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楼包厢内,史岚半卧在榻上,背后垫着锦被,榻前放着一张墨色的矮脚小几,上面放着一盏茶,以及几样精致的点心。榻的右边是一张琴案,上面放着一把古琴,古琴的左边放着一只燃着安神香的三足小鼎。榻的左边是莫黛写话本子时用到的短书案。
小厮先是敲了敲门,而后在门外略提高嗓门道:“小姐,大溪姑娘来了!”说着,小厮便推开门,让莫黛走进去,而自己则退出去,将房门轻轻带好。
“大溪,快过来这里坐下,多日未见,你的气色倒是愈发好看了!”史岚笑意盈盈地望着莫黛,眼神里有着发自内心的欢喜。
莫黛笑了笑,仍然站在原地不动,虽然甚想也客套地来一句“史小姐的气色也是愈发好看了”,但面对史岚明显比之前还要病态的气色,她这句违心的客套话便有些说不出口,索性直接转移话题。
“史小姐近来为何不到福满堂来了?那日小的说《空城计》,客人们仍是念念不忘史小姐的琴音伴奏,为此还遗憾了一番。”
“呵呵呵,大溪,你非要与我这般疏离么?”史岚说着似是想要从榻上起身,却几次挣扎都为遂,最终只能病恹恹地躺在锦被上,脸上尽是苦笑。
见状,莫黛有些不忍,怎么说史岚待她也算不错,她能够感受到史岚的眼神是真诚的,于是将怀里抱着的瓷坛和点心放在圆桌上,走上前坐在史岚身旁。
史岚一下子便欢喜了,直接伸手去拉她的手,带着几许诉苦般撒娇的口吻道:“大溪,你不知前些日子我有多么痛苦,可以说,你差点就要见不到我了!”
“史小姐病了?”
“是啊,我病了,不过这也算不得奇怪,我自小便体弱,三岁时染了肺病,时不时地便会发作,发作时甚是严重,我会胸口窒闷一直咳嗽,时常会咳出血来,偶尔还会直接昏迷不醒。前些天我就是直接昏迷不醒了,把我娘和爹爹们吓坏了,连夜去到古渠县请来千药馆的丰大夫。”史岚说到这里忽而冲莫黛眨了眨眼,神秘兮兮地说,“大溪,你猜我在昏迷时脑子里还在想着什么?”
莫黛理所当然地摇摇头,其实她是想说人在昏迷时不是失去意识什么都不知道了么?怎么史岚还能想呢?
史岚皱了皱鼻子,对莫黛丝毫没情趣的反应表示无语,罢了,她也不指望莫大溪能给她热烈的反应,遂径自说道:“我在昏迷时想到的是你莫大溪哦!我在想我尚且未与莫大溪成为知己好友,我真的不甘心就这么去了……怎样,有没有觉得甚是感动?”
莫黛的眼皮不自禁地抖了抖,违心地说道:“我甚是感动。”
“莫大溪,你真的很会伤我心!”史岚无奈地摇了摇头。这时,包厢门外再次传来叩门声。
进来的是房凌。
“凌姨,快快过来,我们一起来听大溪要说的那个感人的故事!”史岚招呼着房凌坐在榻前的矮凳上,而后一脸期待地望着莫黛,“大溪,你可以开始了,若是渴了饿了,这里有茶水和点心!”
“多谢史小姐!”莫黛道谢,而房凌则是冲她不屑地翻白眼,也不知史岚怎么就青眼莫大溪了,竟对她如此优待!
莫黛说故事之前,不忘把萧笙做的点心放到史岚和房凌的面前,并顺势拿起一只雪白的小兔子点心搁在平摊的掌内。房凌和史岚二人下意识地便朝莫黛的手看去。莫黛的手白皙修长,十指纤纤,指甲圆润泛着健康的光泽,那掌心竟是半点硬茧也无,嫩得彷如婴儿的肌肤一般。
莫黛看向小兔子的眼神先是轻缓平和,进而便像是透过小兔子想到了那个感人的故事一般,眼神开始变得深邃幽远——
那年寒冬,暴风雪席卷了整个大地,鹅毛大雪足足下了一个月之久,天地间白茫茫一片,山里的大部分动植物皆被大雪掩埋,未能熬过那个冬天。那一日,某个小镇上的某家刚开业不久的点心铺的老板娘冒雪到邻镇去采买做点心的材料,就在回来的路上,她见到了一只被冻僵在雪地里的白兔。那白兔看来甚幼,体形不过半尺来长。
老板娘本性和善,见白兔被冻得奄奄一息便忽而起了同情之心,解下自己身上的旧披风将白兔包起,她在山脚下的雪地里替白兔掏了个雪洞,将白兔放了进去,并将随身携带的一块烙饼放在白兔的嘴边。老板娘虽然做了这些,但她没料想那只白兔能够活下来。
不过,那只白兔确是靠着老板娘的那条旧披风以及她留下的那块干巴巴的烙饼撑了过来。
此后,似是老板娘的善行感动了天地,她家的点心卖得甚好,一年之后她的点心铺规模扩大了一倍,成为镇上最大的点心铺,生意也愈来愈红火。然而,她却在此时遭到了同行的嫉恨。同行买通了一个外来的乞丐陷害她,说她家的点心不干净吃了之后会死人,而那个乞丐也确实在咬了一口糕点后便捂着肚子大呼痛苦,不多久竟七窍流血而死。于是她的点心铺被官府查封,且由于同行与官府有所勾结,她状告无门,一夕间,便由镇上最大点心铺的主人变成一个一贫如洗的穷人,不仅如此,她和她的家人也一直受到镇上人的指指点点,这个小镇再也没有她的立足之地。
又是一年寒冬,于鹅毛大雪中,她带着家人去到另外一个小镇,岂料途中祸不单行,一伙强盗抢了她所有的财产,还凶残地杀害了她的家人,她也身受重伤躺在雪地里。她的家人全都死了,她也没了求生欲望,就这么在半昏半醒中等待死亡的降临。
这时候她的眼前忽然出现一团雪白之物,细看来竟是一只一尺来长的白兔。白兔红宝石般的眼睛直直盯着她,最后居然衔来一条破烂不堪的旧披风,放在她眼前。
老板娘觉得这披风甚是眼熟,忽然想起一年前她似乎用它包过一只冻僵的白兔,莫非眼前的这只白兔就是她救过的那只吗?但那又怎样,她已经什么都没有,也什么都不在乎了。
白兔见她重又闭上双眼不动,便跳到她的心窝处用自己的皮毛暖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