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到那里后,最开始的两天,生活很平静,到了第三天,鲁考斯尔太太早饭后走下楼来,低声和丈夫说了些什么。唔,是的,“他转过身来对我说道,”亨特小姐,你为了我们而把自己心爱的头发给剪掉,这让我们非常感动。我向你保证,这丝毫没有损害你的美丽。现在让我们看看,你适不适合穿钢蓝色的衣服吧。衣服已经放到你的房间里了,如果你可以穿上它,我们将万分感谢。““放在我床上的那条裙子是很特殊的暗蓝色,我看得出衣料是极好的哔叽料子,但是很明显,这件衣服是别人穿过的。衣服非常合身,就像是为我量身打造的一样。他们看我穿好了衣服都显得异常高兴,甚至高兴得过了头。我们走到宽敞的客厅,屋里有三扇落地窗,在中间那扇窗户那里,放着一把背朝窗户的椅子。他们就让我坐在椅子上。然后,鲁考斯尔先生就开始在客厅的另一侧走来走去,给我讲了好多可笑的故事。他那滑稽的样子,简直快把我笑死了。不过他妻子貌似没有什么幽默感,笑都不笑一下,只是把手放在膝盖上坐着,脸上表现出一种又忧郁又焦急的神情。就这样差不多过了一个小时,鲁考斯尔先生忽然说该开始今天的工作了,就让我换掉衣服去保育室照顾小爱德华了。
“就这样,两天后,又发生了同样的事情。后来,他给了我一本黄色封皮的小说,又把我的椅子往窗边挪了一下,以免我的影子把书挡住。他让我大声地念书,我就从某一章开始念起,差不多十分钟之后,正当我在读一个句子的时候,他突然叫我停住,并换掉衣服。
“你很容易想象,福尔摩斯先生,我太想知道那个异乎寻常的表演到底代表了什么。我觉得他们总是小心翼翼地不让我的脸朝向窗户,所以我心中充满了疑惑,我想知道我身后到底发生了什么。最开始我毫无主意,但最后我终于想出了一个方法。我打破了一面小镜子,然后灵机一动,偷偷把一块镜子碎片藏在手帕里。在又一次表演的时候,我趁着大笑借机将手帕拿到眼前,偷偷看了一眼。不过最开始什么我都没有看到,这让我非常失望,但是当我第二次再看时,我发现有一个留着小胡子、身穿灰色衣服的男人正站在公路那里往我这边看。这是一条主要的交通干道,平时总是人来人往,可是这个人却一直立定不动,靠着栏杆,非常专注地朝我这边张望。这时,我偷瞧了一眼鲁考斯尔夫人,发现她敏锐的目光正紧紧地注视着我。她虽然没有说话,但是我知道她肯定猜出我手里正藏着一面小镜子了,而且也肯定看到了我身后的情形,她马上站起身来。嘿,杰夫罗,“她说,”那边公路上有个鬼鬼祟祟的家伙正盯着亨特小姐看呢“。
那是你的朋友吗,亨特小姐?“他问。不是,我在这里还不认识什么人呢。“哎呀,这个人简直太无礼了!你冲他挥挥手让他赶紧离开吧!“我觉得最好还是别理他吧。“不行,这样他会经常来这附近闲晃的。你还是转过身去,挥手叫他走吧。““于是我只得照做,同时,鲁考斯尔夫人也把窗帘拉了起来。这已经是一个星期以前的事了,从那时起,我一直没有再坐到窗户旁边,也一直没有再穿过那身蓝色的衣服,而且也再看不见那个男人在路上站着了。”
“请继续说下去,”福尔摩斯说,“我觉得你的叙述非常有意思。”“我还以为你会觉得我说的有些支离破碎、不成篇章呢,不过这正是因为我遇到的各种事件之间没有什么联系。在我刚到的头一天,鲁考斯尔先生把我带到一个挨着厨房门的小屋子旁边。我站在屋外,听见了铁链当啷作响的声音,那里面好像有一头很大的动物。
往这里看!“鲁考斯尔先生指着两块木板的缝隙说,”你不觉得它非常漂亮吗?““我顺着他指的地方往里看,只见黑黑的房间里有两只闪闪发光的眼睛和一个蜷缩着的模模糊糊的身躯。
别害怕,“我的雇主看到我惊讶的样子笑着说,”这是我的獒犬卡罗。虽然它的主人是我,但其实只有老托勒才能对付它。我们每天只会喂它一顿饭,因为只有不让它吃得过多,才能使它时刻保持凶猛的劲头,就像芥末一样。托勒每晚都会把它放出来,如果有哪个胆敢私闯进来的人碰上它,就只能祈求上帝保佑了。我得提醒你,千万不要在晚上跨出这道门槛,不管是什么理由都不行,如果你走了出去,就相当于不要命了。““后来我发现这警告并不是凭空捏造的。两天之后的那个夜晚,大概是凌晨两点吧,我从自己的卧室窗口往外张望,当时月色很好,照得屋子前面的草坪异常清晰。我站在那里沉浸于迷人的夜色中,忽然觉得有什么身影在铜山毛榉树之间穿来穿去,当它暴露在明亮的月光下的时候,我看得清清楚楚,原来是一只棕黄色的、小牛犊般大的狗,它拥有宽厚下垂的颚骨,一张黑色的大嘴以及骨骼突出的身躯。它慢慢走过去,然后就消失在夜色里了。这个可怕的守卫让我感到胆寒,我想窃贼都没法把我吓成这样。
“现在我要说的,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情。我的头发是在伦敦剪的,我特意把剪下的那绺头发放在箱子底部。一天晚上,当我照顾完小孩子回到自己的房间后,打算整理一下我带来的那些物品。我看到了房里的旧衣柜,上面没有上锁的抽屉已经被我装满了,余下的东西没有地方放,我就想去用第三个抽屉,但是它被锁住了,我拿着雇主给我的钥匙打算挨个试试,没想到第一把就刚好打开了。这抽屉里只有一样东西,可是你们肯定猜不出来那是什么。天啊,那正是我的那束头发!
