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裴宽终于如同刘姥姥逛大观园一样逛完了一楼,坐在二楼雅间休息的时候,他才终于松了一口气。
幸好二楼的雅间都只是正常范围内的雅间,没有一楼的那些惊人之举,虽然他觉得自己坐着的这玩意实在是太舒服了,决定一会儿一定要问问唐一笑,这椅子能不能买回去,能不能打七折。
没过多久,小月就来给裴宽上了壶茶,端了盘点心,还递给了裴宽一个小册子,“客官慢坐,有需要的话就拉一拉这根绳子,小月马上就过来为客官服务。”
这丫头可是怪机灵的,也不知道唐一笑从哪儿找过来的,不过他一想到刚才在一楼看到的那些新奇玩意,又是摇头苦笑,和那些东西比起来,找来个能干的小丫头似乎也不算什么了。
裴宽好生舒缓了一下心情,觉得折腾了这半天,也确实有些口干了,于是自斟自饮地喝了口茶,可刚刚咽下去,就立马觉出不对了,这可不是茶汤的味道啊!
因为裴宽一直闭着嘴没说话,这时候便觉出满口的醇厚清香,还有舌尖的一丝甘甜,闭着眼睛,显然回味悠长。
唐朝人喝茶,并非像现代人一般喝的是茶水,而是经过了生嚼茶叶这种粗糙的食用方法后,变成了非常讲究地喝茶汤。
但是,之前已经提到过,唐朝人的饮食习惯以蒸煮为主,一个极其重要的原因就是,温度达不到炒菜的标准。也正因为此,唐朝的菜和茶都一直处于水环境下,无法得到长足的发展。
在茶叶的制作工序中,有一道极为重要的工序,名为杀青,而茶叶只有经过地道完整的高温杀青,才能使茶叶中的芳香类物质成倍数地增加,也就是茶的香气的来源。但是,因为唐朝缺少这样的高温环境,使得茶叶在水环境下最高只能达到水的沸点100℃,芳香类物质也只能达到86种。而在唐一笑采用了高温炒青、使茶叶脱离了水环境后,温度急剧升高,芳香类物质达到了500余种,是未经过炒青的茶的近六倍,因此,裴宽才感受到了唇齿留香的回味。
当然,还有一个原因是,唐朝人的茶汤中往往加入许多在唐一笑看来极其奇怪的东西,比如羊油、牛油、辣椒、食盐、薄荷,还有大量的各种各样的香料,使得茶水从世界三大饮料变成了一道菜汤,如今她总算还原了茶的本来面貌,也算是变相地促进了世界饮料行业的发展吧。
“看来眠卿丫头背后,是有高人指点啊。”
这话,裴宽没有说出口,不过心里确实认定了这个想法。因为裴旻因为常年在外,并不熟悉李眠卿,但他不一样,他可以算得上是看着李眠卿长大的,没想到突遭大变之后,失去了半数记忆,可为人做事上,却又和以往大不一样。而现在,更是弄出了这许多的新鲜玩意,如果说性格上还能够解释,可这些东西总不是凭空冒出来的吧?就拿那个象棋来说,那可是钻研一辈子都未必能钻研透的。
正当裴宽还在猜测的时候,突然灵光一闪,想起了小月说的“当湖厅”的那个故事。裴宽自认,如果真的曾经出现过这两个国手大家的话,他不可能连名字都没有听过,随即他又想起了小月说他们两个人都是神仙下凡,顿时一拍大腿,这些神仙之法定然是孙师的手笔啊!
