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这代人是吃了不少苦，但80后、90后将远远超过我们。”捷舟高声说，“他们这代人，就业后的激烈竞争，远远超过我们那代人，生活的重担也比我们那代人重得多。早晨五点，他们得起床给孩子取牛奶、备早餐，叫醒孩子吃饭送上学，抓紧时间上班，晚上他们得领着孩子参加各种课外班，督促孩子写作业，有哪位十点前睡过？双休日，又有哪一对小夫妻不让这些课外班和作业忙得团团转？特别是80后，都是独生子女，一对夫妻上边有四个老人，甚至还有爷爷、奶奶、外公、外婆，如果有个病啊灾的，他们可真是顾了这头，顾不了那头。至于农村的80后，过得更艰苦，他们在外边打工，老人、孩子留在家里，我国的留守儿童已有五千八百多万了啊！”
说到这里，捷舟环顾四周，讲了卢俊峰夫妇的情况，全场一片唏嘘。捷舟最后说：“我们这代人，是八个、十个劳动力养一个老人。我国已于1999年进入老龄化社会，现在已有老龄人口一亿六千七百万亿，有三千多万生活不能自理和半自理的老人，是世界上唯一一个老龄人口过亿的国家，再过二三十年，老龄人口将占总人口的四分之一到三分之一，三个劳动力要养活一个老人，不能自理和半自理的老人会更多，那时靠谁？全靠他们！大家想想，我国哪代人肩上的担子有他们重？他们是中华民族承前启后的一代，是伟大的一代！”广场上的人们，自发地鼓起掌来。
女孩子们你一言我一语地议论：“这个大伯讲得好，以后政府、企业办事应该考虑考虑我们这代人的特点，看来这个曲副主任也服了。”
“大伯，您对卢俊峰、吴雪晗的情况咋了解得那么细啊？”一个高个头女青年问。
“这是我近两天听到的，他们的事迹太感人了！”捷舟答。
“嗨！听说部队写典型材料，把雪晗写成拉后腿的军嫂，正找市、区核对材料呢！今年，可是市里组织我们到边防参加夏令营活动的，我们和边防干部的婚事都订了，他们要这么做，我们可不干了，今天就是来找区妇联的，这不，姐妹们都来了，还有一大帮赶来声援的呢！”她回身向后一指，后边的女青年齐声喊：“大伯，难得您这么了解情况，请您也帮着向政府说说理！”
“不用找妇联了，孩子们，我今天听了不忿，打电话找他们部队领导了，他们已承认错误，准备宣传卢俊峰、吴雪晗的事迹呢！为了减轻80后的负担，我老汉也在呼吁政府应对老龄化、缓解80后夫妻的后顾之忧呢！大家回去吧，不用找妇联了！”
“您的话，部队领导能听吗？”女青年中有人高声问。
“能听！碰巧了，这个部队的领导是我老乡，三天前还见过面呢！他已让部队立即改了，大家回去吧！”捷舟提高嗓门喊。
“这老头讲的是真的吧？”人群中有人问。
“看样子假不了，他似乎有些来历。”有人私下议论。
“是啊！他讲得多入情入理，还没有人对我们80后这样评价过呢，假不了的！”
“不能回去，不能回去！”从场外跑进几个人，吃力地鼓动着。他们是到外边招呼人来支援青年人上访的，没想到刚动员一批人过来，这里的青年人反而要撤场了！
田利踮足看到台阶上站着捷舟，忘记了自己的身份，大声喊：“他就是捷舟，大家上去把他围起来！”
“捷舟是干什么的？围他干什么？”听到喊声的女青年，不解地自语着。
“孩子们，回去吧，天这么晚了。”捷舟看看表，已六点半了。
百多名女青年纷纷散去。
但是，台阶上、广场上的人还是一大片。
“不能走，不能走啊！我们的问题还没解决呢！”人群中有人高喊。
捷舟再次劝解，站在前边的人喊：“大伯，你讲得好，早些赶路吧！我们是为了另一件事找政府上访的。”
“咳，不就是为那个停车棚和停车场吗？我刚才的话，是为解决这件事做铺垫的，在那里停自行车的，有三分之一是80后吧！不是80后，也是为了接80后的孩子。”捷舟说。
“嗯，这老汉神了！他怎么知道的？”人们议论。
“我是过路人，大家议论事不背我，让我听到了真心话，你们这么多人，来这里找政府，七嘴八舌的，没法谈啊！我看大家还是回去，我来给你们反映，让政府想个更好的办法。如果信不过我，可以留个代表，要不，你们看这广场上的人可是越聚越多，保不准混进个找茬的来，万一有人弄出过激动作，场面乱了，这人群相互践踏，也会出大事啊！”
