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西下,原来已是傍晚了。
亢奋的情绪没维持多久,毕竟我才走了第一步,尚未离开虎穴,现在简直是如履薄冰。离开软禁我的那座阁楼,沿着曲折的铺石路走了几分钟光景,来到一个十字路口。
我现在是“婢女小诗”,手里还像模像样的捧着已罩上盖子的托盘,又不好随便放下,先到厨房里去吧!说不定能混在外出采购的下人中离开这座敞大的皇家行宫。
可是走那条呢?摆在我眼前有三条路,我犯难地踌躇不前,谁能指点我走那条路啊?苦在这里没有人,不过就算有我也不敢开口问吧!与玩笑:一个侍候主子的侍婢居然不知道厨房在哪里?!
厨房,厨房。应该是偏小那条路了!我猜,于是押宝似的选择了右边稍为偏僻的小径。踏进小径,迎面来了个跟我差不多打扮的婢女,手里端着一个装着花露的白玉盅子,不知道是那个院子里的婢女了。我心虚地低垂着头,生怕来人认出。
我汗汗地与她错肩而过,敏感地察觉到她不解的打量目光。眼皮轻跳:不会这么背吧?
“咦,小诗,你端这些去眉姑娘处干吗?”对方停下转过身问我。
眉娘娘处?!我暴汗中……
我没有回头,压低嗓子回答:“是主子让我端过去的呀。”管他是不是,先堵住你的嘴巴。
“哦,原来这样。”对方了然,又自顾地低喃,“眉姑娘不是只喝花露、从来不吃晚饭的吗?真是奇怪,也许是主子心疼她要她吃的。”
“是呀是呀,那我先过去了。”我瞎应和着说。继续向前走,同时悄悄留意背后的婢女走远了没。
从来不吃晚饭?真有趣,难道是为了减肥?哈哈哈,想当初我也听信网络上宣扬的“过午不食减肥法”,听说很有效果,但我终究没坚持下去,人家就是女为悦己者容,反正我又没必要美给谁看,何必凑执闹去遭那份罪?!
此时的我不禁暗暗庆幸,说来还真感激刚才那婢女,要不是她,我就真是走错路了!眼角余光留意到她踏上靠左边的那条路。看她手里端的东西,应该是去厨房无异了。待背后那名婢女前脚一走,我正打算调头折返!
“慢着!”耳边传来一声娇喝,显然是冲着我来的。怪我只顾盯着刚才那婢女,都不留意眼前又来了人。
谁呀?……我叫苦不迭。
抬头?不抬头?
拼一拼吧!赌她不认得我。我微微抬起头,不敢直视呼喝我的那衣着华丽的女子,扮足一个卑躬屈膝的婢女。
眼前一主一仆,女主子一身娇艳,红衣飘拂,美丽无比,一双凤眼正鄙夷的打量着我,左眼角一颗勾魂痣更衬得她妩媚绝伦。
“大胆!见着眉姑娘都不行礼。”美人身旁的肖侍婢仗着主人势斥责我。
眉姑娘?勾魂痣?!
我记起来了!眼前流盼生姿的被称为“眉姑娘”的美艳女子是叫画眉吧——我在靖南皇宫中曾“不小心”透过万恶的一线眼见过她了,难怪看着眼熟呢。
“对不起,眉姑娘,是奴婢失礼了。”哼,小人得志!
“算了。”画眉摆摆手,开恩的不追究,只是好奇地问我,“是主子让你端饭过来的?”
啊?只觉脑中炸开了个闷雷,轰得我晕头转向,我刚才随便胡扯的话怎么让她听到了?!
“嗯……是的。”总不能说不是吧。我在猜想,若她掀开托盘罩子,看到一片狼藉时,不知道会有怎样反应!吹胡子瞪眼的表情我见过,就没见过一张美艳的脸被气得七窍生烟是何等活色!
我一定是疯了,在自己命悬一线的关头竟还有心情笑弄人。亡命之徒做成我这样子也不多见吧!
画眉闻言顿时笑靥如花,眼角闪过一丝得意:原来除了在床上,爷的眼中还是有我画眉的。
“那你快端过去,今晚我要跟主子好好喝上一杯!”画眉喜滋滋地一边催我把托盘端住她所属的阁楼,一边吩咐自己的婢女,“小曼,快去告诉主子,说我在眉阁等他。”
“是的,眉姑娘!”小曼正要领命而去。
我不得不违心地继续在这条幽径住前走。
“不必了!”一把浑厚有力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制止了小曼。
呀——我双手一震,托盘几乎要抖得脱落!
“爷,奴家正念着您呢,想不到您就来了!”画眉扬起甜腻得溺死人的嗲声,亲密地缠上南宫无过的臂弯,整个身子软软地靠过去。
我强逼自己镇定,本来已迈出几步,此时背对着南宫无过。我为自己打强心针:不要怕!我现在是婢女小诗;淡定的走就是了。于是不紧不慢的继续向前迈步:真正的一步一惊心哪!
格格,你一定要撑住啊!看前方,还有十步、九步,就要走到转角处了!
“哦,念着我吗?”是南宫无过心不在焉地应声。
怎么感觉有一道凌厉的目光在扫向我呀?!老天啊,您老就看在三番四次捉弄我的份上,保佑我这次蒙混过关吧!
还差七步。
“嗯。爷让画眉好感动哦,爷连晚饭这样的小事都关心备至,画眉、画眉觉得自己好幸福!”画眉大肆高唱着受宠若惊的台词,简直把我往绝地里推上一把!
“感——动——吗——”某人在咬牙切齿地挤出三个字,尾音拉得老长。不知道是不是恼怒我假传他的命令。
芒刺在背。我深刻体会到这种感觉……还有三步,却像走了一辈子那么久!
“爷,您?……”善于察颜观色的画眉自然也发觉事态有点不对劲,悄悄收敛了一颗自作多情的春心,识相地松开缠绵的玉臂。
“你,站住。”声音不大,却足以令我要抓狂要痛心疾首要捶胸顿足,如果眼前是火海或者江湖,我一定会毫不迟疑的跳下去!
不是叫我不是叫我!我拼命地跟自己说,剩下最后一步,就要离开他如刀子般的视线!
“主子在叫你呢!”该死的小曼快步追上来拦住我,示意我折回头,口里不满的小声唠叨,“都不知哪里来的野丫头,一点礼貌都不懂!”
天要灭我啊!
我几乎要呼天抢地,双手死死握住托盘。转过头,仍然低垂着:心情焦虑到了极点!
沉重的脚步朝我走近,一步一步仿佛狠狠践踏在我心上,把我好不容易从心底萌生出来的半点希望踩得稀烂!
我屏住气。
“原来你喜欢这样玩呀。”魔鬼一样危险莫测的声音在耳边荡漾。
熟悉的绝望感如同数不尽的蚂蚁般密密麻麻爬上我的心房,铺天盖地而来、占据、吞噬,黑压压一片,直至看不到任何一丝光明;无尽的黑暗甚至由里蔓延至外——
我眼前一黑,再也无力捧住托盘,伴随哐啷的绝响,很丢脸地晕厥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