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军又来了!是朱军长的红军!”
看着眼前的欢腾景象,康克清不由得想到半个多月前第一次来到这里的情形。
那是8月2日,朱德率领红四军第三纵队抵白砂与第二纵队会合后,即向闽中出击,第3天就北上歼灭宁化城的守敌。8日,部队沿双洋河南下,强渡卢溪口,占领了漳平县城。
这里是闽中地区,原来被敌军占领,群众不了解红军,再加上反动派的欺骗宣传,所以一听说红军来了,就跑进山里躲了起来,无论怎么讲道理也不回来。
康克清也在宣传的人员中,一天下来,毫无效果,晚上回到住处,气愤地对朱德说:
“这里的群众真落后!”
朱德看到康克清的情绪,耐心地说:
“群众是欢迎替他们办事的军队的,只是过去没见过这样的军队。我们刚来到这里,他们还不了解我们,一旦看到了红军的行动,他们就会信任的。”
第2天,朱德指示部队一方面继续加强宣传群众的工作,一方面坚决执行三大纪律八项注意。他自己还亲自召集手工业工人、农民和市镇贫民开座谈会,讲解中国共产党的政策及红军的宗旨、任务,进行调查研究,号召人民大众团结起来,投入革命斗争,建立自己的政权和各级组织。他讲的道理朴实明白,很容易为人民所接受。在他的具体指导下,很快建立了工会办事处、农民协会、妇女会等革命团体和漳平县城防第一赤卫队,从部队抽给他们一些枪支弹药,革命斗争就如火如荼地开展起来了。
看到这种景象,朱德说:
“我们红军的任务不单单是打仗,还要做传播革命火种的工作。”
红军播下的革命火种见了成效,这第二次到来,就受到了人民群众的欢迎。康克清想着,转脸看看朱德,他的脸上也荡起了笑容。
红军第二次来到漳平城后,朱德仍然没日没夜地召集部队和地方的干部开会,研究情况,考虑下一步的行动。
康克清也学着朱德的做法,深入到实际中去,和群众促膝谈心,讲道理。她觉得,只有多做工作,多动员青壮年参加红军,才能减轻丈夫肩头的担子。
这一天,康克清走在大街上,看到一个20多岁的小伙子,长得高高的,可是却伸手乞讨,就主动上前和他交谈。
“你的家在什么地方?”康克清问。
青年回答:“在城边上。”
康克清又问:“家里还有什么人?”
青年摇摇头:“什么人也没有,就我一个。”
康克清奇怪了,问道:“你为什么讨饭,而不参加红军呢?”
青年说:“红军不要我。”
红军不要你?康克清仔细看看那青年,发现他的眉毛没有了,鼻子红红的,可还是弄不清红军不要他的原因。
这时,旁边有人小声说:“他有麻风病!”
康克清过去听人说过麻风病的可怕,但没有见过这种病人。现在听人一说,吓了一大跳。多危险哪,要让这样的人参加红军,那不是要传染吗?
晚上回到住处,她对朱德说:
“我今天差点犯个大错误。”
正在沉思的朱德急忙转过脸,睁大吃惊的眼睛问:
“怎么回事?”
“有个麻风病人,我还动员他参加红军呢!”康克清把经过讲了一遍。
朱德哈哈大笑起来:“你这个康克清呀!闹革命光有热情可不行咯,还要懂得好多知识咯!”
对朱德的这句话,康克清是很容易理解的。自从和朱德结婚之后,她就发现朱德十分喜爱读书,只要能找到的政治和军事书,他都精心阅读,看报纸和报告,也用铅笔仔细划上线,以作为记号。他说的话就是他的体会啊!
“怪不得你平时看那么多书呢!”康克清说。
朱德在康克清对面的凳子上坐下来,说:“还是毛委员看的书多,连吃饭时也要看报纸。”
也许说到毛泽东时又引起了他的心事,朱德沉默了,好半天才说:
“不知道他的身体怎么样了。”
这样的话,康克清听到朱德说过不止一次了。从心里讲,她也很想念贺子珍和曾志,就说:
“既然这样,为什么要到这里来呢?”
