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晃又是近十日,时间就像天边的云,永远不知道什么是留恋,只一味地任风吹走自己。
洛云与苏辛跟随花翘学习容妆,如今,苏辛技术见长,而洛云也学会了自己化装成女子,只是各方面难免粗糙,没有苏辛化得妙。
这天白日,洛云正跟随花翘学习,只听得楼间吵闹,过了好一会儿还不停歇,花翘皱着眉头怒气冲天地出了门,去看看到底发生什么事了,洛云便自己研究琢磨,时不时向苏辛提些问题。
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就见花翘一副哀怨的神情进来了,闷闷不乐地在房间里呆了半天,洛云见她没心思教,便说自己想休息,花翘也不说什么,就许了。
到了傍晚,云仙楼挂上彩灯,又开始了美妙的一夜,打扮艳丽的姑娘们使上浑身解数来招待一掷千金的尊贵客人。
洛云避开喧闹,往清净处而去。
朦胧月色不解人愁,依旧无辜而天真地笼罩这人间快活地。
洛云顿住脚步,看见前面早有人独立在那儿,是个女子,想必是楼里的姑娘寻了间隙来这里透透气的。
正欲回身以免打扰了别人的清净,却觉得那女子的侧脸十分之眼熟,不待他想,脚下便朝前走了几步。
那女子似是听得脚步声,回过身来。
月色与灯光交织,衬得对面的那张芙蓉脸宛若玉脂,一身轻巧纱衣,随风而动,若不是洛云熟识那张脸,那一瞬间,真以为她是天上下来的仙子。
疑问脱口而出:“你怎么回来了?”
眼前之人正是那日春神日与心爱之人临阵脱逃的云仙楼昔日花魁——胧月。
洛云此刻面对胧月心情很复杂。
昔日,若不是她临时逃走,他也不会冒充女子扮作春神,然后被当今皇上“赏识”,然后不得已进宫参加赏春宴,然后被南王爷“倾心”,如今,他还要去学那些莫名的事情,准备嫁入南王府,这一切风波,皆因眼前这女子那日的一个选择。
说实话,他为这一切的祸源真心没有好脸色,然而,她那日为爱而抛弃一切,又是让他为之敬佩的地方。
胧月一脸愕然,疑惑地看着她,思虑良久,发现自己并不认识这个人,正准备询问,又见那女子开口。
“胧月姐姐不识得我,这是应该的。”洛云微微低头,心里有些担心自己的演技,“昔日,姐姐不顾春神的无限风光,与心爱之人携手天涯,这事,姐妹们都十分羡慕呢,如今谁不知道姐姐呢。”
胧月听到这番说辞,想起自己的遭遇,面露凄色,脸上挂着苦涩的笑,不再看洛云,又回身去看远处的夜景。
洛云见她回身,不再理睬自己,不免尴尬,又想起心中的疑惑,本不想追究,但此时也不好转身就走,便又问:“姐姐怎么又回来了?是来看望花大家的吗?”还有,你那家子怎么没陪你来啊?难不成他抛弃你了?
胧月以为洛云也是楼里的姑娘,今日她回来,楼里皆知,这是来羞辱她的吗?胧月心中有些愤然却又无可奈何,俗世中,总有这些杂事,无故惹人烦。
“你叫什么名字?是新来的吗?”
“妹妹叫云落,平日在花大家处,故不常与姐姐见面。”
“原来就是你。”胧月神色莫名,一脸感慨。
洛云不知道该如何接话,只在那站着。
“胧月。”
忽闻得有人叫,二人回头,原来是花翘。
“你还在这干嘛,快走吧。”花翘还是一副哀愁的样子。
胧月袅袅地走过去,身姿曼曼。
“你可要再想想?我也看了你这么多年了,打心底,我是不希望你这么做的。”花翘锁住胧月的眼睛,像是要蛊惑她。
胧月凄凄一笑,直直地看进花翘的眼。
“花大家,你应该明白我才是。”
胧月说完,向外走去,下了楼梯。
这个勇敢的女子,背影孤峭,仿若赴死一般决绝。
“花大家,她去干什么?”洛云觉得眼前所发生的一切,都充满了奇怪的味道。
花翘仿若梦醒一般,看着洛云:“云落?你怎么在这?”
洛云无言,敢情她刚刚根本没看见他?
“我一直都在这......”
花翘也不理会他,走出去,靠着走廊上的扶手,向下望去。
洛云只得跟着她出去,学着她向下看,却不知道她在看什么。
“花大家,胧月怎么回来了?”
花翘出着神:“他死了,她自然就回来了。”
他死了?谁死了?难道是......
“你是说,那个男......”洛云掩饰不住诧异。
花翘抬头看看他,点点头。
心爱之人死了,洛云不知道那会带来怎样的感觉,也许是心痛,也许是无尽的悲伤,他回想起当日遇见胧月,她一身素衣,容颜美丽,和一个面容平凡的男子手挽手地欢喜而去,如今呢?他刚才见她,只有浓郁的化不开的哀愁。
她回来做什么?那个人怎么好好的死了呢?明明都是那么年轻的人啊。
“她去干什么了?”
