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只有这种时候,他才会抛去一贯持有的礼仪与客套,与她热切交谈,耳语时,亲密到密不可分的地步。
“我只是不习惯。”
“不习惯什么?”
余念咬牙,心一横,说:“我不习惯沈先生这样靠近我,也不习惯你话语间若有似无的暧昧。你是我老板,喜欢漂亮女下属应该是人之常情?或者是你天生习惯这样撩拨女性,但我很纯情,我几乎没谈过恋爱,这方面的经验为零。所以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沈先生不要再和我玩这种猫捉老鼠的追逐游戏,你有自控力,我却差一点。我害怕……”
“害怕什么?”
“害怕……”余念紧闭上眼,眼皮被紧紧锁出几道皱纹,纠葛在一块儿,让人不住想要伸出手,怜惜地抚平它。
“究竟是,害怕什么呢?”沈薄又一次,低低出声,唤她,问她。
余念深吸一口气,老老实实说了:“害怕我会被你吸引,害怕我会把你幻想成梦中的那个男人,从前递给我手帕的那个少年。害怕我被你的皮相蒙蔽,万一有一天喜欢上你!”
沈薄呼吸微滞,很明显愣了一会儿。
他的声音依旧平淡无波,带着一种熟稔的浅淡语调,问:“喜欢我,令你这么讨厌吗?”
余念避开他的目光,从一侧挤身出去,离他三步远,连头都不敢回,说:“不好意思,说了这些令沈先生为难的话。是我自作多情,想了太多了,你大概只是想和我开开玩笑。只是我脸皮薄,开不起玩笑,所以偶尔表现出避如蛇蝎的态度。”
“我知道了,”沈薄收敛了那副似笑非笑的风流态度,“是我太放肆了,请余小姐不要在意。”
“没关系。”余念总觉得他的声音微冷,与之前不同。
明明是她要的相敬如宾的相处关系,但真这样了,又有些不习惯。到底哪里不对,让她说,又口舌笨拙,支支吾吾说不上来。
不过这样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她是他的下属,会敬重他这个上司;他是她的上司,善待她这个兢兢业业工作的下属,仅此而已。
从前那些不切实际的梦,就应该这么断了,理不清剪不断,素来是最折磨人的。
八点了,没过一会儿,电脑里传来邮件声,正好给余念解了围,她从没有这样感激过莫语“善解人意”的守时行径。
余念点开邮件,上面写着:“我有一份名单,不如让余小姐来选目标吧。”
“如果让我选,我一个人都不会选。我没有你那么残忍,不想以杀人为乐。”
“什么都不付出就想得到我的神座,这世上哪有这么美的事情?这是通往神殿的必经之路,可不要盲目相信那些便捷小径。”
余念反驳:“我对你的神座一点兴趣都没有。”
“哦,那我就肆意选择目标下手了。除非你陪我游戏,赢了我,等神座赠你,我肆意杀人的特异神力也就消失了,这是你唯一能解救他们的办法。还是说,你还是不相信我?还想让我先动手,杀鸡儆猴?”
余念死死抿住唇,他言下之意再清楚不过了——如果她不陪他玩解救人质的游戏,那么他就杀一个无辜的人以儆效尤。如果陪他游戏,从死神手下抢走了人。他就认同余念的能力,把神座赠予她,他就将失去了肆意杀人的能力,也就是自首。
他敢赌,余念不敢赌,那是一条人命,她不能让一个人白白被杀害,即使是被迫参与游戏,被迫加入游戏之中。
余念缄默片刻,坚定地敲下键盘:“我陪你游戏。”
“你真是个温柔的女人。”
余念想到了莫语那一双布满阴鸷的眼,只觉得喉头泛酸,恶心到不行,她厌恶地道:“一切由你选择。”
她下不了选择对象的决心,只能听之任之。
莫语好半晌才回了邮件,敲定了人选,“就是她了,请保护好她哟,我随时都会行动的。”
他说完这句,就消失了踪迹。
而余念则将目光落在画面里那个小女孩的脸上,若有所思地念着下面一行资料:“刘荚,十二岁,黄山小学六年级学生。”
这个人是有多残忍,要对小孩子下手?
