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我们农林局写的报告，因为地矿公司查了很多资料，证明这里的朱砂矿几十年前勘探过，数量很少，品位很低，也没有鸡血石伴生矿。这时，上级对我们这一年的招商引资也表扬过了，当时正强调生态建设，不能把这一大片山林白白糟踏了，于是，我们上了报告，要求停止勘探，把矿泉水厂再恢复起来。”农林局长说起这段经历，颇为感叹。
“这叫一个倾向掩盖另一个倾向，重视这个部门的意见，就得忽视那个部门的意见。”捷舟又带总结性地说，“上马下马的报告，只是你们业务部门根据当时的形势，报了那么两页纸，开发商可让你们折腾惨了，人家心灰意冷，再不干了，现在到处在骂你们。”
“哎，我也有责任！”郑建功副市长摇着头说，“别看这么一个矿泉水，却涉及到政府的不少部门，水是水利局管的；但水是从土地里冒出来的，国土资源部门要管；水质检测，卫生局要管；矿泉水的经销，又必须经过商务局。我是分管商贸的，所以每次上马下马的大会，我都得去参加，都要讲话，上马讲上马的好处，下马讲下马的好处。所以，这个矿泉水厂的开发商，骂的人重点是我！还给我起了个外号叫‘郑有理’，意思是，上马下马都是我的理！”
“这也不怪你，我们干的哪项事业，都需要综合起来考虑！但是我们的政府机关，横向设了那么多部门，各管一行。这些部门的级别都是平行的，没有领导被领导关系，你们领导不签发他的文件、不参加他的会，就形不成政府文件和决议。结果，就造成了领导事必躬亲，部门绑架政府。”捷舟宽慰道。
“您讲得太对了！我一天有时参加三个会，矿泉水厂最后一次下马的会，我是从另一个会场匆匆赶去的，讲稿没来得及看，念完了我才知道是啥内容。”郑副市长感叹地说。
“怎么样，靠部门拿方案，有弊端吧？一是部门各管一行，无力通观全局，拿出的方案难免有局限性；二是哪个部门都有自己的利益，他们也需要出政绩，也需要行政资源。当然了，部门的个别头头脑脑，如果有了私心，那问题就更复杂了。有多少交通局长，是一任接一任倒下去的！”捷舟说。
“这些道理是对的，但是，我们的机构就是这么设置的，为了防止部门的方案出现毛病，我们也曾要求部门拿方案时，征求相关局委的意见，重大的问题，市里还要求成立论证班子，以分管部门为主，进行系统论证，为什么这些弊端没能制止得了？”秦怀雪疑惑地说。
“分管部门拿出方案，征求各局委意见时，各局委也只是走走形式，画个圈，没人仔细看。因为机关干部都知道，今天让我们过人家的方案，过几天，我们的方案还要让人家过呢！都是同级单位，能不得罪的尽量不得罪。话又说回来，如果真有哪个局委较了真，那扯起皮来，几年都结束不了。”秘书长仔细回顾着以往征求意见的情况。
“组织论证班子，本来可以增强全面性，避免片面性，但是每次论证，总得以分管部门为主，真正干事的是他们，从其他局委来的干部，只是应付差事，最多也就是反映反映本部门的意见，没有较真的，有的局委抽调来的干部，还是打杂的，并不了解多少情况。再说了，这种班子都是临时的，写完报告就解散，无论将来效果怎样，他们并不承担责任。”市委副书记分析了论证班子的工作情况。
“其结果是，操作在部门，责任在领导，不管发生什么问题，追究的都是领导的责任。”捷舟再次总结说。
“仔细想想，还真是这样！”周围的干部异口同声地感叹。
“那怎么办好呢？”白乘风问捷舟。
“明白了这些，我出的第二个招你们就容易接受了，这就是要建立个良好的机制。”捷舟答。
“怎么建立呢？”大家惊奇地问。