人群中议了一会儿，留下几个代表，多数都走了。远处传来警笛声，不一会儿，市领导的车开进了广场，武装部领导、机关也来了不少人。
捷舟劝剩下的人回去，有的走了，有的表示留个代表反映下岗、就业和买断工龄等方面的问题。
鲁书记、刘市长等一行人走上台阶，看到广场还剩下十几个人，想想在路口看到退出的人流，都擦了一把汗。
“曲副主任，你真行啊，把人动员回去了。有人把这里万人上访的信息发到网上了，省委正派人往这儿赶呢。”
“哪里是我啊！多亏这位过路人。”曲副主任指了指坐在台阶边上的捷舟。讲了这么久，捷舟累了。
鲁书记、刘市长听曲副主任介绍，上访人群是坐着的老头劝退的，忙上来道谢。走近一看才清楚，是捷舟，两位领导不好意思地说：“首长啊！你怎么到这里来了？今晚市委原准备请你们工作组坐坐的。”
“谢谢了，这就免了吧！不过，今天的事还没有完，你们看，这些代表还站在这里呢！”捷舟介绍说。
“那也得吃饭啊！看看，都快八点了。”刘市长抬起手腕上的表说。
“今天情况特殊，广场边有个饭店，要不，我们一起去吃顿便饭吧，请这几位代表边吃边聊？”捷舟建议。
“好！”
大家来到广场边上的饭店，十几个姑娘穿着靓丽的旗袍站在门前，齐声喊：“欢迎光临！”
鲁书记一边把捷舟和十几位代表往里让，一边吩咐人去点几个菜，饭店的人把五张桌子拼到一起，机关各局长、主任与代表们围了一圈坐下来。
不一会儿，饭菜上来了，每桌四个热菜，一盆面条，几个服务员忙着给大家往碗里盛。捷舟端起面条吃了几口，问开发区主任：“你们建什么大工程，要拆这个停车棚？”
“据考证，润城的桐柏镇是南方最早养蚕的地方，为了宣扬丝织文化，我们准备建个大型博览馆。传说，商朝末期，太伯在南方倡导蚕丝，他怀念先祖的农桑业绩，在我们这一代立过嫘祖的雕像，我们撤镇建立开发区，还没有留下标志性建筑，为了发展旅游，提高开发区知名度，我们想在广场南边，搞个‘嫘祖教织’巨型雕塑群，几所大学都帮助设计过了，要在北边停车场建一个大水幕，游人来了，放水幕电影，宣传润城和开发区。”说到这里，开发区主任放下了筷子，沉浸在水幕建成后的幻想中。
“这太伯来江南，史有所书，太伯的父王亶父，喜欢小儿子季历，可惜他是老三，上边还有两个哥哥，按当时兄终弟及的传统习俗，接父亲的班，必须是先老大、老二，才轮到老三。太伯和仲雍孝顺，为了让季历接班，偷偷跑了，太伯跑到了江南，在姑苏，至于搞蚕桑是不是来过桐柏镇，这很难说，是不是在你们这里立过嫘祖的雕像，更是无可考证。那时，江南还没有文字记史的资料，这雕石像的风气，也是在八百年后的秦朝兴盛起来的，有名的代表人物是翁仲。”捷舟吃着面条，说起这段历史。
“首长对历史这么有研究啊？”满室的人都投来惊异的目光。
“我们中国五千年的文明史，历史事件和人物多如繁星，要都立个纪念物、纪念像，恐怕几里路就得建一个，那要占多少耕地啊！这十八亿亩耕地的红线，还能保得住吗？”捷舟问。
听出捷舟不赞成这个建筑，开发区领导怕把已经批下的事搅了，趁大家吃饭的机会，他们让服务员打开窗子。曲副主任指着南边的空阔场地介绍：“嫘祖教织巨型石雕群建在那边，占地一百亩，包括附属建筑，计划投资一亿两千万元，国内第一，世界首创……”
捷舟皱起眉头问：“再占上一百亩地，也争不到第一，印度卡杰拉霍的石庙群，占地数万亩呢！要这个第一，有什么用处？”
“可以丰富旅游资源。”曲副主任嗫嚅着。
“你这个小城，能有多少人来旅游？去年，一共不就十几万人嘛！”捷舟说。
“首长，我们是开发区第一任班子，后年该换届了，总得留点念想啊！再说了，我们的刘市长也很支持！”开发区主任、书记一起给捷舟做起思想工作来。
“给……给……给群众留个念想是好的！”捷舟忍了忍，没好意思把政绩工程说出来，“但是，这个念想留得不一定合适，我提个建议看你们赞成不赞成，弄好了，国内能争第一，世界是不是首创我不敢说，老百姓会世世代代记住你们。”捷舟望了望一行人。
“请说给我们听听。”开发区主任、书记来了兴趣。
“为你们开发区和所属乡村，各办一套应对老龄化的设施吧！”捷舟谈起了今天在卢庄的见闻，然后扳着指头说，“一个活动中心、一个日间照料中心、一个信息服务中心……”
“那得多少钱？”曲副主任打断捷舟的话问。
