猫耳山金场已经停工了,整个侯家都已经动了起来,老夫人一声令下猫耳山附近方圆十里许进不许出,只是这片土地实在辽阔,大猩猩手底下满打满算不过百十来人,方圆十里自然不可能面面俱到,只能是外松内紧,南山金矿更是重中之重。好在莽莽林海形成了天然的屏障,在冬季若是没有足够的粮食是很难走出这里的,而且这里除了侯家和矿上的金工也实在没什么人会来。
侯朵儿是这幢宅子里最忙碌的人,南山日产黄金近百两,这样一个数字当然无法同韩家相提并论,关东金王仅在夹皮沟一地就日产黄金五百两。可无论如何现在的侯大小姐已经完全被金钱击倒了,如今两只大眼睛吊在眼眶上看着都渗人。
关东金王,楚昀自然是知道的,那就是一个传奇,在东北或许有人不知朝廷为何物,然而却没人不知道韩家,这样一个国中之国的存在满清朝廷却对他无可奈何。
据说侯家与韩家有着不小的渊源,一代金王的发妻便是侯家的嫡女,那时金王还很落魄,只是侯家的长工而已,谁曾想侯老太爷竟把自己的嫡女嫁给了这个当年嗜赌如命的韩宪忠,后来的一切只能说明侯老太爷的眼光是多么的毒辣,数年功夫韩宪忠便已成长为整个关东地区实际上的土皇帝,于是侯家便也开始水涨船高。
然而几十年过去了,关东这片土地上发生了太多太多的事情。侯朵儿说过,她的姑姑当年嫁给了如今的三代金王韩登举,后来却被休了,这其中想必发生了太多的恩怨纠葛,而这些在侯家依然讳莫如深,这种揭人疮疤的事楚昀自然不会跑去打听。总之,打那儿以后,侯家便落魄了。
楚昀这些天心情并不是很好,他把这原因归结于侯广平,那些被深埋在心底不愿面对的东西突然间被掀开了一角,如此竟一发不可收拾。
新年越来越近了,小翠儿每天都会来问一遍离过年还有几天。楚昀总结了一下认为这就是所谓的“闲的蛋疼”了,这其中也包括他自己。
实在是太闲了就准备凭着记忆把马歇尔的《经济学原理》复述下来,这本书楚昀看过很多遍,但要提笔的时候却一时间不知道从何写起,毕竟内容太浩瀚了。抱着想到哪儿写到哪儿的想法开始写的时候发现自己的毛笔字实在是太丑了,小学的时候练过,好像后来就再没用过。
这期间侯广平来过几次,什么都会聊一些,但那天讲的东西却谁都没有再提起,一来二去两人却也成了朋友,直到有一天侯广平看见楚昀在练字,一看之下顿时笑得前仰后合,把楚昀大大的数落了一番,楚昀气的满脸通红,一着急就说自己念的是洋学堂从没用过毛笔,侯广平不信,于是楚昀就拿出了自己签字笔,侯广平没见过便伸手要抢,楚昀说什么也不给,于是两人便在这屋子里大打出手,直到小翠进来见到满地狼藉震惊的说不出话的时候,这两人才又对视了半天,蓦然间哈哈大笑起来……
于是侯广平这些日子便来的更加频繁了,说是要教楚昀练习毛笔字,其目的当然是为了能够理直气壮地嘲笑楚昀,直到侯广平见到了楚昀关于经济学概念的阐述,一时间竟爆发出了浓厚的兴趣,这一点倒是楚昀没有料到的……
“贫困是大部分人堕落的原因?这一点我不敢苟同,你这么说置礼义廉耻于何地?所谓‘富贵不能淫,威武不能屈,此之谓大丈夫也’……”
“也个屁,你以为人人都跟你一样生下来就含着金汤匙,没钱怎么读书,不读书怎么知道什么是礼义廉耻……”
“非也,昔日匡稚圭勤学而无烛……”
“那是特例,我们研究的是大概率的事件,概率懂么?这么说也不太准确,简单说我们研究的是绝大部分人之所以会发生某些结果的原因,就像二顺子,如果最初的时候他衣食无忧,他可能就不会在第一时间想到去赌博,或许会去选择读书,或者从事其他的很有意义的事情,或许他之后也会赌博,但赌博占他生活中的比重或许就不会这么高,这一连串的或许之下他的人生与当下便截然不同……”
“二顺子嗜赌是他的本性,与你这经济学何干?你这经济学难道是万能的?……”
“何为‘经济’?经济者经世济民也,你要知道在一个经济学者看来赌博是一件多么愚蠢的事情么?当然这涉及到概率、博弈等其他学问,讲多了你也不懂。而且现在跑题了,你现在不是质疑的时候,我说的你虚心接受就是了……”
