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所相信的不是世界的真相,而是自我对世界形成的印象
面对这个不确定的世界,自我所做的一切都是在追求确定感,都是在满足自身对安全感的需求。这其实是在对抗这个世界的不确定,是在试图让这个世界上的一切都确定下来。自我对这个世界的确定使我们形成了意象。
冯先生的妻子刚拿到驾照,他决定在每周日做陪练让妻子熟练一下驾驶技术。第一次上路的时候,冯先生坐在副驾驶座上一直忐忑不安,因为妻子在并线的时候总是犹豫不决,似并非并的,总爱压着线跑。其次,妻子总是低挡加油,不习惯换挡。一听发动机的声音就知道她在虐待它。冯先生急得在边上直唠叨:“你到底并不并线?你压着线走,那后面的车还走不走啊?换挡啊!你听不见发动机的声音很大吗?你感觉不到你再加油车就要蹦起来了吗?真不知道教练是怎么教你的……”终于,这次陪练在冯先生的胆战心惊和妻子的百般委屈中结束了。
到了第二个星期天,冯先生准备再次带妻子去练车。可妻子却说:“我不去了!你总是在边上唠叨个不停,我不想练了。又是换挡又是拐弯的,我总是忙不过来,总是开不好。”冯先生说:“你怎么知道今天我还会唠叨你?你怎么知道今天你还是开不好?你不练当然就什么也顾不过来了……”
妻子对冯先生和自己都形成了意象。她认为冯先生在陪练的时候,“总是”在边上唠叨自己,搞得自己很委屈。这是她对冯先生的意象。另外,妻子也对自己形成了意象,自己“总是”顾不过来,车感“不好”,也许“不适合”开车。在这件事中,冯先生也形成了意象。他认为驾校的教练“很不靠谱”,教出来的学生“都是”马路杀手,对妻子的意象是车感“不好”,开车“总是”犹豫不决……这些就是我们对别人形成的意象。其实,像冯先生和他的妻子一样,我们时刻都在对事物、他人、自己生成意象。
意象是我们对事物、他人、自己的一种确定。“确定”是意象的核心。我们所到之处,所经之事,所见之人和物,所面对的一切,都被我们先入为主地截取了意象,形成了相对固定的印象或者形象。意象的形成过程就像拍照一样,我们捕捉到了动态事物的一个瞬间,然后把它抓拍下来,形成一个静止和固定的图像。意象是我们带着对安全的需求,对事物、他人、自己形成的概念、结论等确定的看法。意象是我们为了在这个不确定的世界中获得安全感,而为各种事物贴上的标签,做上的标记。它们一旦被贴上标签,便想跑也跑不掉,想变也变不了了。意象把变化的、不确定的、不稳定的事物固定下来、定格下来,使不确定的、复杂的世界变得相对简单、稳定和不具变化性。意象是我们从生活中采下来的标本,是我们借助过往经验对当下做出的反应,和对未来的规划和预测。只要我们有自我意愿、需求和情感,就在不断地形成意象。
那么,我们是如何从意象中获得安全感的呢?妻子对冯先生产生的意象,让她认为只要不去练车,就不用再面对冯先生的唠叨,就可避免被责备,她以此来获得安全感。而冯先生对妻子形成的意象,让他试图通过唠叨达到控制对方的效果。意象使冯先生知道该如何对待一个新手,他以此获得安全感。冯先生和妻子的这种安全感,都来自自己知道别人是什么样的人,会做什么样的事,以及自己该采取什么样的策略应对别人。
我们不断地对事物、他人、自己勾勒意象,是在试图将不确定的世界确定下来,试图与他人、事物建立稳定的、不变的关系。在意象中我们追求的是稳定、不变和永久。我们不希望自己身处的这个世界有什么变化,所以才那么迫切地希望有自己的房子;希望自己身边的人是不那么善变的;希望能和自己的爱人一生一世;希望寻求稳定不变、旱涝保收的职业……我们总试图营造一个安稳、安全、舒适、不具变化性的小环境,稳定的人际关系,稳定的工作,稳定的生活,稳定的情感。这样我们的人生会变得相对稳定。我们试图与这个世界建立稳定的关系,免于遭受不确定给我们造成的恐惧和不安,并以此获得安全感。我们在整个人生过程中,都在做这样的事情。
我们之所以能从意象中获得安全感,还有另外一个原因——确定会使我们有掌控感。我们感觉自己可以掌控,就会感到安全。我们是否有掌控感,很大程度上取决于我们是被动的还是主动的。只要“确定”,我们就可以主动地去面对,就可以做出有效的应对措施,就可以免于各种负面的可能。确定让我们获得主动权。不确定的情况下我们无从下手,处于被动的状态,只能被对方牵着鼻子走,任由别人宰割。