花翘不说话,愣了一会儿,转身下楼。
“跟我来。”
洛云遂跟着她一道下到二楼。二楼位置好,一楼的一切光景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眼前只见中央的高台上有善舞的女子伴着丝竹之声舞得香汗淋漓,只见台下座上,美丽温柔的女子,噙着笑,喂酒剥果,嬉戏调笑,只见红纱曼舞,纸迷金醉,酣醉声色,醉生梦死。
云仙楼,云仙楼,在此处的,皆是云端仙子,来此处的,过的皆是仙人生活,逍遥自在,快活神仙。
花翘领着洛云凭借着身份占了个好位置,正对高台。
月上树梢,正是好时辰。
忽见楼间灯光暗淡,众人皆惊,正诧异间,只听得呜呜箫声悠悠传来,一盏白灯笼飘到高台上,月白色笼罩着高台,那灯笼上描着银花,在这风流夜悄悄盛开,那灯停时,众人这才发现,灯下台上早已站着一位美人,只见她穿着薄薄的紫纱衣,轻飘飘地站在台上,有风吹过,露出皓腕,肌肤似雪,细腻如瓷,发间烁烁,倒像是月神临世。
“她是打算重新操持就业吗?”洛云看着台上的女子,不解。
高台上的美人,分明是胧月!
“既算是,也不算是,今天,她就要出去了。”
“什么意思?”去哪里啊?
花翘没有回答,只看着台上的人。
胧月看着台下贪婪的目光,又回想起昔日自己一舞成名,做了云仙楼的花魁,如今,与昔日,何其相似。
她勾起荡人心魄的笑,随着箫声舞起来。
洛云看着高台上的胧月旋做一朵紫牡丹,妖妖地散着幽香,夺魂摄魄,那等迷人心窍的魅力,像是花朵凋谢前开至极盛的死亡之舞。
他心中有些不安,他不知道胧月到底要做什么。
“她在做什么?”洛云喃喃。
“她在跳舞啊。”花翘这样说。
“她为什么要跳舞呢?”
“因为她喜欢,她想,她愿意。”
如果苏玄在这里,一定会大怒,教训这两个人,他会这样说,你们两个人魔怔了?!说的什么风言风语!
可惜,苏玄不在,没有人提醒这两个人。
洛云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也不知道自己该干什么,他心里恍惚明白了什么,突然觉得台上那风光无限的人很可怜,又很令人敬佩。
楼下有喧闹,洛云凝神看去,却见胧月已将一支舞跳完,静立在一旁,若雪中老梅纹丝不动,耐那台下为她引起多大的轰动,她仍然安安静静的,站在那儿。有老妈妈一脸开心地笑着站在一边,她不得不笑,因为台下正叫价。
台下一个个激动的满脸通红的男人们,丑态毕露,叫着,闹着,那叫出的银两早已至上千。
胧月仍然微笑,一双勾人眼瞳看着台下失态的人们,那群人中,都是京城富贵高官,来这温柔乡寻花问柳。
洛云看着花翘,花翘只看着胧月。
“她自愿的。”
楼下的气氛像热油锅里的豆,直蹦得高高的,最终一个肥胖的中年男子,出了别人出不得的价,买下了胧月。
胧月在台上笑地极妩媚好看,她在高台上抬头,看向二楼的花翘处,极为恭敬地行了一礼。
“她在和我告谢呢......真是个痴女子。”花翘声音清冷。
洛云看着她随那男子出去了,那男子抱着她,她极顺从地偎在他怀里。
“为什么呢?”
“并不是所有的事情都有一个理由”花翘隐在昏暗处,洛云看不清她的表情,“心死了的人,做事情就更没有理由了。”
洛云看着她远去的背影,仍然不明白。
喜欢,或者说,爱,真的如此让人撕心裂肺,一旦失去,便再也不能好好活了吗?这种能给人带来欢乐的感情,如果一旦不能再给人带来欢乐,只能给人带来痛苦,那么,还要它做什么用?
不明白,不解。
纵是千般不解,洛云终于即将迎来自己的婚礼,或者说,是云落的婚礼。
南王府遣人送来了雁。
此雁,是南王府纳采的贽见礼物。
雁,雌雄一配而终,为候鸟,秋天南飞,春天北归,来去有时,从不失时,象征着男女双方信守不渝,忠贞和白头偕老。
“你的生辰八字?”花翘琢磨着今天晚上炖只雁吃吃。
“花大家随便诌一个不就成了。”洛云埋头练着簪花小楷。
唉,往日自己的字体是万万不能见人的。
“那要花精力想。快写出来!别浪费时间!”
洛云心中叹气,从旁边拿来素纸,写下自己的生辰八字及名姓,交给花大家。花大家磕着香瓜子儿,看都不看一眼,吩咐了小厮送到南王府。
洛云看了一眼花翘,依然是个泼辣嬉笑怒骂极有风情的云仙楼的当家人,丝毫不见前几日为胧月之事而哀愁的一丝丝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