“第一，要建立信息系统，以统计局为基础，办公室和各局委派人参加，负责信息搜集。其职责包括：本地经济、文化、社会发展需求的信息，国内外可引用资金、技术、装备、人才、群众意见等方面的信息。各级党委、领导、政府部门、群众组织、社会团体有责任提供准确可靠的信息；干部群众人人可以提供信息，等等。第二，要建立辅助决策系统，也就是我们常说的智囊系统，以发展研究中心为基础，各局委的研究室参加，经过详细的调查研究和论证，为各种决策提供草案；以政协为基础，组织各界、各党派和各级具有丰富领导经验、科学知识的委员，对草案进行研究论证和完善，提出议案；以人大为基础，组织既有代表性、又有丰富议政能力的代表，对议案进行研究论证和完善，提出方案。每个方案要有上中下三策，不同意见要附在后面，为党委和政府研究决策提供依据。第三，要完善决策系统，严格规定党委、政府必须按照这三方经过慎重研究讨论后提出的方案为依据，讨论决策。可以补充，可以完善，可以取舍，但不能临时动议。第四，要完善执行系统，党委决策后，政府各部门的主要职责，是认真抓好落实。第五，要完善监督系统，以监察局为主，纪委协助，认真监督党委政府决策的落实情况，发现问题及时反馈，决策不全面的，要及时修正，落实不力的，要及时督促……”捷舟畅谈了自己的设想。
周围的人有的点头称是，有的啧啧称赞，也有的小声质疑：“这和现行的编制有冲突！”
“编制体制调整是件大事，也是很难的事，不是我们这一级能做得了的。但在现有体制基础上搞个机制，是可以做到的。”捷舟认真解释道。
“这是个办法，我们可以讨论讨论。”白乘风高声说，“我们进会议室讨论吧，也不能老在院子里站着。”
“我这只是个建议，你们可以试一试。”捷舟说完，拿起材料回了调研组。
白乘风与市领导简单碰了个头，和大家一起走进会议室讨论。
多数领导觉得这个办法好，可以试试。几位权力比较大的部门领导，心里有想法，嘴上不表态。
秦怀雪引导说：“现在社会上有段顺口溜，说我们是政府权力部门化、部门权力领导化、领导权力中介化。试行这个办法，可以减少失误，摆脱人们对我们的误解，还能防止有私心的领导犯错误，对他们也是一种帮助。”
话点到这儿，有想法的局委领导，不愿落个想以权谋私的名声，最后都表示同意。
时已中午，大家心情各异地离开会议室往回走，余光宪焦急地等在市府门口，看到国土资源局赵局长出来，赶紧打电话把他约进酒店。
赵局长一脸丧气地说：“这回我是无能为力了！”接着，他把今天讨论的情况说了一遍。
“啊！没事，没事，天有不测风云！”余光宪心里难受，脸上还得装出无所谓的样子。
隔壁几个包间里，开发商遇到的情况和余光宪差不多。把这尴尬局面应酬完，余光宪瘫坐在了沙发上：“唉，又吹了！这五十万算白扔出去了。”
“谁能想到捷舟这小子怪招叠出，现在只能慢工出细活，围着他这五个系统，一家一家地跑了。”一木指点道。
“试试吧！”余光宪显然缺乏信心。
经过几天的筹划，五个系统的机制顺利建了起来。
市委市政府决定，以两矿和集散地三项开发建设为契机，试行运用新机制决策。
信息系统首先通过网络，发布了三项开发建设的内容，然后认真收集国内外与三个项目建设相关的投资方式、所需经费数额、开发办法、好的经验、运营理念、装备技术创新情况、民众意愿、各部门建议、各开发商的投资意向、经济实力、公司资质、信用记录等等。
其间，余光宪也分头找了几个熟人，打点了一下。几个熟人表示，可以把余光宪的情况客观地写进去。但是，不敢保证能起到多大作用！因为他们的工作标准是：真实、准确、系统、全面、前瞻，采集到的信息越真实、越准确、越全面、越具前瞻性，成绩越大。职责的要求，使他们尽最大努力，扩大收集的广度和深度，因而收集到的信息客观真实，他们及时进行梳理归纳，分发给市领导、辅助决策系统和政府相关部门。
研究系统根据收集到的情况，深入调查研究，反复论证，就三项建设中每项的投资额度、开发方式、建设规模、投资办法、整体规划、招投标方式、注意事项各提出三个草案，提交政协研究。
政协综合研究组首先把这些资料发组员阅读思考，结合实际进行初步调研，然后组织集体讨论，探索论证，还先后两次到项目现场实地考察讨论，然后提出合资办矿、股份制办矿、国有企业办矿；矿泉水合资办厂、股份办厂、招标办厂；集散地和批发市场与酒店投标招商建设、股份制建设的议案。
矿业、建筑界的委员对建设规模、质量标准、投资数额、招投标方式做了认真核算；卫生、环保界委员对环境保护提出了新的要求；科技界委员对设备技术标准提出了新的建议……