她敲定了救援计划,腹诽:不行,她绝对要救她,不惜任何代价。
晚饭时分,小白不经意地问道:“余念姐,莫语发来邀请函了?”
“嗯,他的目标是一个小女孩,我们得救她。”
小白蹙眉,像是有重重心事,却不得纾解,“他为什么非得杀人呢?”
“他可能有妄想症吧,”余念指了指脑袋,“可能这里有点问题。不过别担心,我们知道他的外貌,如果他真的做了不可挽回的事情,我也有信心能将他缉拿归案。”
“但警方不是只有在出事以后才能出警吗?”
余念夹红烧狮子头的筷子一顿,无奈叹了一口气,“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如果我们保护不了她,该怎么办?”
余念将手掌放在小白的发顶,揉了揉,宽慰他:“尽力而为。”
沈薄微笑:“或者,你想要动用我的人脉,帮你在那个学校里安排一个好接近刘荚的身份吗?”
余念心思一动,“真的可以吗?但是我的专业不对口,可能插不进学校去?”
徐倩此时登门拜访,她前脚刚到,就听了一耳朵的讨论,撇撇嘴,说:“要不让余念姐去当个看门阿姨?现在宿管阿姨不是也挺吃香的吗?”
余念拍了一记她的头,恶狠狠道:“就你话多。”
徐倩嬉皮笑脸吐吐舌头。
沈薄点头,“我问问,这两天应该有结果。”
“那麻烦沈先生了。”
“不麻烦,谁让余小姐的日常爱好就是麻烦我?”他似笑非笑。
余念不敢接这话茬。
余念回屋时查了一点有关刘荚的资料,但网上没有什么关于她的讯息。因为年龄小,也没上网,所以搜索引擎也无法得知她的近况。
倒是快半夜的时候,屋外响起了敲门声,余念迷迷糊糊说一句:“请进。”
她没有将房间上锁的习惯,所以一拧门把手就能拉开门。
原来是沈薄。
他依旧是白衬衫黑西裤,还没换上舒适的睡衣,大概是因为穿睡衣登门而入显得格外违和。他们的关系也没有亲密到快以睡衣相见的地步,除了之前那次——她因为小白的事情急匆匆去见沈薄,他穿着一袭软棉睡袍,胸口的肌理若隐若现,水渍将发色染得更深了……
余念想到那一双黑甸甸的眼睛,蓦然一颤。
“余小姐?”沈薄唤她回过神来。
余念尴尬微笑,生怕被他捕捉到一丝蛛丝马迹,急切地问:“沈先生这么晚来找我有什么事吗?”
“我手上有刘荚的资料,我想你应该会需要,所以就提前拿来给你,”沈薄说,“原本打算看看你有没有睡着,结果看到光从门缝底下溢出来,所以擅自敲门,惊扰你。你是有开灯睡觉的习惯,还是我的的确确没有判断失误,你还醒着?”
余念接过黄皮纸的文档,感激地笑:“我的确没睡,在想有关刘荚的事情。沈先生的这份资料真是帮了大忙了。”
“你开心就好。”他意有所指。
余念不知该接什么话,气氛顿时凝固了。
僵持片刻,她只能说:“那时候不早了,我先睡了。沈先生也早些休息,晚安。”
沈薄今夜却有些固执,也不太守礼,“你知道晚安的另一层意思吗?”
