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小福如约来到了先生指示的地点。
他不知道先生为什么选择在这里碰面,还偏偏要选在深更半夜。
按理说这本是一处相当神圣肃穆的地方,但是在黑夜里却让王小福感觉有点恐怖,因为此处就是明月宫历代先辈们安息的陵园。
明月宫百年宫规明例禁止招收男弟子,可能是怕诸位先辈师祖们看到他以后气得坟土冒烟,这地方对王小福来说也是禁地,从前是没有来过的。
王小福来到这以后没见着先生的踪影,又不敢在这种地方大声叫唤,只能站在原地干着急,不知该如何是好。
幸亏先生没有让他久等,不多时便出现了,只是眼前突然晃出一个人影那会儿,还是让王小福直冒冷汗。
先生似乎不怎么在意是否会惊扰到先辈的神魂,带着王小福在一处平地上席地而坐,便开始了今晚的重要内容。
“先生,为什么非要选这种地方?”
“因为这里风水好呀!”
“风水?”
“事到如今好像有点多余,但我还想再问你一次,修行得吃很多苦,你想好了没有?”
王小福想都没想便说:“师姐们能吃苦,我也可以,我准备好了!”
先生摇了摇头,“不一样,你师姐们走的是最正经不过的路子,但是你体内毒素深埋已久,虽然最几年已有好转,气海丹田却早有亏损。受其影响,即使你已经开悟,能初步感应到天地灵气,但无法自主将其吸纳并转化为自身真元,所以你迟迟都无法凝真。”
“你不能像你师姐们那样修炼明月宫的功法,就只有逆天而为!而且一旦开始,就是逆水行舟,不进则退,若是意志力不坚,有可能连小命都难保住!”
“逆天而为……”听着先生的话,王小福神色微凛,紧了紧拳头,问道:“我该怎么做?”
先生说道:“有一种魔教的功法,名叫‘夺骨血蚀’,能暂时打通周身窍穴,将灵气强行灌入你的体内。”
王小福忍不住又问道:“这功法先生您练过吗?”
先生摇了摇头,说道:“我没有练过。”
魔教这个名词王小福从前没听过,但就是这功法的名字都已足够令人感到毛骨悚然。王小福没能从先生的回答中得到鼓舞,心跳有些加快,内心里短暂挣扎了一番。
事已至此,又如何能再退缩?
王小福下定决心,深吸一口气,坚定说道:“我要学,请先生赐教!”
先生淡淡地看了他一眼,拿出一个不大不小的壶子,说道:“看这是什么。”
王小福接了过去,打开盖口闻了一下,皱眉道:“酒?”
先生的表情有些得意,道:“药酒,用上千年赤叶人参泡的酒,我从百草园里偷来的哦!”
王小福说道:“先生,偷东西是……”
“好好听着!”先生没有给王小福说教的机会,“东海岛本是福地,此处正好灵气鼎盛,再由我助你打通穴位,便能将难度降低百倍。”
“但是吸纳灵气这个过程会极端痛苦,而且这个过程持续的时间很长,你身子骨弱,没有赤叶人参这等大补之物会撑不住的。”
“考虑好了就喝了它,刚好借酒力让你半醉不醒,也能减轻点痛苦。”
闻言,王小福抓着壶子盯着看了半响,一咬牙,仰头将酒水倒入口中……
“喂够了够了,给我也留着点!”
……
……
一小壶酒下肚后,王小福已经微醺,甚至没意识到自己已经从平地上飘到了半空中,直到周身十数个大穴一齐被打通,剧烈的疼痛才让他清醒了些。
陵园里起了风,迂回百转,将林中的落叶吹得四散飞舞,枝桠间不断摩擦碰撞,发出“沙沙”的声响。
有风,就有力量!