在现场论证时，卫生、环保界委员提出，锑矿的位置在高山腰部，开采和运输扬起的粉尘，会增加空气、土壤、水源中的重金属含量。建筑界委员据此建议：将矿区处一条狭窄的山沟，搭上塑钢顶盖，建一条封闭式运输传送带，矿石可在密闭条件下，直达车站。
在物资集散市场，卫生、环保界专家提出，江对岸是城市和机场、车站，江这边是高山，季风流通经常受阻，烟雾容易凝聚，集散地建成后，每年将有几百万人在我们这一地带活动，烟火、汽车尾气将极大地增加烟尘集聚浓度，遇上雾霾天气，交通能见度、空气中的PM2.5将对人体造成严重危害。针对这一情况，交通界委员提出，建立两条直达机场、车站码头的地铁，三条新能源公交车线路……
议案在草案基础上，经过详细调研补充、完善后，转给人大综合研究组。
代表们的讨论热烈极了，农民代表首先提出：要把矿山开发议案的第二案变成第一案，他们说：“矿山资源是国家资源，国家是谁？应该是由我们老百姓组成的，矿石埋在我们祖祖辈辈生活的土地上，可是领导一拍板，开发商掏几个钱买走了，他们开矿，毁了我们的山林，占了我们的土地，污染了我们的环境，一年赚走几十个亿，除留下一堆堆矿渣外，我们一无所获！”
“嗨，我赞成这个意见！”另一位参加研究的乡镇干部代表说，“矿藏是国家的，就要人民得利，实行股份制，村民参股，赚了钱，国税增收，用于国家基本建设；地税增收，搞地区建设；余下的按股分红。我算了，每家一年少说也收入八九万，都让开发商一个人拿走，太不公道了。”
“我们那山上产煤，过去，乡镇办小煤窑，定时给村民分，家家不愁烧的，山里的树木郁郁葱葱，遮天蔽日。后来搞开发，一个手持绿卡，叫刘文进的商人，用很低的价格买了过去，把我们的窑全封了，现在煤价越来越高，村里人买不起煤，只好砍树当柴烧，姓刘的那小子年年赚大钱，姑娘出嫁都花了几千万。我们山上的树可快砍光了，环保部门还天天嚷着要绿化呢！国家的资源、人民脚下的矿产，老百姓无权享有，却让一个假洋鬼子在那里大把大把捞钱……”劳模代表越说越气。
“我同意他们的意见，把矿山的第二案变为第一案。我们这个矿的品位极高，挖矿也不是多么高深的技术，有矿山作抵押，贷款也容易，我们自己开，还能从维护家乡环境着想，避免滥开滥挖！”参加研究的几位领导干部代表说。
“矿泉水厂要搞合资，这个案，应排在第一，我们的水质好，在外能打开品牌，既赚钱又能提高家乡的知名度！再说了，我们市的人多数居住在山区，喝的就是这种水，在当地没人买！”参加研究的企业家代表建议。
“这个意见可以，外资商人或大的企业家，在外有销售系统，能打开销路，瓶上的广告介绍写好点，可以提高宇翔的知名度，有利于两个集散地的发展。否则，我们自己没有销售系统，向外卖困难！”商务部门的代表说。
经过这样反复的研究论证，充分考虑到各方利益，再次集中了大家的智慧，经集体签字，最后形成方案，报辅助决策系统。
在三家论证期间，余光宪都去跑了几次，参加研究的人只是答应，把他的情况考虑进去，但拒绝接受他的“意思”。即使私心再重的人也知道，在这种规模的研究中，要想徇私是很难的。
研究论证期间，市领导也广泛调查研究，进行了深入思考。方案报上来后，市委、市政府列入议题，专门开会讨论，与会人员对每个项目的上中下三个方案，进行认真地比较、论证和讨论，最后决定，矿山按股份制开发；矿泉水厂按合资开发；蔬菜、小商品集散地的酒店，招商引资开发；市场的其他建设，按股份制开发。讨论中，对方案提出的建设规划、投资规模、质量要求等等，也都作了进一步细化研究和完善提高。
决策通过后，市政府各业务部门作为执行系统，认真按方案组织实施，监督系统跟进检查落实和进展情况，信息系统不断采集进展中的各种信息，及时反馈。这一做法，打破了过去各业务部门自己报情况、自己做工作、自己汇报进展的惯例，反馈上来的信息准确及时。
灰心丧气的余光宪，找到一木说：“穆大夫，现在看，搞矿山是没希望了，矿泉水厂和酒店招商还能有点希望，不过，得暴利发横财的机会没有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