“不多，因人口多少而异，名字叫中心，实际上只是一个场所。”捷舟把在卢庄设想的居家养老模式向在场的人作了介绍。
“居家养老，社会服务，花费少，心情好，是应对老龄化的最好措施。”室外，一位老人敏捷地跃上窗台，向着室内拍手。
“观通老人！”捷舟刚欲站起，老人已经离去，“这是位智者。人是有感情的，越上了岁数，越离不开亲情、友情，在家可以享受到天伦之乐，在社区服务中心可以和熟悉的同事、街坊、邻居交流。西方许多国家的养老院也认为，这种模式好处更多。”
“居家养老，社区服务，这个办法好！花钱少、作用大。现在农村的空巢家庭占三分之二，城里也达到一半多了，病在家几天，亡故在家里几天，无人知道的事，已很多了。”一位四十来岁的群众代表忍不住发表了意见。
“我国进入老龄化十多年了，我们润城的老龄人口已达25%，因为老年人照料不当的投诉，已经很多。昨天，一对移居美国的夫妻，还要起诉我们呢！原因就是母亲在家亡故三天，才被发现。”民政局长也给捷舟帮腔。
“他们夫妻到美国挣大钱，把老妈扔在家里，是他们没尽责，怎么怪到政府头上来了！”曲副主任很是不以为然。
“美国恪守西方传统，虽然我们不怕他起诉，但是，一个社会主义国家，老年人在家亡故几天没人知道，有损党的形象。”鲁书记说。
“科学发展观的核心是以人为本，现在我国已有老龄人口一亿六千七百万，今后几年，将进入快速发展时期，到你们这个年龄段的人退休时，中国的老龄人口快接近三分之一了，生活不能自理和半自理老人，少说也有五千多万。想想看，你们的子女，将来婚后，一对夫妻要照料四至八个老人，还要带孩子，参加激烈的社会竞争，能顾得过来吗？”捷舟语重心长地对曲副主任说。
“是啊！趁着现在财政状况好，我们要加快发展速度。”曲副主任回应。
“发展要讲究科学，以人为本，你们现在的财政状况好，主要来源是土地啊！一万元一亩圈进开发区的土地，几天变成几百万一亩，这是我们老祖宗留下的财产，农民的命根子，土地总有用尽的时候，要趁现在财政状况好的时候，赶快把起码的养老设施建起来，将来老年人才能得到基本的照料，年轻人的负担才能减轻。”捷舟耐心地劝说道。
“现在对养老金不是很重视吗？已经实现了全覆盖，老人不能自理了，可以雇个人帮忙。”曲副主任想了想说。
“哪有那么容易，农村一人每月才一百元钱。我们城市进入老龄化早，企业主要靠外来务工青年支撑，养老金实行现收现支的办法，把他们缴纳的养老金用来支付离退休人员，就这样，市财政每年还要补贴八百多万元。去年，上级政府考虑到，等这些人员退休时，劳动人口急剧下降，用新收的养老金支付不了他们的退休金，改为做实个人账户的办法，退休金发放会更困难。今年，市财政补贴九千万元还不够。”市财政局长插话。
“各位领导，我是下午留下的退休职工代表，我们的养老金为什么越来越少了？去年每月一千两百元，今年怎么只有一千一百元了呢？拿这点钱哪里雇得起人啊？”一个老工人跟上来说。
“明年还会更少，再多了，市财政负担不起。”财政局长解释。
“上班时，我们一个月可交了二百三十多元的养老金，还有国家补贴和企业为我们缴纳的，退休十年了，总不能越领越少吧？”工人代表说。
财政局长意识到，刚才的话有点生硬，回身耐心地对这位工人代表说：“老人家，算算看，过去交纳的这点钱，不够一月发一千元的退休金啊！因为，我国实行缴纳养老保险金制度，是改革开放后才开始的。在此之前，我国经济建设实行多投入、高积累的方式，没有预先扣留养老金。养老金制度是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初搞起来的，老人家，您缴了十年，每月不到六百元，也领了十年，每月从八百元到一千二百元，再到今年的一千一百元，多出的部分，由财政支出，这财政收入，也是有限的，像您老这身板，再活四十年还硬朗着呢！财政要筹备好这个钱，也不容易啊！”
老工人憨厚地笑了笑：“政府的难处，我第一次听得这么具体。这几年，我们领的退休金是比缴纳时多，但这几年的物价也比那时高多了。八十年代，一斤肉一元多钱，现在长到十六元了，高了十六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