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晚上付您五十畿尼,您看合适吗?“他问我。确实不少。“虽然说是要工作一个晚上,但其实只需要一个小时就够了。确切地说,我只想请教您一个关于水力冲压机齿轮脱节的问题。您只需要告诉我问题出现在哪里,我们就会自己修好的。这样的工作您有意见吗?“老实说,工作十分轻松,报酬又非常不错。“就是这样,不知您今晚是否可以乘末班火车前来?“去哪儿?“艾津,在伯克郡。距离雷丁还不到七英里,靠近牛津。今晚帕丁顿的末班车会在十一点一刻到达那里。“好的。“我会坐马车去接您的。“下了火车还要换马车?“是的,我们那是小地方,离艾津车站有七英里远。“那午夜之前我们赶不过去了是吗?我看我是来不及搭回程的火车了,还要留在那儿过夜。“放心,我们会安排您的住所的。“可是这样很不方便啊,我能换个时间去吗?“我们都希望您最好今晚就来。正是因为考虑到这些不便之处,我们才付这么高的报酬,更何况您还是个初出茅庐的年轻人。要知道,这笔钱都可以请得起你们行业里最出色的工程师了。如果您觉得不方便的话,也可以放弃这次生意。““我一想到是整整五十个畿尼,就不由得动了心。我说:”您误会了,我没有这个意思。我十分乐意受理这次工作。只是,您可以告诉我具体需要我做什么吗?“这可以理解。我们这么要求您严格保密,当然会引起您极大的好奇心,而且我们也不打算瞒着您,毕竟还是要委托您来工作的。我想,这里不会被偷听吧?“肯定不会。“那好,其实是这么一回事。你也许听说过漂白土是一种极为珍贵的矿产吧?在全英国,也只不过有一两处已经开采的矿藏。“确有耳闻。“就在不久前,我在不到雷丁十英里的地方买了块地,面积很小,但是我竟然幸运地发现地下是一块漂白土的矿床。可是,调查之后我却发现我的这个矿床很小,它左右相连的却是两个极大的矿床。但是这两处都是在别人的土地里。我的这些善良的邻居们一点都不知情,他们根本不知道自己的土地里有些像黄金一样珍贵的矿藏。当然,最好的方法就是我在他们了解真相之前买下他们的土地,但是我却没有这样大的一笔钱。所以,我和几个朋友一起商量,决定先暗中开采我的小矿床,筹集够资金之后再买下邻居的土地。这段时间,我们已经秘密地干了些日子,为了方便开采,我还安装了一台水力冲压机。可是正如我之前所说,现在这台机器出现了问题,我们急需你的帮助。但是我们又不能大张旗鼓地请水利工程师来我的房子里,这样我们小心呵护的秘密也会随之暴露。那么我们购买土地,开采矿产的计划就泡汤了。现在您知道为什么我一再要求您保守秘密和隐藏今晚行踪的原因了吧?我想我把前因后果都讲得很清楚了。“确实很清楚,“我说,”只是我不太明白你开采漂白土矿为什么要用水压机?漂白土矿不是应该像淘沙粒一样挖出来吗?“哦,“他不以为然地说,”我们自有一套办法,我们利用水压机把土压成砖块,这样在运输的过程中就不会引起怀疑了。好了,这不过是无关紧要的事情。现在您已经知道了全部的情况,哈瑟利先生,咱们今晚十一点一刻在艾津见。“我一定准时到达。“请您千万保密。“末了,他再一次用那怀疑的目光良久地注视着我。然后和我握了握手--他的手十分湿冷--就匆忙离开了。“他走后,您二位可以想到,我冷静了下来,开始全面地考虑这件令我惊讶的怪事。一方面我对于得到这份委托感到兴奋,他付给我的报酬比我想象的要高出至少十倍,而且这可能会给我带来更多的工作机会;但另一方面,我对于那位主顾的长相举止感到十分厌恶,而他的说辞也不能让我完全信服,我实在不觉得有什么理由值得我深夜前往。况且他那神经质的小心谨慎,唯恐我泄露秘密的过分怀疑都让我很不舒服。但是无论如何,我还是决定先放下这些疑虑和担心。晚餐过后,我就出发了,也没对任何人说起。
“到了雷丁,我又是换车,又是换车站。但还好,我总算赶上了驶往艾津的末班车。刚过十一点,我就到了,在那个昏暗的小站里我是唯一的乘客。整个站台上空无一人,除了一个正在犯困的搬运工。当我走出车站的时候看见白天的那位主雇在一个角落里等着我。他一句话都不说,就把我往车上拉,等我进了马车,他就拉上了车窗,敲了几下车板,马车就飞快地行驶了起来。”“就只有一匹马?”福尔摩斯突然插了一句。
“是的。”“那您注意到马的毛色没有?”