朱德若有所思地说:“你不知道,只有把敌人调开,把敌人消灭,多打胜仗,毛委员才能有安定的地方养病。”
夜色笼罩了漳平县城,室内很静,朱德和康克清相对而坐。
“要是毛委员在就好了,可是他的身体还是不行,陈毅同志也不在,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呢?”朱德自言自语,又像是说给康克清听的。
康克清没有说话,她不知道该说点什么来安慰自己的丈夫。
“危险!”
夜深了,支队长以上干部会议才临近尾声。昏黄的油灯下,指挥员们的目光都集中到朱德的身上,等着他作出决定。
朱德没有马上说话,先看看在座的人,这已经是他的习惯了。一年多以来,每一次讨论军事问题,都有毛泽东和陈毅参加,他们都有高见发表。尽管毛泽东很尊重他,这方面的事情多以他的意见为主,但他总是认为多一个人就多一分智慧,多一分胜利的把握,所以每一次发言时,总要看看毛泽东和陈毅。可是今天仍然没有他们在座,毛泽东还在养病,陈毅到上海向党中央汇报还没有回来,一切事情还得由他来作最后的决定。
今天晚上讨论的是关于攻打上杭的问题。
击退敌人第一次“三省会剿”后,闽西根据地得到了发展和巩固,红色区域包括了龙岩、上杭、永定、连城、长汀5县,先后建立了各县、区、乡苏维埃政府,绝大部分农民都分得了土地。但是,半年前受到红四军沉重打击的郭凤鸣旅残部,由新任旅长卢新铭收罗起来,盘踞在上杭城里,与从红色区域里逃亡的地主豪绅及反动武装勾结在一起,继续进行破坏和捣乱。朱德率领红四军两个纵队从闽中返回闽西以后,人民群众纷纷要求拔掉这个顽固的反动据点,朱德召开前委会研究形势、敌情,作出了打上杭的决定。现在,他就是向中队以上干部布置具体任务的。
浓重的眉毛耸动一下,朱德讲了各单位的任务,最后说:
“红军和地方武装都作了大量渡江和攻城的准备,如捆扎竹筏、制作云梯和救生设备等;城内的地下党组织积极侦察敌人的火力部署,加紧了做敌军内部的兵运工作。所以,我们决定:明天晚上渡江,后天凌晨发起总攻。”
开会的人都走了,朱德还面对着地图在沉思。地图上的上杭,被浩浩荡荡的汀江水三面环绕。看着看着,他的耳畔响起了一首歌谣:
铜铁上杭,固若金汤。
东无退路,西无战场。
南有河道,北有鱼塘。
嘱咐子孙,莫打上杭。
是啊,对于这座有着“铁上杭”之称的城市,朱德是很熟悉的。两年前的1927年8月,他和周恩来等人率南昌起义的部队经过这座县城时,就住在城中的琴岗书院里。那天,周恩来和他们几个人听福建省委负责人汇报上杭一带的情况,那位负责人要求留下一部分部队在上杭配合农民进行武装斗争。周恩来说,要集中力量到潮州、汕头去配合海陆丰的农民斗争,不能留部队,可以给你们一些枪,但要拿稳,不要让敌人抢去或落在地主手里。遵照周恩来的指示,部队留下100多枝枪,并指派一名军官协助上杭建立工农武装。地方党委还协助部队医治伤病员,筹粮筹款,侦察敌情。从那以后,上杭人民就组织武装,与反动派展开斗争,如今,他又要带领部队攻打这座县城,心里很激动。
康克清一觉醒来,看到外屋还亮着灯光,便披衣走出来,见朱德还在对着地图沉思,就走过去轻声说:
“已经很晚了,你该早点休息才是。”
朱德抬起头,见康克清披衣站在面前,微笑着说:
“不是让你早点睡吗?”
“我已经睡过了!”康克清说。
“噢,你睡过了。”朱德说,“那我问问你,你们女子班准备得怎么样?”
康克清说:“都准备好了,大家的士气可高呢!”
朱德点点头,连声说:
“那就好!那就好!”
康克清看看窗外,催促道:
“天快亮了,晚上就要渡江,你快睡一会儿吧!”