意象一旦形成,自我就将这个世界成功地分裂、分别、区分、分离开来。我们所了解的就不再是这个人、这件事,甚至不再是真正的自己,而是自我对他人和事物、自己的意象。这样一来,自我的分裂、分别、区分、分离,就撕裂了这个真实的世界,让我们与事实之间形成了一道道裂缝。这些裂缝为自我的存在创造了空间,使自我钻进我们的生活。没有分裂、区分、分离,自我就无法存在下去。自我的掌控感、安全感、价值感、存在感、无力感、无助感等一切的确定感觉,都存在于自我制造的这些裂缝中。对大多数人来说,他们从裂缝中看到的希望,就像是透进来的阳光,但这却正是人类的问题所在。
自我是拦在我们和真实世界之间的一道鸿沟,制造了我们与真实世界之间的距离。自我拦在我们面前,使我们放眼看去,只能看到由我们心中的意象构成的世界,而根本看不到真实的世界。自我使我们丧失了对真假的辨别能力,使我们分辨不出真实与幻想。我们走不远、飞不高,是因为有“自我”拦在中间;我们想做的做不到,在做的做不好,也是因为“自我”拦在中间。只有看到了真实的世界,我们才能知道自己真实的需求。
自我不安于做当下的自己,总认为自己不应该是现在的样子
自我不能安于做当下真实的自己,总认为自己不应该是现在的样子,于是自我总是要从当下真实的自己中分裂出一个或几个理想、美好、完美的自己。
我们愤怒的时候,自我认为自己不应该愤怒,愤怒是不好的,是无法控制自己的表现,而自己应该是个理性的人。这时自我就从此时此刻愤怒的自己中分裂出一个不愤怒的、理智的自己,并试图在未来变成这样的自己。自我给我们制造了一个幻觉,让我们认为正在愤怒的不是真正的自己,那个不愤怒的才是真正的自己。这让我们感觉自己不是愤怒本身,让我们愤怒的时候,总希望自己在未来变成那个理智的自己。针对自己的愤怒,我们面对的方式就是分裂出一个理智的、不会愤怒的自己。同样,自我也会借助这种方式把自己分裂成愚蠢的和聪明的自己;丑陋的和漂亮的自己;坏的、错的、恶的和好的、对的、善的自己;忘恩负义的和知恩图报的自己……
我们在追求确定感时,总能成功地从当下渺小、脆弱、孤独、平凡、不完美、不如意的自己中,分裂出一个掌控一切,完美,理想,美好,活得有价值、有意义的自己。此时,我们有了我和非我之别。自我认为当下不如意的自己并非真实的自己,而那个理想中的自己才是真正的自己。自我之所以不能安于当下真实的自己,就是因为它总在试图成为那个理想中的自己,而自我分裂出的自己永远都是立足于未来的。我们长得不好看,于是总想把自己变成那个未来漂亮的自己;我们本身在愤怒,却总认为理智的那个人才是自己……这导致大部分人都不喜欢真实的自己,都对真实的自己感到不满意。所以我们总是坚定地认为,从当下分裂出来的那个自我的幻象,才是真正的自己。
自我分裂出的另外一个自己,不但是装点真实自己的“烟花”,可以让自己看上去更加理想,而且也是掩饰自己丑陋一面的“烟雾”,能够让自己无视自身的丑陋。
一个包养小三的男人,之所以不认为自己道德败坏,违背伦理,也是因为他们的自我能成功地将自己分裂开来。自我从真实的自己中分裂出一个有魅力有能力的自己,敢于追求真爱的自己,一个婚姻受害者的自己等。所以他才不认为自己包小三、养二奶有什么问题。
人类的贪婪、暴力、嫉妒、自私等丑陋的一面,之所以存在至今,也是因为自我能从这个真实的自己中,分裂出一个或多个完美、理想、美好的自己。这让人认为自己没有那么坏,没有那么糟糕,认为丑陋的不是真正的自己。
每个人都活得很分裂,每个人都能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每个人都能在不同的环境,扮演不同的角色。每个人都能不留痕迹地将自己分裂开来,是因为每个人都活得很自我。我们教育孩子要同情和帮助弱者,可是当我们在大街上见到乞丐时,却让孩子离那个脏乎乎的人远点儿;当一个佛教信徒禁不住酒肉的诱惑时,他会说“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这就是自我的分裂,自我总是能做到润“我”细无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