越想,裴宽越觉得自己想的是对的,不光是因为那个神仙下凡的故事,更是因为只有孙师的阅历、见识还有年龄,才能弄出这些神奇而又充满智慧的东西,而裴二的信中也提到过李眠卿为孙师所救,那么这一切便都顺理成章了。
一想到可能有关孙师的大计,裴宽自然不留余力地相助唐一笑,于是,在这个美丽的误会下,摘星会馆的热度不降反升,而且竟然出现了持续升温的迹象,百姓之中,已经将摘星会馆传成了神仙之境了,可官民之间的等级差距太过悬殊,任凭他们想得再美好,也是生不出让那些官老爷与民同乐的心思的。
而事实上,摘星会馆的消费的确不是寻常人家能够消费得起的,那些吃食糕点哪个不需要银子?唐一笑刻意地将每一样东西都包装得异常精致,而且刻意给女眷留足了一个大厅,那些蔗浆酪酥,甚至还有各色的蛋糕甜点,每一样都美轮美奂,小巧精致,迅速俘获了所有夫人小姐的芳心,哪怕价格不菲,可她们依旧是会馆的常客。
其实洛阳的这些官员中,缺钱的恐怕也实在是有限得很,当然不是因为他们的俸禄,事实上唐朝的官员也没有几个能看得上那点俸禄的,他们不缺钱,因为他们本身就和世家门阀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比如裴宽,他虽然是洛阳刺史,可他的俸禄足够让他的妻女天天泡在摘星会馆吗?答案是否定的。那么他的钱从何而来呢?原因就是,裴宽是河东裴氏的嫡系,而作为唐朝世家的七大后起之秀之一的河东裴氏的嫡系子孙,裴宽自然是不缺银子花的,而且银子的来路没有半点不干净。
能够称得上世家的,自然是要有封地的,而有封地,也就意味着有着大量的钱财和在封地上的绝对权力,而有了这些,也就意味着在朝廷之中的话语权,而有了话语权,自然就有了无数人的孝敬和附庸,势力和实力,自然就像是滚雪球一般越滚越大。
裴宽出身于河东裴氏,胡不归虽然是战功赫赫,看似毫无凭借,可事实上,他的母亲杜漫新是京兆杜家的女儿,而杜漫新的妹妹则是嫁给了河东裴氏的裴荣期,也就是裴宽和裴旻的父亲。还有之前那个一直想要在胡不归面前露脸的长史崔熹,更是出身大唐第一世家博陵崔氏,而跟他一直作对的司马王政辅,则是出身太原王氏,而王政辅的亲叔叔,则是娶了杜漫新的一个远房堂妹。
八大世家之间盘根错节的关系,还有其中既得利益者对于陇西李氏皇权的维护,使得皇帝无法、也不能除掉世家的存在,哪怕他们瓜分了本该属于皇帝的“王土”,在自己的领地上几乎等同于自立为王,甚至百姓交的税都是交给了这些世家而不是大唐的国库。
李林甫的威胁,和世家的威胁比起来,孰轻孰重?
恐怕答案只有皇帝自己知道了。
……
半月之后,随着某天夜里“轰隆”一声巨响,摘星会馆再次扩建,直到此时,众人方才知道,唐一笑竟然早就把周围的两家店买了下来,秘密地装修,直到构架已经完成,这才打通了中间隔着的墙,清扫干净后,摆放好桌椅,做好装饰,完全不影响第二天的正常营业。
而当第二天,客人们来到的时候,他们发现会馆里又多了三个厅,顿时让他们又再次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诗绝厅、智慧厅和新闻厅。
进了诗绝厅,众人顿时眼前一亮,有人已经脱口而出,“流觞曲水!”
“这位客官好眼力,诗绝厅便是仿制当年兰亭的流觞曲水所建,一众菜肴美酒都是由流水送至客官面前,若是酒酣兴浓,诗兴大发,也可效仿书圣众人,留下墨宝,以待后人欣赏。”
突然,有人指着墙上挂着的《兰亭集序》,大惊失色道,“这不是神龙本!”
众人皆是一惊,纷纷朝墙上看去,一看之下,又是你一眼,我一语,议论声冲天而起。
这些士大夫一旦聚在一块,最容易产生的一种情况就是现在这种情况,你不服我,我不服你,你说你的对,我说我的对,互相争得面红耳赤,却又不大打出手,一个赛一个的脸红脖子粗,完全不见平时的慢声细语,谦谦君子。
“这明显是郑旭的手笔!我就是荥阳郑氏的郑,我们自家人写的字我怎么会不认得!?你看看,这处连笔……”
“胡说!你看看第一个永字的起笔,落笔分明就不是郑旭的落笔,我看这该是韦钰韦师的字!”
“放屁!你不要以为你是韦师的学生就可以胡说八道,韦师写的‘癸’字大家都见过,全然不似这般下扁,尤其下面的‘八字’底,弯折倒提哪个像是韦师的习惯?!”
事实上,这篇挂在墙上的《兰亭集序》并非是模仿得很像,相反,是几乎没有过多的模仿痕迹,自成一体,却足显大家风范,可以说书法价值不次于公认的临摹最好的《神龙本》,也正是因为如此,众人才争论不休,倒并不是因为他们真的知道这是谁的手笔,只不过是因为他们热爱争吵,也热爱在争吵中凸显自己的价值和与众不同罢了。
毕竟自古以来,文人相轻,他们都是文人出身,自然也喜欢那种“我的文学水平高你一等”、“我认识的大家名家比你多”的优越感,更有一种“遇见这种事不吵就没有水平”的文人病态,事实上致力于此类的争辩几乎可以说是文人的通病。
最后,当他们终于觉得自己已经吵得差不多了的时候,便纷纷看向了小月。
“小月,你说吧,这到底是谁的字?”
“对,我就不信这不是韦师的字!”
还不等小月说话,众人便听见从身后传来的一句,“怎么样,我老贺的字可还入得眼否?”
众人回头一看,却先是问到了一股扑鼻的酒气,和此间的清雅格格不入,再看这人,最先入眼的便是他因酒醉而通红的脸,还有那一抹长髯,而再一细看,众人顿时又是一惊。
“白鹅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