一股玄奥的力量吸引着天地间虚无缥缈的灵气,向王小福的身边靠拢,顺着他身上十数个被打通的窍穴进入到体内的经脉之中。
人体的窍穴即使被打通,也要比针眼更加细小,然而这股几近粗暴的外力却让灵气像疯了似的拼命挤入到王小福的身体里。
王小福感觉好像有人在用刀子刮他的骨头,用针在他的周身经脉中乱刺,纵使心里早有准备,也经不住如此超乎想象的痛苦。
从外面看上去,他整个人漂浮在半空中,四肢张开成一个大字,因为剧烈的疼痛,面容已经完全扭曲变形,四周围的空气还不断荡起着透明的波纹,显得异常诡异。
先生盘坐在他身前,神情平静地看着这一幕,拿起酒壶喝了一口。王小福的周围好像自成了一个封闭的空间,虽然嘴巴张大着像是在叫喊,外面却听不到一点他的声音。
这份如临地狱般的体验持续了将近两个时辰,期间王小福数次因无法忍受疼痛而昏厥后又活生生被疼痛弄醒,完美地表达了死去活来的含义。
积沙成塔,积水成湖,一点一滴灌注到王小福体内的灵气终于汇成了小溪,顺着他全身上下的经络,缓慢地渡入到气海丹田里。不消多时,量变就会引起质变,气海中的灵气将提炼成为真元,保留在王小福的体内。
先生伸手一挥,风自散去,王小福缓慢地从空中落下,直接趴倒在地。
疼痛早已让他的躯体麻木,此时趴在地上连呼吸的力气都快没有了,可能随时都会晕过去。
先生看着他,认真说道:“现在你已经成功凝真,迈入了修行的第一道门槛,但是你务必记住,夺骨血蚀本是魔教邪功,极其诡异霸道,修炼者不为正道所容,绝对不可轻易施展。今晚这件事,你对任何人也不能提起!记住,是任何人!”
夺骨血蚀的行功路径已经清晰地印在了王小福的脑海里,他如同垂死之人一般,强撑起最后一口气,抬头艰难地说道:“多谢……先生。”
说完,王小福额头扑通一下砸在地上,晕了过去。
先生笑着摇了摇头,也不知他最后那番话有没被听进去。
忽然,他视线转向某一处,对着漆黑一片的树丛说道:“你还躲呀,不打算出来了?”
“……”
随着这声叫唤,一名高挑的女子从树林中踱了出来。
她穿着墨绿色的及地长裙,却没有染上丁点儿地面上的尘埃,从阴影里走到深夜的月色下,清丽的面孔真切起来,不正是明月宫宫主照心。
照心看了一眼晕倒在地的王小福,眼中闪过一丝怜悯,“你这么做,究竟是为他好,还是在害他?”
先生一只手拍着地板,提高音调说道:“我这么高贵怎么会害他呢?当然是为他好了!”
照心转过头看了他一眼。
先生立即噤声,站起来挠了挠头,有些尴尬地说:“好吧,可能有那么点不良影响,是福是祸就要看他自己了。”
刚说完,先生忽然眼睛一亮,侧身跨出几步来到照心身旁,弯腰低头看着自己脚边,说道:“今天穿的是淑女鞋吗?”
照心怔了一下,不动声色地将露出的鞋尖缩回到裙摆里面,轻轻嗯了一声。
先生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原来淑女穿的鞋就是淑女鞋啊!”
照心袖子里的手抖了抖,没想到又着了这家伙的道,刚想避开去不搭理他,忽然却似想到了什么,扯开话题道:“最近不是又要出游吗,听说昆仑的极寒缓和了,你打算要去?”
“昆仑啊!”先生看着遥远的西北方,感叹了一声,摇头笑道:“太高了,懒得爬。”
……
……
王小福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躺在自己的床上,苏渺渺正焦急地坐在床边看着他。
见他转醒,苏渺渺关切地问道:“你昨天是被师尊送回来的,也没说发生了什么事,是不是突然犯病了?”
王小福回想起昨晚的经过,从床上坐了起来。奇怪的是,之前还痛的死去活来,现在却丝毫没有感觉身体有什么不适,反而感觉神清气爽。
他呼吸吐纳了一下,发现体内已经有了微妙的变化,有些不确定地说道:“师姐,我好像……成功凝真了!”
苏渺渺瞪大了双眼,难以置信地喊道:“你说什么!?”
