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想到,卖房炒股这个事,赵亮却觉得不妨一试。原来,赵亮那个半死不活的国企里,在如今行情飞涨的时候,大半都工余炒股,造富神话不断传出来。有说三个月周期的,有说半年周期的,总之一句,越早进入越能套利。赵亮连忙下载了炒股软件,购买了几十本炒股书籍,用自学一门功课的热情快速学习实践起来。没想到,凭赵亮聪明的大脑,先几万几万实践,再结合王科的实战推荐,慢慢赵亮便速成为一位炒股达人。
母亲严巧珍听说儿子钻研炒股,连博士论文都准备先丢在一旁,心里担忧着,却也没别的话。哥哥赵明因为自己忽然遇到公司大裁员,而无暇顾及。严巧珍每回刚一开口提到赵亮,赵明就不耐烦说,弟弟都多大的人啦,他有数的,你还管他。就你,从小偏心,不放心他。怎么不担心我呢,我们公司的中方裁员名单里,我也在列哪。我都担心得不得了。
你担心什么?你们吃技术饭的,这家不要找下家呗。而且,你都是TEAM负责人了。饭桌上,胡定慧丝毫不担心的样子闲闲说。小欣也懂事地对赵明说,爸爸最棒了。
你们女人,不懂的事乱说。我们公司活少钱多,一个个都养成了惰性。业内口碑不好。这下还弄大裁员,我们出去了,科技园里通讯企业的那两家,没一个看得上我们出去的人。前几年几个跳槽的,想进他们都没进去;更何况,这回大规模裁员。我只能明天去跟John求个情,哪怕答应外派到印度,只求留在公司了。
胡定慧听他这么一说,脸色瞬间严肃起来。她意识到,赵明如果失业了,不仅很难维持曾经的生活,就连在科技园再找到一份专业对口工作也有困难。她深思熟虑道,那考个博士,争取找个学校教书?我们学校,最近有招电子工程学方面的老师呢?好像有你们的工程师来应聘的。
博士?跟我弟弟一样,唯读书论。你们吃的亏还不够?我们吃技术饭的,总有提前退休的那天。技术越老越落后,早一天出来也是给自己机会。我跟几个同事商量好了,实在不行,我们兄弟几个做点事。
不行。我们刚买了学区房,又有了新房贷,你无论如何也得找份有稳定收入的工作。难道要我一个人付房贷?赵明,你也太自私了吧。我把所有假期,公休,全部给你带孩子,你还准备一个裁员做甩手掌柜?胡定慧当场声气大起来。严巧珍只顾拉了拉胡定慧的手,胡定慧根本看都没看她一眼。
阿慧,别生气,别生气。我这儿,明明他爸爸,还留了一份保险,能帮你们抵过一阵子。
胡定慧这才注意到严巧珍的话,怀着不相信的眼神再次询问道,妈,你说什么?
明明他爸,最后的时候,给我买了份商业保险,快到期了。亮亮上回来借钱,我本来想给他,他没要。这回,你们有困难,我也一直跟你们过日子,给你们添了不少麻烦,这个,你们先拿去吧。
多少钱?胡定慧紧紧问。
五万块。严巧珍刚小声说完,胡定慧脸上瞬间现出失望地神色,转身对赵明说,你还是留着自己养老吧。或者,你还是留给你的亮亮,反正大头你们都倒贴了他,赵亮买房你们出20万;轮到我们买房,你们只拿10万,我们赵明是捡来的?怪不得赵亮没看上,人家差100万,你这点钱,对他只是杯水车薪。还落个好人牌。
小慧,你又提这话。好啦好啦,你越来越跟孟璐一样,不懂事。赵明忍不住把碗筷一推走开。严巧珍仍不住拉着胡定慧的手,不断摆手说不要生气不要生气。
不知怎么的,孟璐有天在办公室忽然接到了吴正义的电话。
吴正义这个人,给孟璐的感觉,一直像个毛毛虫一样令人恶心,但好像也不能说出哪里恶心到她了。
师大的时候,吴正义虽然身材矮小,但也算多才多艺:能写诗、写歌词,也能弹两首单调的吉他在操场扮情歌王子,而且连续几年都是校园十大歌手。于师大的姹紫嫣红中,他偏偏奇迹般看上了孟璐,喜欢孟璐的仙气,喜欢她水仙一般的清冷。当然,孟璐骨子里并不是一个有文艺情结的人,不是所有的中文系姑娘都喜欢文艺的,孟璐就是那个“不是”。她喜欢逛街,喜欢读外国小说(止于童话、寓言、科幻题材),但不喜欢外国文艺里14-19世纪任何一个被称为“经典”的作品。后来,当她跟赵亮结婚之后,她才意识到,原来她跟赵亮确实在深层精神维度上还是“旨趣相投”的。你想呀,中世纪之前的文艺,不正多少带有点形而上的味儿吗。
