷看了看曾子牧的表情,发现他依旧淡然处之,甚至连看都没多看一眼。
严幼微愈加吃不准那个传言是真是假了。
电影院位于游轮特别建造的超豪华商场的顶楼,他们又一路往下,绕着每一层走的时候,闪进严幼微眼中的都是那些女人最熟悉不过的世界名牌。尽管还有几天才开业,但里面的工作人员俱已到位,每个人都显得既专业又精干。
从商场出来后曾子牧又绕到了后面的游泳馆。这里除了普通的标准泳池外,还有特别建造的温泉馆、桑拿室、美容院。听孙晋扬在那里介绍,这船上甚至还特意加建了一座医院,请来世界各地极为有名的整形师驻阵。
严幼微听得一愣一愣的,孙晋扬不由得有些得意:“有些女人啊,就怕别人知道她们在脸上动了刀子。借口来咱们船上玩几天,等到下船的时候长相跟上船的时候就会略有不同。一般人根本想不到她们会在船上动刀子。”
曾子牧突然回过头来,看了严幼微一眼:“你要不要试试?”
“噗!”孙晋扬忍不住笑了出来,“哥,幼微长得挺好看的,你别埋汰人。”
“是吗?”
在曾子牧冷静的视线下,严幼微平生第一次对自己的长相产生了怀疑。但她顾不得跟人拌嘴,举起手里的高筒炮就把这转头间的曾子牧一张不落地拍了下来。
曾子牧不由得皱眉:“你还要拍多少?”他记得自己只答应登一张照片吧。
严幼微翻看相机里的照片,觉得各个角度都很不错,于是满意道:“差不多了,回去拿给婷婷,看总编要不要一起来挑一挑。”
曾子牧嘴角微扯了两下,最终还是没说什么。两个人这一轮走下来都快下午三点了,严幼微虽然吃了点儿点心垫饥,这会儿也饿得有些慌了。
于是曾子牧带她去餐厅吃饭。走到包厢门口的时候,孙晋扬也很自然地跟了进去。但曾子牧直接一抬手,开口道:“你去隔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