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今日打扮得似乎格外用心,一头青丝盘成凌云髻,零零星星地点缀着珠翠宝石,一支双凤衔珠金翅玉步摇插在发髻间,走路时两串串着流珠的金丝便轻轻摇晃;衣裳也穿得别致,上衣广袖上皆用暗金针线密密地绣出五凤凌云的图案,每羽翟凤毛上都点缀以细小而浑圆的虎睛石和蔷薇晶石,碎玉流苏光华如星辰闪烁,微微透露出皇家不同寻常的繁华之气。
皇后入了座,眼眸微抬,便对着纳兰回雪和善地微笑道:“这位就是醉妃妹妹么?帝后大选那日本宫对你的印象极深呢,今日妹妹这么一打扮,果真是个国色天香又不失温婉可人的,难怪皇上一直惦记着你。”
“臣妾不过蒲柳之姿,皇后娘娘才是真正的国色天香呢。”纳兰回雪从皇后的口中听出了若有若无的抬举,虽是心里一跳,但脸上仍是犹自强笑。
楚妃闻言语带酸意地道:“醉妃妹妹初入宫即封妃,又承了宠,皇上待你可真是不同,姐姐可眼红得很。怕就是先帝待他身畔的醉妃也比不上罢。”
纳兰回雪刚要开口说话,一旁的莞妃却自然替她反驳道:“楚妃妹妹慎言,先帝时的醉妃可是一代祸国妖妃,如何能同纳兰妹妹比?当今圣上如此勤勉政事,又如何能使先帝时的情况再次发生呢?”言罢见楚妃面上有些讪讪,她便转头对纳兰回雪微笑道,“不过,醉妃妹妹确实貌美,姐姐也羡慕得紧。”
“莞姐姐谬赞了!”纳兰回雪口里恭恭敬敬称不敢,心里却叫苦不迭,皇后、楚妃、莞妃只说了几句话就把自己摆到了众妃嫔仇视的位置上,正考虑着要如何出言应答,却只听见言笑晏如大小珠落玉盘的声音轻快响起:“纳兰姐姐明明恃有才貌却如此谦虚,嫔妾也觉得纳兰姐姐格外悦得君心,别的不说,光是皇上和纳兰姐姐的赏赐,在宫中想必都是独一份的。”
众妃嫔的视线一下子全集中到言笑晏身上,纳兰回雪正暗自扼腕,皇后却没有一点责备意思地柔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是哪个宫里的?可是新进宫的妃嫔罢,本宫瞧着你面生得很。”
言笑晏盈盈一拜,曼声答道:“嫔妾未央宫沉美人言氏,确实是和纳兰姐姐共同进宫的。”
“原来是沉美人。沉美人真是天真烂漫,”皇后说着似笑非笑地瞥了言笑晏一眼,口中淡淡地提醒了言笑晏的言行和服侍,“这身打扮也忒华美精致。前不久本宫得到了一套白玉首饰,不如赏给你合适些。至于醉妃妹妹么,既然侍候皇上有劳,自然也要重赏。佩兰,待会把狄戎族新进贡的玉檀香赏给醉妃妹妹!”
佩兰和落梅、沁竹、忆菊都是皇后身边颇为得力的大宫女,见她婉声应下,纳兰回雪便下座和言笑晏一同谢了恩,待皇后说了“免礼”才回到座位。侍君有劳么?只有纳兰回雪自己才知道那时她的心有多痛,像是狂风暴雨后庭院里跌落一地的残香,旧时的模样依存,却无论如何也回不去了。如今她不得不如写下《钗头凤》的唐琬一样咽泪妆欢,在皇后和众妃嫔面前伪装得滴水不漏,似乎和纪承天两情相悦。若是表哥,定能轻易揭穿她笑容下深掩的落寞,然后心疼地摸摸她的头,问上一句:“怎么了,雪儿?”
可惜的是,这些都再也不会有了。
皇后似乎也没有发现纳兰回雪表里不一的心情,她只是从容起身道:“时候不早了,妹妹们和本宫一同去向太后请安吧。”
对于当今的太后叶昭,纳兰回雪也是略有耳闻。先帝在时她靠着家族势力和自己的手腕登上正二品妃位,封号“静”,只可惜膝下无子,本来是她所出的长皇子幼年即丧。按理讲凭着帝宠她将来也顶多做个静太妃,但是叶昭不然,她算尽心计先后除掉安贵嫔和端良皇后,得以把安贵嫔所出的六皇子养在身边,也就是如今的纪承天。后来她登上后位,利用朝廷诸臣对林倾城和余若仙的不满除掉这“左颜右醉”,然后纪承天登基,她成了太后,揽有大权。虽然在政绩上看她是一代贤后,可是作为静妃的身份讲,叶昭不可否认的是个铁腕狠厉、城府颇深的女子,比先帝在时的那位只知念佛吃斋的皇太后强多了。
宫轿在慈宁宫前停下了,如之前一般,兰溪上前挑开那软帘。天已大亮,闭目养神许久的纳兰回雪乍一见轿子外面明媚的阳光倒有些睁不开眼睛,薄薄的光华宛如飘浮空中的万朵金莲,在天际染上一层斑斓。
皇后领着如花团锦簇的妃嫔们向慈宁宫缓缓走去,白玉雕栏、琉璃黛瓦皆彰显着殿堂中主人身份的不一般,平添了几分华美大气。纳兰回雪跟随在贞妃之后,尽管这不是什么突出位置,但她还是内心一阵紧张,担忧着这位铁腕太后会给自己怎样的下马威。刚刚入殿,纳兰回雪便问道一股极其别致的冷香,她目光略移,便瞥见殿内高处放着一张垂着灵兽呈祥绣锦的珠绫帘子的床,帘子内隐约露出一个瘦削的身影,而床的旁边放置着一张紫檀木雕花椅,上面端坐着一位豆蔻清纯的华服美人。
那位美人年纪并不大,身着藤青曳罗靡子长裙,偏偏眉目间同纳兰回雪一般生就一股傲气,只不过纳兰回雪初入宫没有势力,需要低眉收敛;而这位美人无所顾忌,任艳光四溢。皇后到底是皇后,脸上仍是波澜不惊地行礼道:“儿臣参见太后娘娘,参见华云公主!”