“注意到了,我在进入车厢的时候借着路灯看到是栗色的。”“看上去很萎靡还是很活泼?”“哦,生气勃勃的,毛色光亮。”“十分感谢,不好意思,打断了您,请您继续吧。”
“于是,我们就开始向前赶路。坐车大概坐了有一个小时的时间。兰桑德·斯达克上校之前说有七英里路程,但是我从速度和时间上推算,觉得差不多有十二英里远。整个行程中,上校始终保持着沉默,有几次我的目光掠过他,就看见他在紧张兮兮地盯着我。那个地方的路似乎不太好走,因为马车颠得很厉害,我们在车里都给震得来回摇晃。我努力想看清窗外的村庄,可是车窗是毛玻璃做的,除了偶尔闪现的隐隐约约的灯光外,我什么都看不见。我时不时地找几句话茬想打破这种尴尬的沉默,但是上校只是不冷不热地回应几句,谈话根本无法继续。最后,马车似乎行驶上了平坦的砾石路,不一会儿就停了下来。上校跳下车,我跟在他后面,他猛地把我拉进面前一扇敞开的大门里。我都没来得及看一眼这所房子的外观。一进屋,大门就被重重地关上了。我隐约听见马车离开的吱呀声。
“屋子里一片漆黑,上校一边找着火柴一边小声嘟囔着。这时,走廊另一头的房门忽然被打开了。一束明亮耀眼的光线射向我们。光亮逐渐变强,接着我看见一个女人。她手里拿着灯,高举过头顶,探着身子凝视着我们。我看得清清楚楚,她很美,灯光照着她的黑衣,我看出是很名贵的衣料。这个女人用外国话好像在问什么。我的主雇很粗鲁地打发似的回答她,她吃惊得差点把灯扔掉。这时上校走近她,对她耳语了几句,然后推她回到原来的房间里。接着,他又拿着灯向我走来。
请您在这屋里稍等一下。“他说完就推开了另一扇门。这是一间安静、简洁的房间。屋里有一张圆桌,几本散放的德文书。上校把灯放在一架风琴上,说了句”不会太久的“,然后就离开了。
“我看着这些书,尽管是德文的,我还是认出其中有两本是关于科学类的,其他的是诗歌集。我又走到窗前,希望可以看看乡村的月夜,可是窗户被紧紧地关着。整个房间静得吓人,只有屋外的一座旧钟滴答滴答地响彻走廊。到处都是死一般的寂静。渐渐地,不安逐渐侵蚀着我的神经。我心中充满了疑问:这些德国人是干什么的?他们隐居在这偏远乡下有什么目的?这个地方到底是哪儿?我除了知道这里和艾津相隔十英里外,便一无所知,连东南西北都分辨不出来。
“就我所在的地理位置来说,雷丁或者其他比较大的城镇,都在这十英里的半径范围之内,可见这地方也不算偏僻。但可以肯定的是,这里确实是乡下。我来来回回地踱着步,哼着歌给自己壮胆,提醒自己说只是为了五十畿尼的报酬而已。
“突然之间,这极度的寂静被毫无征兆地打破,我所在的房间门被打开,那个女人出现在门缝中,她身后就是无边的黑暗。我借着灯光看到她美丽的脸上露出惊惶的神情,这不由得使我感到更加胆寒。她颤抖着摆摆手示意我不要出声,然后飞快地说了句不伦不类的英语。她的眼神好像受伤的小马驹一样,不时回头审视着背后的黑暗。