朱德没有再说什么,和康克清一起走进了里面的房间。
这是9月19日的深夜,确切地说已进入了9月20日的凌晨。天亮之后,红四军各纵队及地方武装、支前大队,悄悄地往上杭城开进。
到了晚上夜深人静时,攻城的突击队涉水渡过汀江,接着.大部队也陆续过江。朱德随军抵达上杭城下,把他的指挥所设在紧靠城东北的高地石牌岗上。这时的他,沉着冷静,默默地注视着夜幕中的上杭战,一句话也不说,别人也不去打扰他。
凌晨2时,朱德按原定计划,发出了总攻上杭的命令。顿时。寂静的夜空里,飞起了千万条火舌,一齐向城楼上的敌人射去。在猛烈的炮火掩护下,攻城部队架起一节节3丈多高的云梯,战士们顺着云梯奋勇向城墙上攀登。
经过两三个小时的激战,红军先后攻破了东门和西门。只有北门的敌人,还在负隅顽抗。
朱德听到这个情况,走出指挥所,提着枪来到了北门前,身后跟着指挥所的官兵。
“军长,这里太危险,你快躲一下!”有人上前劝阻道。
朱德没有听,也没有躲。他站在北门下边,手提驳壳枪,昂起头,对着城楼上的敌兵大声喊道:
“弟兄们,士兵不打士兵!缴枪不杀!”
极短暂的沉寂之后,响起嗒嗒的枪声,这是对朱德喊话的回答。
城楼上的敌人连续开枪,嗖嗖的子弹从朱德身边擦过,打在泥土里,掀起一片片烟尘。
正在硝烟弹雨里抢救伤员的康克清,看到了这一幕,对军长的敬,对丈夫的爱,此时此刻完全交织在一起,把她的心急速地提了起来,禁不住大声喊道:
“危险!”
她真想奔过去,将朱德拉到安全的地方,或者按到地上,以躲避飞来的子弹。但她很快控制了自己,手按着怦怦跳动的一颗心,目不转睛地看着。
朱德仍然站在原地,一动也没有动,眼睛也没有眨一下,只是皱了皱眉头,心想:不缴枪,就消灭你们。他盯着城楼上敌人机枪的位置,举起驳壳枪,乓乓两响。敌人的机枪变成了哑巴。
朱德把手一挥,大声喊道:
“同志们,冲啊!”他喊着,第一个冲进了城内。
跟在朱德身后的部队,很快与从东门西门冲进来的部队汇合在一起,把敌人压缩到一条小街上。又经过一阵恶战,残敌才缴械投降。一场激战结束,红军占领了上杭城。
鲜红的太阳升起来了,绚丽的光芒照耀着灰色的军装和缀着红星的八角帽。朱德轻轻拂去衣服上的烟尘,拍打着帽子,微微笑了笑说:
“铁城也好,钢城也好,反正都是我们的。”
说完,他转身来到城内的广场上,主持召开军民大会。几乎两夜没合眼的朱德,站在临时搭起的台子上,丝毫没有倦意。他向军民讲道:
“中国共产党是反对帝国主义、封建主义和官僚统治的,广大人民要团结一致,在共产党的领导下,投入土地革命运动,建立工农兵当家做主的政权。”
几天后,在朱德的帮助下,召开了上杭县第一次工农兵代表大会,通过正式选举,成立了上杭县苏维埃政府。
在这胜利的时候,康克清发现,朱德又忧虑起来。9月下旬,朱德主持召开了红四军第八次党代表大会,讨论红军法规等问题。由于领导机关不健全,缺乏必要的准备,事先没有拿出一个意见,而是放手让群众讨论,结果会议开了3天,却没有取得什么结果。这使朱德的心里感到不安。
康克清看到朱德晚间总是一个人坐在灯下凝思,就想去分散一下他的注意力,让他高兴高兴。丈夫虽然十分理解妻子的心意,但朱德怎么也高兴不起来呀!
见此情景,康克清问:
“是会上出了什么事情吗?”
朱德摇摇头。
“那你为什么总是闷闷不乐呢?”康克清问。
朱德还是没有说话。
康克清有点着急了:“你都在想什么呀?”
