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真的,大姐,要不要歇歇。”王耀南又问了一遍。
康克清笑着说:“还是先问问你自己吧,要说走路,大姐我可不怕哟!”
“不是这个意思。”王耀南郑重地说,“前面是敌特活动较多的地区,我们要快速通过。”
“既然是敌特活动较多的地区,我们还是避开的好。”康克清说得很随便。
“避开?”王耀南有些犹豫,口气里有点不以为然。
见此情景,康克清诚恳地说:
“我们的任务是去兴国检查工作,自己受损失事小,完不成任务可不得了呀!”
龙德明也插话说:“康克清同志说得对,我们不是怕,是要想着领导上交给我们的任务,不然回去后怎样向领导报告。”
王耀南一想,是呀!我们不是来拼命的,怎么能这样逞英雄呢?于是,他和康克清、龙德明商量后,改变了前进路线,绕开特务活动频繁的地区,顺利地到达了兴国。
真不愧是中央苏区的模范县!他们一到兴国,就感到气氛与别处不同,生产一片兴旺,群众斗志高昂。青壮年都上了前线,种田和拉脚的都是妇女、老人、孩子。田野里绿油油的秧苗青翠茁壮,黄灿灿的油菜花芬芳扑鼻。
王耀南、康克清、龙德明3人到达兴国后,军团长彭德怀、政委杨尚昆亲切地接见了他们,讲了作战意图,并希望他们认真检查,发现问题,就地解决。随后,在县、乡政府主席和驻军首长的陪同下,检查了主要的防御工事及指挥所。
来到一个山头上,察看几处工事后,康克清的眉头皱了起来。怎么能够这样呢?山上山下相连的交通壕,甚至和敌人进攻的方向平行,而防御工事间的交通壕,则挖得笔直,敌人用直射火器完全可以杀伤在交通壕内运动的人员。她指着前面一条交通壕说:“如果敌人在这里开枪,你往哪里躲?这一枪会打死多少人呀!”
大家顺着康克清手指的方向看去,把壕内看得一清二楚.里面的人没处躲没处藏。
康克清的口气变得温和了一点,又接着说:
“敌人有飞机、大炮,就算他占不了工事,用炮弹、手榴弹打进来,也得死好多人呀!”
王耀南也说:“还有防御堡垒,本来就暴露了,还刷上白灰标语,就更暴露无遗了。”
“等于告诉敌人,这里就是我们死守的阵地。”龙德明补充说。
县政府主席听了康克清等人的话,也感到了问题的严重性,但又为难地说:
“我们的地方部队、赤卫队和少先队确实没有构筑工事的经验,就是我们,也不会啊!”
“这可怎么办呀!”乡政府主席说。
康克清皱了一下眉头,说:“看来是大家没有修工事的经验。我提个建议,是否找一些骨干来开个座谈会,由我们的组长王耀南同志讲一讲修筑工事的常识。”
“这样太好了!”一位地方部队的领导满口赞成。
没用多长时间,各处的骨干们都来了,王耀南详细地对他们讲解防御阵地的组成和工事的地点选择及挖法。由于联系实际,现场操作,人们不但认识到过去工事的毛病,还学会了正确的挖工事方法。
最后,有人提出:“已经挖好的工事怎么办”:
“重来?”有人说。
另外一个人说:“全部重来,时间不允许呀!”
县、乡政府主席都很着急,但也不知怎么办才好。
“办法总能想出来,一个人不是生下来什么都会做。”
王耀南说着,拿起一小块石头,先在地上划出原来的交通壕,又在上面划一个“T”字,“T”字一横的两边各划一个圆圈,然后解释说:“这是两个步枪工事。用这样的办法简单改造一下,就成了一道锯齿形交通壕,在工事里可以防止敌人直射火器的杀伤。”
康克清说:“交通壕比较暴露的地段,可以加上个盖,成为盖沟。”
“碉堡的周围堆些土,既可以隐蔽,又能增加防弹能力。”龙德明也补充道。
县政府主席高兴地说:“这下就好了,改造了旧的工事,学会了挖新的工事,太感谢你们来到这里进行具体帮助了!”
兴国县的人连夜行动起来,挥镐舞锹,紧张地改造着原来的工事。
望着人声沸腾、斗志昂扬的人群,康克清的脸上浮出由衷的笑容。她又想起了朱德,他现在正在前线指挥打仗呀!