如果我是你早就逃走了,“她说,并且力图使自己语气平静,”如果我是你早就逃走了,我是不会留在这里的,这一点好处也没有。“可是,夫人,“我说,”我是为了工作而来的,在问题解决之前我是不会离开的。“不要再等下去了,“她又说,”您从这扇门离开吧,不会有人拦着您的。“我笑着摇摇头,她见此情景,突然一改紧张局促,向我跨了一步,双手交握着。”看在上帝的份上,“她低声劝我,”快跑,趁现在还不算晚!““可是我天生就有个怪脾气,越是遇到困难,就越是不肯放弃。我想到即将到手的五十畿尼报酬和今晚的奔波,还有一个看似难捱的夜晚,我不想让一切的努力都变成徒劳。我既要完成工作,也要得到报酬,我没理由逃走。这个女人或许是个精神病患者,虽然她确实带给我极大的、超过我预想的震撼,但是我还是拒绝了她的请求。她还想尝试着再劝说我一次,但是楼上传来的关门声和紧接着响起的脚步让她突然放弃了,她绝望地摊开手,然后立刻离开了。
“斯达克上校和一个矮矮胖胖的、留着栗鼠胡子的双下巴男人一起走了进来。
这位弗格森先生是我的秘书和助理,“上校说,”捎带着提一下,我记得我在离开时关上了房门,因为担心您吹不了过堂风。“我和你想的正相反,“我回答,”我觉得有点闷就打开了门。““他怀疑地望了我一下。”好吧,我们开始工作吧,“他说,”让我和弗格森先生带您上去看看机器。“我觉得是不是最好戴上安全帽?“不用,咱们不出这房子。“你的意思是在屋里挖漂白土矿?“当然不,我们只是在屋里压砖而已。这不过是不值一提的小细节。您的工作就是全面检查机器并告诉我们问题的所在。““就这样,上校在前面带路,我和那个矮胖的秘书跟在后面。这房子好像迷宫一样,到处是走廊、通道、螺旋式楼梯和小门。门槛都被历代的居住者踏平了。最底层的地面上没有地毯和家具,墙灰剥落,生着潮湿的青苔。我努力不表现出任何不自然的神情,可是那位夫人给我的警告还是让我留意了我身边的两个伙伴。弗格森看起来沉默寡言,性格乖僻,但从他偶尔说的几句话中我还是听出了他的英国口音。
“最后斯达克上校停在一扇矮门前,把门锁打开。里面是一个极小的方形房间,小到我们三人不能一同走进去。于是,弗格森留在门外,我和上校进入了房间。
我们现在,“上校说,”处在水压机的内部,谁要是把它启动,就会引起非常糟糕的后果。这房间的天花板就是下降活塞的终端,它的每次下落都会给地板带来好几吨的压力。外面是一些小水柱,横向流动,一旦内部的水受到压力就会开始传导和增加力量,相信您很熟悉这种模式。这机器的运转还算容易,只是有时候不太灵活,使得一小部分压力白费了。请检查一下到底是什么问题,并告诉我们如何修理。““我接过他手里的灯,细致彻底地检查着水压机。这机器足够庞大,可以产生相当大的压力。可是,当我绕到机器外部,检查操纵杆时,我听到了嗖嗖的声音,很明显,这是机器出现了裂纹,这裂痕使水产生了回流。检查后,我发现传动杆的橡皮圈失去了弹性,使得移动中的杆套产生了空隙,这就是机器运转不灵活的原因。我向我的主雇指出这个问题,他听得很认真,时不时地问我几个关于修理的操作问题。解释完这些问题后,我又回到机器内部,我承认,我有些好奇。我观察着这个小房间,其实只要大概一看就会知道那个什么漂白土的故事,全是胡说。因为如此大功效的水压机根本不可能是为了什么压制砖坯的可笑原因制造的。这房间是木头墙壁,却配着金属地板。我蹲下察看时发现地上有一层金属碎屑。我正想拿起来看看到底是什么时,突然听到上方传来一声德语的惊呼,抬起头就看到上校那青灰色的面孔正朝下看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