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辆华丽的牛车走在乡间小路上,车两旁跟着随行的侍卫和婢仆。车窗“吱”地被打开了,一位身着锦绣的贵妇人探出头,她眼尾眉梢微微上挑,颧骨也高耸,偏偏唇又生得极薄,不出声就已透出三分刻薄之相来。
这妇人挽着高高的盘云鬓,用厚厚的脂粉匀面,挑剔看着乡路两旁的景色,不一会儿就掏出条帕子捂嘴笑了起来。
“哎,我的好姐姐怎么能在这种穷乡僻壤里苟延残喘呢?说起来也要怪我这做妹妹的不尽心了。”
她身后的老婆子一直拿团扇给她扇着风,闻言也笑出来,“还是夫人心善肯唤她一声姐姐,就这种狐媚子要隔在谁个的家里,还不马上拎去浸了猪笼,哪还有活路。”
那贵妇回头睇了婆子一眼,“行了,就属你嘴甜。听说那女人病了,也活不过几天,本夫人就是闲来无事想看看,当年将老爷迷得神魂颠倒的姐姐,如今是个什么下场。”
那妇人沉浸在回忆里,眼神渐渐怨毒起来,又带少许得意,当年风云三国的罗清悦,她的嫡姐,昔年春风得意受人追捧之时,可曾想到会有今日?
乡野间偶尔飞来几只白鹭,悠闲漫步在田埂上,田里水稻与杂草同长,可见这田的主人久不涉足农事。
这片水田不远处就是一所篱笆围成的院落,里面断断续续传出几声无力的咳嗽。
房里一张方桌,一张椅子,一张床。角落里零零碎碎放着些农具,除了这些只剩下粗麻被上简单绣了几朵小花,快入夏的天气有些炎热,这被子虽不厚,也不算太薄,床上那妇人仍冻得直哆嗦。
这妇人便是罗清悦。
高烧很久的缘故,耗光了她所有的力气。她睁眼注视窗外被枝叶剪得星碎的阳光渐渐朦胧,知道自己大限将至,眼角滑下一道苦泪。往事如梦,一幕一幕在眼前回放。
那年她八岁,战乱中父母双亡,家中无子,她披上男装,含泪撑起家业,照顾家中庶妹三餐温饱;
十二岁,她巧借大大小小的战乱出售米粮,不忍国土被外敌侵占而大肆买地,又训练大批奴隶守护。齐国战胜,她屯下的良田好地价格暴涨。
世人只唾骂她善发国难财,她受尽了白眼和唾骂,饱尝世事炎凉。他们却不知,不知出售的米粮只半卖半送,屯下的地又无条件奉上朝廷,只得一个“世代良商”的虚号和百两黄金。
十四岁时,凭借对政局的敏锐观察投机取财,以成三国首富,各国争相笼络。
后来,后来……
穆子峰乃楚国奸细,奉命前来取得她的信任,她却对他动了情,主动告知自己的女儿身,和他结成夫妻,奉上千万资产。
飞得再高的雌鹰,终究为他折了双翅,陷进男人小小的后院里终日争斗,而他却和她的庶妹一起,算计榨干她最后一点价值,抹布一样丢在了这小小的农舍里……
她不甘心!不甘心自己辛苦劳碌的成果喂了狼,不甘心自己巧施粮米却遭人世人唾骂,献上齐国半边国土,齐国候一个虚名就把她打发了……
院外边突然隐隐传来车轱辘声,一行人的脚步声,她又听见了她那庶妹永远带着三分讽刺的尖笑……罗清悦大大睁着双眼看上头有些泛白的帘帐,满满的毁恨绝望。记忆又回到九岁那年,家中已困顿到极点,罗清清扯过她的手,说道:“姐姐,让我吃一口肉吧。”那时她也饿得眼花,知道心疼妹妹,却没注意到罗清清嘴角一抹嗜血的笑意。
手指用尽最后一点力气摁下床边的暗扣,罗清悦心里默默道:如果重来一世,我再也不会如此苟活了。她眼神渐渐涣散,嘴角却挂着一抹诡异的笑。
那贵妇人和仆从刚推门而去,没想到四面墙壁竟燃起了熊熊发火,这时代鬼神之说盛行,土墙无故起火,在凡人看来必定是上天震怒,惩罚大奸大恶之人,几个胆小点的丫鬟吓得跪倒,对着火的土墙疯狂叩头,祈求上天息怒。
几个胆子比较大恶小厮回过神,疯狂的向外冲去,没想到此时门“砰”地关上了,一块小小的木板门几个人合力都推不开,仿佛有什么鬼物压在了门上。慌乱中那庶妹罗清清抬眼怨毒的盯住床上罗清悦的尸体,却霎时大惊:她姐姐的尸体,在她面前竟慢慢化做了一缕青烟,不见了!
此次火灾,将罗清清一行人仅有一人生还,这事一传十,十传百,最后把罗清悦传成了下凡济世的仙子,如今白白枉死引发上苍震怒,狠狠惩治了歹人。
齐历458年,齐国候得知此事,终日戚戚不安,朝野上下何尝不知,齐国能收复如此多的失地,全归功于罗清悦这个妇人!
齐侯寻思良久,叹了口气,觉得对这个忠贞智勇的妇人毕竟亏欠,终于给了罗清悦一道圣旨,将她所受冤屈大白天下,追封为“护国女将军”,百姓自发为她焚香建庙,年年供奉。这在女性地位低下的乱世中还是头例。在时人眼里已是天大的荣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