“大姐,这次能圆满完成任务,真多亏了你呀!”王耀南说。
康克清不好意思地说:“怎么能这样讲呢,咱们是三个臭皮匠。”
3个人都笑了。笑声,在长空里回荡。
王稼祥的命令
大雪纷纷扬扬飘落着,不慌不忙地覆盖了山峰、山坡。原先下的是雨,已经结了冰,再落一层雪,乍看一片洁白,很干净,但走在上面却滑得厉害,稍不留神就会摔倒,有的人裤子和上衣沾满了泥和水。这是红军总司令部10几名干部组成的宣传队,赶往前线慰劳部队。
康克清是这个队的领队。她迈动有力的双脚,小心谨慎地走在山路上,心里想着怎样圆满地完成这次突然而又紧急的任务。
早上天亮后,总政治部来人找到她,说:
“康指导员,王主任请你到他那里去。”
王主任是总政治部主任王稼祥。
康克清问:“有什么事吗?”
来人说:“不知道,反正是让你去一趟。”
康克清转脸看看朱德,那目光是在问:
“让我去干什么,你知道吗?”
“让你去你就去吧。”
朱德的声音很平静,既没有满怀热情地支持,也没有反对的表示。说完又沉思起来。
康克清知道,从毛泽东离开红军到中央政府主持工作以后,朱德常常在沉思默想。她曾问过朱德,毛委员为什么离开了红军呢?朱德心情沉重地说:
“这是党内的事情,你不要问,我也不能告诉你。”
她很理解丈夫的心情。自井冈山会师以来,朱德和毛泽东一直并肩战斗在一起,进赣南,到闽西,这中间虽然有过短暂的分别,有过意见不一致的时候,但他们之间的友谊却是真挚的,而现在毛泽东却不和他一起指挥红军了,尤其是在大敌当前,即将开始第四次反对敌人“围剿”的时候,他的心里怎么能好受呢?
康克清踏雪到了王稼祥的住处。王稼祥虽然面带笑容,非常热情,但却没有寒暄,而是开门见山地说:
“克清同志,我们想请你去完成一个任务。”
王稼祥是布置任务的口气,毫无征求意见的意思。康克清当然没有计较,虽然她是总司令的妻子,但她更知道自己是红军的指导员,而王稼祥是总部的领导,完全有资格向她下达命令,因而她问:
“是什么任务?”
王稼祥说:“这两次战斗很重要,规模比较大,部队已有不少伤亡。你马上带总政治部的一部分干部到浒湾附近慰劳从战场上下来的伤员。遇到问题,能解决的就地解决,不好解决的,迅速上报。”
王稼祥所说的“这两次战斗”,是指金溪和浒湾战斗。两个月前,红军在取守势的情况下,选择敌人兵力薄弱的方向,以较小的代价占领了建宁、黎川、泰宁广大地区,并且占领了金溪和资溪。但不久就撤了出来。这一次,红一方面军第三军团和第二十二军乘敌调整部署之际,消灭了驻守黄狮渡的守敌,又一次占领了金溪。敌人迅速增调3个主力师进至浒湾,并以两个师向金溪进攻,一个师向黄狮渡进攻,企图围歼红军主力于浒湾,红一方面军分左右两个纵队,分别迎击敌人。
这些,康克清是知道的,但她还是想,怎么会让我去干这个呢?是没有人还是别的什么原因?她脑海中闪电般地划过这些念头,立即回答:
“我保证完成任务!”
“好!”王稼祥推推鼻梁上的眼镜,“你快召集那些人准备一下,马上就出发!”
走出王稼祥的住处,康克清把总政治部的10多个人召集起来,研究了慰劳的具体内容,拟定几个口号,还指定两名干事编几段宣传鼓动的快板,早饭后就出发了……
正走之间,迎面来了一队担架。伤员们的身上盖着薄薄的毯子或棉被,上面落了一层雪。而抬担架的人,气喘吁吁,脸上的汗水、泥水、雪水混在一起。
“前面打响了吗?”康克清走过去问道。
一个抬担架的人说:“没有。”
“没有打响怎么会有伤员下来?”慰问队的人问。
“他们是前两天战斗负伤的。”抬担架人指着伤员说。
康克清忙问:“前两天负的伤,怎么现在才送下来?”
