骄阳西沉,烈日的余晖令北域的大地蒙上了一层淡黄色的外衣,而在光芒之下的飞霞山更加显得圣洁出尘。
一行七人出现在山巅,均是统一的白色长袍,那象牙色的袍子在北域狂暴的风沙吹袭下却没有半点蒙尘。
为首的男子腰间佩着一把古朴长剑,有着一张极为英俊的脸庞,美中不足的是上面挂着一副仿佛亘古般久远的冰冷神色,他牵着一名小男孩,轻轻侧首望向身后的五人,明白他性格的人都会知道他这是询问的意思。
五人看着那男子大声狂笑,笑得前仰后合,笑声里却听不出一点开心之意,饱含着沧桑,秦耀听着只感觉身体微颤,他印象里五人从没这样笑过。
他那被天下人称之剑痴的小师弟竟也大笑起来,秦耀认为剑痴这个名号不算太好,他的小师弟虽然这一辈子只爱剑,眼里也只有剑,但秦耀知道,小师弟一生之中还在意过一个女人,秦耀已经记不起那女人是个什么样子,只知道她很美很美……也许在秦耀眼中,美的定义不过就是那女子每次见到自己时都会给自己一串糖葫芦,虽然不反对小师弟坐拥剑痴之名,可对于秦耀来说,他认为天下人并不懂得剑痴的意义,在秦耀心里,真正的剑痴只有一个……
少年怯怯得看向自己身边的这个英俊男子,轻轻唤了一声师兄。
“嗯?”男子低头看着少年。
秦耀盯着男子,微微张口却说不出话来,还记得男子常说的一句话就是“世间无谓的事太多,事事都去关心,那不是修士的风格。”
秦耀不知道什么叫修士,身边的六个人自诩修士的代表,可秦耀觉得他们的生活与普通人并无多大差别。
他今年十一岁,是被师兄在一处战场上找到的,记得那时他饿得慌,途中有一个满口黄牙的老者告诉他战场上有吃的,可秦耀到了战场才发现那里只有满地的尸体。
师兄看到他时,他正站在一具尸体旁做着激烈的内心斗争。
秦耀起初并没有在意过这个奇怪的男子,直到他拿出了几个肉包子才令秦耀微微侧目:自己终于不用去啃那爬满白色肉虫的尸体了。
总之从那天开始秦耀就跟着师兄了,原因并不是那几个肉包,而是他对秦耀说了一句话:可愿同我去看看江湖?
秦耀曾在苏州城里远远望到过一名胯着血红汗马,一身帅气盔甲的将军,当时只觉得好不威风,但他总感觉那人缺少了什么,直到他在客栈外面看到了两名侠士,一言不合便大打出手,赢了也不取人性命,只留下一句:我虽满手鲜血,亦不错杀同门。
于是秦耀就幻想着自己也能穿黑衣,戴斗笠,执大刀,做一个快意恩仇的江湖侠士。
如今听到这男子说可以带自己去见识那热血江湖,秦耀自然是毫不怀疑满口答应下来,毕竟一个六岁的孩童又有什么能够让人家惦记的呢?恐怕光是他身上那白色镶金长袍,若拿到市场里去也能换自己这样的孩子好几百个。
而秦耀跟着这怪人之后,并没能见到他想看到的所谓‘江湖’,却一跟就是五年。
五年里,秦耀虽和他以师兄弟相称,但说过的话满打满算也不会超过百句,只知道师兄的名号叫做忘川。
相比之下,秦耀反而更喜欢大师姐,只因为大师姐愿意和自己说话,而且她笑起来特别好看。
不过,大师姐却不喜欢秦耀对她的称呼,用她的话来说那就是“忒俗”。
大师姐非逼着自己叫她雨霏,那时候的秦耀哪懂得人与人之间的辈分关系?所以让他叫他也就叫了。
直到被师兄听到赏了自己几个板栗后,无论大师姐如何逗弄自己,秦耀也再没这么称呼过她,依稀记得,师兄听到自己叫师姐雨霏之时,脸上竟有抑制不住的愤怒神色。
大师姐很漂亮,在秦耀看来,或许那些茶馆里说书评论道的“闭月羞花,沉鱼落雁。”也不过尔尔了吧。
除了师姐之外,其余几人就跟自己师兄一样,甚是不讨秦耀喜欢,都是一副冰霜脸。
此时一道冷冽的话声响起,将秦耀从遥远的回忆里拉了出来。
“此一去,或许又是一个轮回?”似是等不到秦耀开口,男子再度回头对五人说道。
回复并没有到来,等到的依旧是良久的沉默。
男子皱眉,继续说道:“可是怕了?”