大师姐和二师姐也来了,观察完王小福的状况后,三位师姐又惊又喜,纷纷询问他昨天究竟发生了什么。
王小福回想起先生的嘱咐,自然不可能和盘托出,只是大致说明了他有意出岛“寻亲戚”的想法,先生听完以后便好心帮了他一把。
凝真是修行的第一层境界,王小福不但已经凝真,连体内的隐疾也几近痊愈。要知道在这之前几位师姐虽然煞费苦心医治,顽疾依然久治不愈,这还是在明月宫这等凡人眼中的仙家圣地,如果是在寻常百姓家,恐怕王小福根本就养不活!
原本师姐们还想着等王小福身子好点以后,再用大胆点的方法根治,没想到先生一出手居然就治好了!
王小福的情况她们最清楚不过,病要治好不是不可能,想要修行也不是不可能,但怎么也不至于变化来得如此之快,即使知道出自那位先生之手,她们依然觉得有些难以置信。
大师姐叶凌霄沉默了许久,方才开口说道:“既然是先生,那的确是有可能。”
……
……
当天,王小福的三位师姐私下里开了个小会,内容便是关于王小福的。
准确点说,是关于王小福提出想要出岛“探亲”的要求。
首先提出反对的就是二师姐兰巧灵。
二师姐担忧地说道:“小福自幼就体弱多病,就算眼下已然好转,可他长年生活在岛上,哪知江湖险恶,这事实在是急了些。”
苏渺渺嗨了一声,说道:“我看不如这样,由我跟着小师弟出去,这样万一遇上了什么危险,就有人护着他!再说我家家大,假如小福找不着亲人,也能让他上我家去!”
“胡闹!”大师姐冷着脸说道:“我看是你自己想跑外头去玩!”
拆穿苏渺渺的阴谋后,大师姐依然恨铁不成钢地训斥道:“小福从前多么安静的一个孩子,被你带着连心都野了!你一个当师姐的不做好表率,不思进取,还成天心思不定,成何体统?”
苏渺渺被她说得哑了炮,缩着脖子不敢吭声,一双大眼睛里满是委屈,心想我这不是好心给咱们出主意吗,怎么这也能让你训一通呢?
讨论的结果,还是大师姐敲下了定钟:“让羽翼未丰的孩子出家门,父母多半不情愿,我们当师姐的一手把他带大,同样如此。但一直让他留在明月宫里,难道就能期望他成长起来?岛外面的世界或许有危险,却也不失为一个历练的机会,小福是男孩子,以后也要成长为男子汉大丈夫,总是要出去闯荡的!”
“况且这是他自己的决定,我们当师姐的,就竭尽所能支持他吧!”
王小福出岛的事,就算是这么定了下来。
出岛那天,三位师姐送王小福来到东海岛岸边。
三师姐给了王小福许多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儿。
二师姐给了王小福一个能容纳许多东西的小袋子,里面还有许多治病疗伤的珍贵灵药。
大师姐给王小福递过去一面圆形的镜子,说道:“这是宫主托我给你的,务必贴身带着以备万一。”
王小福郑重地接过那面镜子,想到那位平地里甚少见面的明月宫宫主,心中一阵暖意。
三师姐笑嘻嘻地说道:“师弟,可别在外面呆久了就忘了我们呀!”
二师姐表情中有些不舍,说道:“无论有没有找寻到亲人的下落,明月宫便是你的家,你何时想要回来,师姐们都会欢迎你!”
王小福感觉眼眶有些湿润,对着三位师姐行了个大礼,认真说道:“养育之恩,没齿难忘。”
说完,王小福起身朝码头上停泊的船只走去。
“师弟,你走错了!不是那一艘!”
王小福正朝停靠在岸边的一艘高大楼船走去,背后却传来了三师姐的声音。
他回头疑惑地看了过去,只见苏渺渺在远处对他高声喊道:“那艘船是宫里的人平时渡海用的,为了掩人耳目,你乘这一艘!”
说着,她指了指旁边一艘毫不起眼的小渔船。
“……”
就这样,王小福离开了东海岛。
那一年,王小福十六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