一般人相亲时碰到一个哲学硕士,可能不会过于有感觉,毋庸置疑,这种专业如今仍透着它无处不在的尊贵高冷范儿。如果十年前你相亲时,碰到一个开着一辆二手破车的哲学硕士,而且长相跟明星一般能入镜,这是怎样的画风?孟璐与赵亮的第一次见面就是这样的情境。孟璐形容它为跟见了一个中世纪骑士一样各种乱入,或一个现代堂吉诃德一样混搭的观感。而这一切,在孟璐看来,却催化成不可思议的合眼缘。
当吴正义从其他同学嘴边听到“赵亮”这个人的存在时,他突然像开足最后马力的发动机一样狂飙起来。以前种种,暗示、暧昧、哀怨、凄苦的幽冷婉转,瞬间进入热烈、紧张、刺激、敞亮的求爱征途。
首先,吴正义不再虚虚掩掩,单刀直入把孟璐约出来长谈了一晚。所有人都知道我在追求你,请问你知道吗,孟小姐。你没听错,当时吴正义真的这样言辞铿锵一气呵成说完的,孟璐听完一长段的舞台腔台词,嘴巴半天没合上。从那以后,孟璐见之如见物障,闭目、斜身、侧趋、疾跑。而从那以后,吴正义不知从何处得了天启,认为孟璐肯赏脸跟他在学校附近最贵的咖啡厅畅谈一晚古典音乐,便是对他们关系若然或然的某种暗示。他顷刻间陷入热恋的单恋中,写诗写歌都不足以抒发他内心的狂热。他像少年维特里的忧郁少年一样,满身的力量只有行动、行动。
其次,吴正义带着他日常最为庄重的灰色高礼帽,帽子里藏着连夜急就的新诗《明媚如你澎湃似我》,并到校门口订了9朵香水百合,纠结了四个失恋不成恋爱未满的荷尔蒙冲突症患者来到孟璐租住的单人宿舍。这场浩浩荡荡、有勇有谋、部署周密的求爱行动,最终以孟璐狠狠将其百合花捅进垃圾桶而收场。至于那四个狼奔豕突的冲突症患者,唯有第一时间闪人了,但却因此而万倍扩大了此次爱情事件的传播广度。
应该谢幕了,但吴正义绝地反击坚持不懈,做好了打持久战的准备。似乎爱情这种事,贼心不死总有机会。就在孟璐与赵亮快要走进婚姻殿堂,大婚前夜,经过了一场短兵相接的经济谈判,由于言语不和且赵亮母亲拿不出曾经承诺的礼金,孟璐当场一个耳刮子刷新了婚姻新篇章。而当是时,赵亮这个从小在母亲宠爱下长大的男人,在学校一路是天之骄子,在单位领导喜爱,从来没受过此等妇人之辱。当场启用夫权,结结实实还了孟璐一耳刮。酒席上,有人小心谈起昨夜风波,吴正义便偷偷到外面超市买来五瓶酸奶,当场在卫生间豪情万丈地一气喝下。甫一开席,第一轮敬酒,赵亮款款而来,西装领结头发一丝不苟,还点了一点胭脂在那不大不小棱角分明的美唇之上。吴正义却一如既往穿着邋遢粗糙,上来就嚷不醉不方休,没开喝嘴巴已不能把控。孟璐见状,忙命人把他跟铲一堆臭****一样铲走了事。
至此,吴正义终于彻底消失在孟璐的世界中,茫茫天地,再也无挂。孟璐只依稀听说吴正义后来读了研,考了公务员,变成一只温顺恭良、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灰色得不能再灰色的上班狗一枚了。
你还好吗?
还好。
你不在别的城市吧?
当然没有。
你现在幸福吗?
咔。孟璐知道这个人还是十年前那个吴正义,不说人话啊。她又不知道如何回答是好了。
你对生活从来没有思考的?
啊,孟璐翻过手机,让他的声音在电话里放空一会,准备悄悄挂机。
我知道你要准备挂机了,等一等。我从岳秀英那儿得了你现在的电话。啊,不对,好像叫岳安妮了。你一定还叫孟璐吧,孟璐。吴正义呼唤最后一个“孟璐”两个字的时候,颤音甜腻得如吃了一串糖葫芦,牙倒齿歪酸爽陶醉。
哦,没有。你有什么事儿吗?我手上还有点事。
你看你,还是这么讨厌我。怕我缠上你。我知道你现在的工作单位、赵亮在念博士、你的儿子嘉嘉三岁了,要买学区房了。
听到“学区房”三个字,孟璐跟打了兴奋针一样提神醒脑。刚刚安家的小罗还又约了中午要去看房,总价又升了,不买不行了,下手要快。孟璐简短回答了“是的”两个字,又准备直接挂断,电话那头又传来“等一等,还有空再见一面?还在校门口的‘遇见’咖啡店。”
孟璐刚想直接回答“不,谢谢”,吴正义用了欧化的翻译腔补充说完最后一个介词短语“关于嘉嘉的学区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