朱德看了看康克清,缓慢地说:
“看来,要想加强红四军党的建设,必须确立政治上的中心,加强党的领导机关的建设,这都离不开毛委员,他的领导是正确的。”
“请他回来不行吗?”康克清睁大明亮的眼睛问。
朱德沉思一会儿,说:
“会上向他致函,希望他回红四军前委工作。已经送去几天了,可是还没有消息,不知是病没有好,还是别的什么原因。”
康克清没话说了。
“再等一等吧。”朱德说。
你可回来了!
朱德还没有等到毛泽东的消息,却先接到了中共福建省委致闽西特委、红四军前委的指示信,信中要求特委和前委执行中共中央的指示:“朱、毛红军全部立(即)开到东江去,帮助东江广大群众的斗争。”信中还说:“开往东江并不是放弃闽西,仅是要扩大我们的工作到东江来,与闽西互相呼应,取得很好的联络,使闽西、东江连成一片。”
读过指示信后,代理书记朱德很快召开前委会,决定调3个纵队向东江出击,并写信向福建省委和中共中央作了报告。报告中还说:“党内争论问题,自七次大会以后,即告结束,虽有少数同志仍留有点成见,但正确的指示,大家很诚恳地接受,消除一切成见去对付敌人。”“陈毅同志仍不回来,毛(泽东)同志久病,现虽起床,尚不能行步,此次去东江,尚不能出发。”
报告送走的第2天,朱德就率红四军主力分3路出上杭,经象洞,迅猛向东江出击。3天之内,第二纵队在粤边大埔县虎头沙击溃敌军两个营;第一纵队在广东省蕉岭县松源打败敌军1个营;第三纵队在闽边武平县岩前击溃闽西民团。一路上,朱德、康克清都是跟随第一纵队行动的。此时的康克清,已当了女子班的班长。
这天早晨出发之前,走来一个人,完全是商人打扮:身穿西装,头戴巴拿马帽,鼻梁上架一副墨镜,手中的那根文明棒,在地上捣出咚咚的声音。
来到跟前,朱德才认出是陈毅,急忙走上去:
“你可回来了!”
两双手亲热地握在一起。好像分别了很久,他们的手紧紧地握着,长时间不愿放开。
“军长,你瘦了,黑了。”
陈毅说完这句话,上下打量朱德,过了一会又说:
“只有你一个人,又是军队,又是地方,又是指挥打仗,又是建设政权,是够你辛苦的咯!”
“你不也是一样吗?”朱德说。
陈毅松开朱德的手,哈哈大笑起来:
“我可变成阔佬了,你看这身打扮,哪点儿像辛苦的样子嘛!”
朱德无心说笑,着急地问:
“快讲讲,恩来怎么样?中央有什么指示?”
“我的军长咯,我可是远道而来,就让我在这里讲啊?”
这幽默的话,把朱德也引笑了:
“是呀是呀,到屋里去讲,到屋里去讲。”
两人进到屋里,恰好碰到了康克清,陈毅又开起玩笑:
“怎么样呀,军长太太,跟着军长时而闽西,时而闽中,了不起啊!”
康克清的脸上泛起一层红晕。自从和朱德结婚之后,除了个别女兵开过玩笑,还没有人喊过她军长太太呢!现在,这位前委书记、政治部主任,虽然也是开玩笑,仍让她不好意思。
陈毅似乎看到了康克清的窘态,半解释半取笑地说:
“没有关系的,太太就是太太!在共产党里,当了太太仍是要革命的嘛!”
“还是快讲讲中央的指示吧!”朱德打断陈毅的话说。
陈毅坐下来,说:
“好,听军长的命令。”
康克清见朱德和陈毅要说重要的事情,便走出了屋子。
陈毅从西装里面的口袋里掏出一封信,递给朱德,说:
“这是中央给红四军前委的信,指示都在上面了,写得清清楚楚,你看看就知道了!”
朱德接过信,急不可待地打开,读了起来。
看着朱德读得这么认真细致,陈毅心里感到很轻松,因为这信里也有着他自己的一份心血和智慧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