纳兰回雪一听忙随众人跪下,心里不由得暗暗一惊,原来这位就是受尽宠爱的七公主纪敛瑜,封号华云。之前她曾听兰溪提起过,华云公主不仅容貌姣好而且善骑射,是一位巾帼女杰。想到这里纳兰回雪心里一阵敬佩,暗自寻思自己竟然如此快就见到了传闻中的华云公主,于是不由得抬眸多看了一眼纪敛瑜,却不料和她眼神相接,目光轻触后赶紧离开。
“都免礼罢……咳咳,哀家的身子眼看着是快不行了,也好在华云和皇后总记挂着哀家,还时常来探望哀家。”叶昭的声音夹杂着几声淡淡的咳嗽穿过珠绫帘子传来,并没有想象中的铿锵有力,反而很有些倦怠一般。
“母后说笑了,侍奉母后是儿臣的本分,儿臣尚为自己未能尽孝而遗憾呢。”皇后回答得很是乖巧,那华云公主似是不咸不淡地嗤笑一声才道:“母后这是在说什么话!母后‘福如东海’,必是能‘寿比南山’的。”
“哀家自是知道你们二人是极好的。华云在哀家面前可是没大没小惯了,皇后操劳着管理后宫,很是稳重端庄呢,哀家当然疼你们二人了。”太后似是叹息一声,这才貌似不经意地问道,“不过皇后就是再好,这宫里也难免要再添新人的。说到这里,哀家听说皇上新立了一位醉妃?也不知这位醉妃是哪位佳人,不妨上前来让哀家好好瞧瞧。”
纳兰回雪听到应了一声,急忙上前跪下向太后行礼,口中婉声道:“臣妾未央宫醉妃纳兰氏参见太后,参见华云公主,愿太后娘娘凤体安康,华云公主万事如意。”
太后道:“醉妃抬起头来。”
纳兰回雪依言微微扬起脸,太后便伸出一只手轻轻挑开帘子,露出她略嫌瘦削的脸来打量了一下纳兰回雪,然后很快又把帘子放下,声音淡淡的分不出喜怒:“醉妃可真是守规矩,又长着一张会说话的玲珑小嘴,眉眼也生得漂亮,后宫里确实该红袖添香了。”顿了一顿又道,“华云,你也该学着醉妃收收血性。”
华云公主闻言娇笑道:“儿臣如何能同醉妃比?醉妃姐姐如此守礼貌美,儿臣却素来爱不拘着性子,母后这么说可不是折煞儿臣了。”
太后慈爱地道:“瞧瞧你,堂堂皇室公主,说话怎么如此不顾体面。你虽是哀家那位李姐姐的女儿,并非哀家亲生,可哀家真把你当亲生女儿疼爱。醉妃她不过是你六哥的一位新相好,纳入宫里的一位妃子罢了,不过位分高些,你这位公主怎么就被比下去了,她见了你还理当行礼呢。罢了罢了,前不久哀家得了两串上好的红麝串子,倒不如赏一串给你。你这晶肤莹骨,配了那红麝串子必定好看。”
太后并不叫纳兰回雪起,只顾着和华云公主搭话,又暗中贬低纳兰回雪不过是皇帝身边一位新近得宠的宠妾。有好几位妃嫔显然已经忘记了她们自己也只是庶出的妃嫔,忍不住用手绢子捂住嘴偷笑,纳兰回雪从未受过这等侮辱,虽心中很不好受,但也只是低了头,敢怒不敢言,面上还是依旧无比恭顺。倒是华云公主瞅了纳兰回雪一眼,转而对太后巧笑倩兮道:“母后可别光顾着和儿臣逗趣,醉妃姐姐还行着大礼呢!”
太后闻言如这才注意到久跪未起的纳兰回雪般,轻轻“哦”一声道:“哀家倒是没料到醉妃竟是如此守规矩,哀家不发言都恭敬得不敢起来。醉妃这般乖巧,也难怪皇上惦记了。不过话说回来,哀家的记性也大不如从前了,醉妃可别怨哀家。起来罢。”
纳兰回雪心中微微有些不忿,但脸上仍是笑如春花:“太后娘娘仁慈,臣妾怎敢有怨言!”言罢恭敬地回了妃嫔队伍站好。
太后又和皇后、华云公主等人说了几句家常话,然后才说道:“说了半天的话,哀家也乏了,你们跪安吧。”众妃嫔又谢过太后才由皇后领着走出了慈宁宫。
初次觐见太后,叶昭留给纳兰回雪的就是一个远而淡,威严而模糊的剪影,连她的容貌在脑海里都稀薄得没有印象。虽然此人面上貌似和蔼,但是纳兰回雪不会忘了她那番含着羞辱之意的话,即使隔着珠绫帘子,纳兰回雪也能从太后过分疏离的口气里感受到她对自己的不待见,醉妃醉妃,果然是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