抬担架人答:“他们伤了不下火线,可伤势越来越重,不能随部队行动才后送的。”
康克清走到担架前,掀开毯子,看看伤员因失血过多而苍白的脸,心里阵阵疼痛,多么好的战士们啊!随后,她又将毯子盖好,把被子掖掖紧,对抬担架的人说:
“快送到后面去,路上要小心!”
担架队走远了,雪花还在飘落,天地间一片迷迷蒙蒙。康克清目送担架队消失在迷蒙的风雪之中,伸手摸摸挎包里的干粮。这是早上出发时带作路上吃的,是草袋装着的饭,已经冻得梆梆硬。她犹豫了一下,对宣传队的同志说:
“现在休息一会,把带的干粮吃了再走。”
人们就地坐下来,连泥和雪也不顾了。大家掏出各自带的饭团,使劲咬起来。没有菜,没有水,但仍然吃得很香,嘴角上挂满了冰碴子。有人吃过饭团后,随便抓一把雪放进嘴里,当做水解渴。
不知谁说了一句:“我们这饭可是世界上少有的哩!”
另一个人答话说:“城里的大饭馆保险没有。”
这些话把大家逗笑了,笑声随着风雪向远处飞去。
乒乒乒——乓乓乓——密集的枪声从山下传来。
听到枪声,大家立即站起来身来,向山头奔去。从这里,可以看到远处抚河边的浒湾镇。那里,升腾着团团烟雾,朝着四处扩散,连绵不断的枪炮声,就是从那里传来的。
“攻击浒湾的战斗开始了!”有个队员说。
另一个队员说:“我们也应去参加战斗!”
“指导员,让我去吧!”
“让我去吧,指导员!”顿时,要求去参加战斗的声音响成一片,有的人甚至作好了随时冲下去的准备。
康克清既高兴又不满意。高兴的是,同志们都这么勇敢不怕死,渴望参加战斗。不满意的是他们忘记了自己担负的任务。她看看等着她表态的队员们,心想,这样下去,宣传队不是要解体了吗?领导上交给的任务怎么完成?于是她下了山头,站在一处山坡上,说:
“听到枪声就想战斗,这是红军历来的好传统。可是我们今天的任务是慰劳前方下来的伤员,如果都去参加战斗,谁来执行任务呀!”
这一句有力的问话,霎时平息了人们的要求声。大家都不说话了,默默地注视着面前的女领队。
雪还在下,风还在吹。康克清掠掠额前落下的短发,接着说:
“我们是革命军人,应当坚决执行命令。现在谁也不准离开宣传队,我们要赶快查明前方伤员后运的路线,确定我们在哪里做慰劳工作最合适。”
“对,我们坚决完成慰劳任务!”
“服从命令,听指导员的指挥!”
这有力的声音,在风雪迷漫的山坡上回荡。
宣传队的情绪稳定下来了。
兵是好兵,仗非好仗
山坡的一处,稍为平缓些,几条窄窄的小路通过这里。康克清带领的宣传队来到这个山坡。刚才,她说服队员们以后,就到不远处的一个部队包扎所去,问明了情况,决定把慰问地点选在了这个后运伤员路线的交叉点上。
雪下得小一些了,天空还是阴沉沉的,风卷扬起的雪尘,扑打在人的脸上和身上。从浒湾方向传来的枪声,仍然很激烈。不一会儿,就有伤员被抬下来。两个人抬着担架,一步一滑,气喘吁吁地走过来。
宣传队的人立即迎上去,有的扶着担架,给伤员掖被子,有的向伤员说着慰问的话,赞扬他们不怕流血牺牲的话,劝说他们安心养伤,早日重返前线杀敌立功。站在路旁高坡上的两个队员,打着竹板唱道:
红军战士真勇敢,
不怕流血不怕难。
打得敌人叫爹娘,
我军乘胜冲上前。
同志哥哟同志哥,
为革命受伤很光荣,
前方不用你惦念,
安心到后方去养伤,
养好伤早日回前线。……
一副副担架,一个个伤员,在慰劳声和快板声中通过,向包扎所和后方走去。
忽然,从一副担架上传来吵闹声:
“我的伤不重,已经包扎好了,为什么不让我参加战斗,反而往后方抬?”