“无耻,自己不懂就是了,还不准别人发问,岂不闻圣人云‘学贵有疑’,你如此这般怎能为人师表,我那妹子看来是请错了人……”
“我无耻?不愿学滚蛋,爷不收你学费还这么多屁话……”
小翠儿趴在门框伸头瞅了瞅,看见里面还在争吵于是吐了吐舌头走开了。一开始她还很害怕,生怕里面的人打起来,后来才知道大哥和侯少爷是在研究一门很大的学问,反正她是不懂的……
就这样两个相亲相爱的人几乎每天在一起痛并快乐着探讨着共同的话题,与南山热火朝天的景象显得格格不入。这期间楚昀实际上对侯广平非常惊讶,他不得不承认这是一个在经济学上极其有天赋的人,即便有些东西他落后了一百多年……
与这俩闲人不同,此刻侯家的两个女人却在为这新增的南山金矿做着规划。
“朵儿,你跟李把头商量一下,咱把工钱翻上一倍,另外咱侯家到底还是人手不够,这方面你和启文商量一下,但是招进来的人你要仔细查验……”
“娘,你放心,我都记下了,再过几天这边稳定下来我就和二哥出去一趟,想来能带回不少人……”
“嗯,启文是你大哥的拜把兄弟,别的我倒不担心,就是有时候做事毛毛躁躁地,这件事马虎不得,你在旁边多盯着点儿……对了,听说你大哥最近倒是和那楚先生走的很近?两人整天憋在屋里也不知在干些什么……”
“是啊,听说在研究什么学问,我倒没在意,不过大哥现在肯出来走动,无论怎样都是件好事……”
侯老夫人听罢含笑点头,想来她也注意到自己儿子的变化,而这些显然让她很是高兴。
两人正说的高兴,却在这时门外慌慌张张跑进一人,侯老夫人还未开口那人便大声喊道:“老夫人、大小姐,不好了,二顺子…跑了……”
二顺子跑了,还打晕了看守,二爷正带着人漫山遍野地找,或许是冻死在外面,也可能是被狼叼走了,反正现在还没找到人。这是小翠儿的原话,在她的世界里已经灭绝了二顺子一切生的希望,这件事楚昀直到第二天才知道。
“或许没人会记得在东北一个叫猫耳山的地方有一个叫做“二顺子”的人,在这段岁月里有太多人闪耀着璀璨的光芒,从而被历史所铭记,与他们相比“二顺子”这个或许连名字都没有的人显得那样微不足道,然而就是这样的一个小人物却在历史的天空中轻轻扇了扇翅膀,于是一幅波澜壮阔的画卷悄然展开……”多年后在楚昀的自传中这样写道。
楚昀是个相信概率的人,已经过去六天了,二顺子生不见人死不见尸,侯家已经放弃了搜索,即便楚昀都觉得这莽莽林海已经成了二顺子的墓地,然而几天过后二顺子着实给所有人狠狠上了一课。
这一天灰蒙蒙地,在冬日里并不常见,小翠儿跟着侯朵儿去了矿上,没办法,侯家人手不够,侯朵儿偶尔会拉上小翠儿。
也不知为什么,楚昀一早上就心烦意乱地,小翠儿走的时候嘱咐他把衣服换下来,肩膀那儿不知什么时候划了个口子,小翠儿说等她回来就给他缝上。
侯广平又过来了,不过好像也没什么兴致,说是天气有点儿闷,透不过气。快到晌午的时候便让丫鬟推着准备走了,然而堪堪走过门槛就听见一声枪响,侯广平猛地抬头,那是南山的方向,随后枪声便越来越密集起来……
侯家顿时就乱了,没有人知道发生了什么,直到侯老夫人出现,所有人便聚在了前厅,场面安静的可怕,大家不时的向门外望去,低声埋怨着派出去的人为什么还不回来……
枪声越来越大意味着离侯府越来越近了,侯老夫人有些按耐不住,刚刚站起身来之前派出去的人终于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然而看到这人的样子,所有人的心中俱都咯噔一声。
“老夫人…南山…南山遇袭,具体情况不清楚,大小姐让咱们快点先走,她马上过来……”
话音一落,场面猛地一窒,此刻包括楚昀在内所有人心中仿佛都在回荡着一句话“南山,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