秦耀听闻此话大感惊讶。怕?自从跟着他们六人,秦耀就没看到他们怕过。不论是那一次师姐被人调戏之后一举屠掉了那人所在的城市,还是小师弟为了磨剑找上了玄方第一宗门落忆谷并一剑击败他们的当代掌门,亦或是自己师兄独斗十大高手且战而胜之从而获得“天下第一”的美誉,种种事迹都能显示他们六人的强大,但就是这样一群人,竟也会有怕的时候?
和秦耀持有同一想法的自然还有他那无法无天的大师姐。
“忘川!这千年来,我们六人何曾怕过?”
忘川听到她的回答之后默不作声,只是轻轻摸了一下秦耀的头。
秦耀抬头望向他,不知道为什么男子很喜欢这个动作,哪怕是他的心情再差,只要摸一下秦耀的头他的脸色也会莫名好上几分。
“千年前,同一件事,我们却怕了。我只希望这一次不管结局如何我们也要给当年的事画下一个属于我们七人的句号。”
秦耀再次疑惑,属于七人?难道还要算上自己吗?秦耀不知道他们今天到这飞霞山来做什么,就像秦耀也不知道为何自己要叫他们师兄师姐。
曾经秦耀试图叫过男子一声师父,却被男子狠狠扇了一耳光,那是忘川第一次打他,男子甚至不介意秦耀直呼他为忘川,却不允许秦耀叫他师父,而且他也从没教过秦耀任何东西,即便他被喻为“天下第一”,忘川说过:“我不会教你什么,更不能教你什么,也许以后你会知道原因。”
秦耀不明白师兄说的以后究竟是多久,还是孩子的他也没有去怀疑过什么。
只是自己的小师弟枫音曾对着他喃喃自语:“你昔日的自私决定,却令得我们内疚了千年…”
沉默中,忘川再次开口:“我们该走了,去画下这个句号。”
秦耀再度诧异,师兄今天的话与平常相比貌似特别多,从来的路上开始仿佛将五年来该说的话都说完了。
正想着,岂知师兄竟转身看向自己,微微楞了一下说道:“五年,我找到你或许是因为内疚,也或许是因为怀念,今日一别,再相见恐是遥遥无期,当年欠你的,如今便还你罢。”
忘川在秦耀愕然的神色中缓缓卸下了腰间的佩剑,将其搭在了旁边一个凸起的岩石之上。
“持有罗浮剑,从现在开始你便是浮屠宗掌门。”
秦耀终是回过神来,正欲张口询问,岂料一行六人却早已由忘川为首腾空而去,只有枫音在离去时略微停顿了一下,侧身望向自己,说了一句
“自打当年一步成圣开始,我们的命运就再也轮不到自己做主了。”
秦耀能够看出,那眼神里充满了不舍,还有一丝微不可察的追忆。
终于,就连枫音也消失在了自己的视线里,余下的只有这偌大个渐渐被黑幕笼罩起来的飞霞山,秦耀席地而坐,他知道可能再也看不到这五年来与自己朝夕相处的六人了,脑海里仿佛还能听到师姐那张狂的笑声和师兄亘古般久远的冰冷神色。
秦耀用只有他自己能够听到的声音低语道:“这六人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