“我把那束头发拿起来,仔细观察着,那几乎就是从我头上剪下来的。我的头发怎么会在这里呢?于是我打开了自己的箱子,倒出里面所有的东西,拿出我的头发。我将它们放在一起,发现两束头发看上去完全一样。我很奇怪,但是也想不出这是怎么回事,最后我将那些头发放回了抽屉里。这件事我对鲁考斯尔夫妇一个字也没提起,毕竟我是未经主人允许,就擅自打开了他们上锁的抽屉。
“你也许已经注意到我天生喜欢留心观察事物了,先生。我很快就对这所房子的所有构造都熟记于心。这房子有一处厢房根本没有人住,而且总是锁着的。从托勒一家住处的通道可以进入这间厢房。有一天,我正要上楼,恰好碰见鲁考斯尔先生从通向那间厢房的过道里走出来,他当时的样子和平时我熟悉的那种和蔼亲切的神态迥然相异。他好像正在发怒,脸色通红,而且青筋暴露,看起来非常激动。他锁好了过道的门,然后就从我身边匆匆走过,一句话都没说,甚至连看都不看我一眼。
“这件事引起了我的好奇,所以我趁着带孩子出去散步的时候,溜到房子的那一边去察看。我看到那边有四扇窗户,其中三个都很破旧肮脏,不过第四扇窗户却拉着百叶窗,而且紧紧关闭着。就在我一边散步,一边不时地看一眼这些窗户的时候,鲁考斯尔先生走了过来,并且恢复了往常那种亲切愉快的态度。
啊,亨特小姐,“他说,”如果我经过你身边却没有和你打招呼,请不要介意我的无理,我刚才正忙着处理一些事情呢。““我让他放心,并告诉他我并没有在意。”嗯,我想顺便问一下,“我说,”这边好像空着一整套厢房,而且其中一间还关着窗户。““他好像显得十分意外,而且还有些吃惊。哦,那是因为我非常喜欢照相,“他说,”那几间房间都被我用来当暗室了。你看,我们的家庭教师是一位多么细心的小姐啊,这真让人想不到!“虽然他是用开玩笑的口气和我说话,但却并不是在打趣我,我从他眼中只能看到怀疑和烦恼,这绝对不是开玩笑。
“福尔摩斯先生,自从我了解到这房子里有些东西是不能让我知道的,我就更加好奇了。这种查究的冲动已经成为我内心的一种责任感了,我想识破这个人的真面目,我担心他正在做着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人们老说这是女人的本能,或许吧,总之我确实感觉到有些异样。不管怎么说,我密切观察着,寻找可以冲过这道禁忌之门的机会。
“可是一直到昨天,这机会才出现。我现在可以告诉你,不仅是鲁考斯尔先生,托勒夫妇也都与那个空房间有些瓜葛。有一次,我看见托勒从那个房间里走出来,手里还抱着一个大黑布袋。最近这段日子,他常常喝得酩酊大醉。昨天晚上又是如此。我上楼时,惊喜地发现钥匙竟然还插在门上没有拔出来,我甚至可以肯定就是托勒粗心大意忘在那里的。当时鲁考斯尔一家三口都在楼下,这对我来说真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所以我悄悄打开了那扇门,然后就偷偷溜了进去。“一条小过道出现在我的面前,这条过道没有装修过,也没有放置地毯,过道的尽头是个直角,转过去,有三道门。第一道和第三道是敞开的,屋里空空如也,脏乱不堪。当中的那间房门关着,门外还相当保险地横挡着一根粗铁杠,铁杠的一头被锁在一个环上,另一头则被一根粗绳绑在墙上。而且这扇门本身也上着锁,只不过钥匙不在那里。我知道这扇锁住的门和外面那个密封的窗子是同一个房间的。从房门下面,我可以看到屋里并不黑暗,有微弱的光线透了出来,屋里肯定有天窗。我站在门外,怀疑里面是不是藏着什么秘密。这个时候我听到房间里响起了脚步声,从房门下透出的微光中我看到一个人影在走来走去。我内心突然升起了一种莫名的恐惧感。福尔摩斯先生,我当时害怕得难以自制,掉头就跑,就好像害怕后面会有什么东西来抓住我的衣角似的。我沿着过道狂奔,冲出门,一头撞在了站在外面的鲁考斯尔先生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