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康克清急忙跑过去,见一个伤员正在担架上挣扎着要下来,盖在身上的被子,一个角搭了下来。康克清先把被角撩起来掖好,然后又察看了伤口,见伤势很重。也难怪,红军战士历来是轻伤不下火线的,凡是抬下来的人,伤势都很重。这个战士也是这样。
康克清温和地说:“你的伤不轻呀!只作了简单的包扎,还不能走路,怎么能去打仗呢?”
“我的伤不重,我要回前线去!”伤员大声喊道。
“你要听话!”康克清轻轻拍着伤员的手说,“到野战医院把伤治好,早早回来,就能多杀白匪军。”
伤员猛地蹬掉被子:“我不去医院!我不去医院!”
康克清想生气,可马上控制住了自己,赶忙帮他掖好弄乱的被子,哄小孩似地说:
“天这么冷,你要是感冒了,可就麻烦啦!”
这时,又有不少担架抬过来,有个宣传队员指着康克清对伤员们说:
“她就是红军总司令部的康指导员。”
一个伤员伸出手敬礼道:“总部首长这样关心我们,等伤一好,我马上就会回前线。”
原先那个吵闹的战士,也安静了。
康克清忙说:“是呀,总部的首长非常关心你们,让我们代表他们来慰问伤员同志,希望你们好好养伤,早日伤愈。”
在转脸的瞬间,康克清看到一个战士在流泪,便走上前,帮助他擦干眼泪,看了看抬担架的人,目光的意思是在问:
“他为什么在流泪呀?”
担架员理解了康克清的意思,说:“这位红军同志很勇敢,一条腿被炸断了。”
康克清的心里一动,这样年轻就失去了一条腿,终生将是一个残废,他怎么能不难过呢?看着他苍白脸上的莹莹泪光,怎不让人心痛?康克清伸出冻僵的手,轻轻抚摸战士被炸断的腿,感觉得到微微的颤抖。
“你为革命打白匪军负伤,全苏区人民和红军都感谢你。你的伤到医院一定能治好,将来若不能打仗,还是有许多工作能做的。”
这亲切安慰的话语,好像寒冬腊月吹来了熏风,吹干了伤员脸上的泪珠。他望着站在面前的康克清,微微点了点头,脸上绽开了一缕笑意。
康克清还想说点什么,突然有个队员从前面跑回来,到了身边报告说:
“前面的担架不走,后面的队越排越长,已有半里多路了。”
“怎么回事?”康克清问。
队员答:“不知道是什么缘故。”
康克清真想批评几句:为什么不去前面查清了原因再来报告?但她没有说出口,嘴里却说:
“我去看看。”
她小跑着到了前面,大声问道:
“怎么不走了?”
“上不去呀!”有人指指前面的高坡说。
这是一个20多米的高坡,原先下的雨结了冰,再盖上一层雪,又陡又滑。她往上走了几步,总是站不住脚,心想,抬担架就更困难了。有两副担架跟在她的后面,没走两步就滑了下来,差一点把伤员摔了出去。她赶忙过去,连扶带推,总算上去了。上面有石头的地方,坡度稍为平缓些,较为好一点。
康克清站在这里看了看,想找一条别的路,可是没有,就这一条路,就这一段难走。下面,排着一溜长长的担架队,伤员们有的在喊叫,有的瑟瑟发抖。这么多重伤员不能在冰天雪地里久停呀,何况浒湾那边的战斗正在激烈地进行,还会有伤员下来,意外的情况也得预防。
必须很快解决这个问题!康克清皱了一下眉头,在心里默默地对自己说:在山坡上开一条台阶式的通路。于是,她连滑带跌地从山坡上滑下来,溅起的雪水泥浆落满了全身。她顾不上拍拍衣服,就大声喊道:
“宣传队的同志,快到这边集合!”
一声令下,宣传队员们呼啦啦站到了康克清的周围。人数不多,队伍不庞大,站得也不整齐,但一双双眼睛盯着女指导员——他们临时的领队,看她怎样处理面临的难题,那表情,是非常严肃的。
康克清的目光扫视着她的宣传队员们,说:“现在,这么多担架堵在这里,伤员们怎么能受得了?我们必须很快开出一条路,迅速把伤员送到包扎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