余念瞪大眼睛,不知他又在打什么鬼主意。
晚安确实有另外一层意思,那便是——我爱你。
呃,但是她的确没想说到这个意思上面,只是很寻常的客套而已。
“还有,余小姐欠我的两个条件,还记得吗?”他突然在这时候提出这个,不免让余念想起今晚的暧昧举动,他的身影压制在她的上面,被光一打,他的影子愈发傀儡硕大,映在她的身上,笼罩住她整个人,像是他的专属物品一样,烙印上了他独有的痕迹。
余念装傻,天真地问:“那沈先生有什么想要的吗?让我请你吃一顿饭吗?还是什么礼物,只要别太贵,我应该都能送你。”
“你觉得,区区一件小礼物能满足我吗?”他狭长的眼睫又垂眸扫过,剪下一层阴影,覆在颊上,将五官衬托得愈发深邃立体。
他意有所指,余念只能装疯卖傻。
“那沈先生想要什么呢?”
“我想要你……”他吐字愈发清晰,舌尖紧贴上颚,蹦出一个单字。但很快,又接了下话,将那句令人面红心跳的情话掩盖过去,“最珍贵的东西。”
“最珍贵的东西?”余念的心脏还是抑制不住,如奔回山野的小鹿一般冒着夜色,披星戴月,急躁地乱跑乱撞。
她几乎要乱了心神,特别是夜色浓厚,加持着这一份氤氲的暧昧,几乎要让她窒息了。
“你最珍贵的东西,是什么?我很感兴趣。”
余念说:“我有一串项链,我很喜欢。那……沈先生,你要吗?”
她也想不出什么算是最珍贵的东西,只能顺着他的话头,挑拣一些稀奇古怪的东西借以来搪塞他。
“项链就是你最珍贵的东西了?”他不以为然,笃定地道,“余念,你在说谎。”
他没喊她——“余小姐”,而是余念,亲昵到不像话。
余念咬死了下唇,说:“沈先生,你想要什么,直接说吧。我愚笨,打不来这些哑谜。”
“你怎么会笨呢?”沈薄凑近她,居高临下,以一种宠溺的神态,低低地说,“你明明很聪明,聪明到能引起我的注意,聪明到完完全全吸引到我了。”
“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那么,你想懂吗?”沈薄的声音变得缥缈,很不真实。
“我……”余念算是怕了他了,非得揭开那一层遮羞布不成吗?不管他要说什么,总觉得不是什么好话,而是他这个人给人的感觉就是中央空调,即为对谁都暧昧。
余念不想成为他虎视眈眈的盘中餐,也不想被他玩弄,于是赶在沈薄说出无法收场的话之前,先堵住他的嘴,说:“沈先生,我下午就说了,我不喜欢开玩笑,你对我感兴趣,但我不知道你说的感兴趣是怎么一回事,所以别这样贸贸然接近我了。你现在什么都别说,我们还是很好的合作关系,可你如果说出来了,大家以后见面都难堪。”
沈薄闻言,很乖巧后退几步。
他大张双臂,示意自己不会再逼迫她,全无危险,主动卸枪投降。
“那么,请允许我之后再展现给你看,我所谓的感兴趣究竟到何种地步,”沈薄微笑,“晚安,余小姐。我们,来日方长。”
“晚安。”余念赶走了这尊大佛,终于能有个人空间,看看刘荚的资料了。
她拆开档案,仔细翻阅上头的讯息。
文件里介绍了一下刘荚的基本信息,她是跟着单亲妈妈长大,妈妈工作很忙,平时很少在家,好像还有点心理问题,年轻时还进过戒毒所。
这样的母亲,想必刘荚一定过得不好吧?
不管出于什么情况,她都打算接近这个女孩了。
隔天,余念就守在黄山小学对面的咖啡厅里,根据证件照判断下课的小学生。
小学生三三两两,成群结队回家。他们迎着阳光,稚嫩的笑脸看起来很温暖人心。
只是落在最后的那个孩子,显然与周边的同学格格不入。
余念对照了一下照片,发现那正是刘荚。
她想冲上去跟她说话,却发现刘荚被一个穿深黑夹克的年轻男人牵手带走了。
余念追上去,走了两步,却看到那个年轻男人转头,朝她一笑,露出一口森白的牙齿。
男人摘下墨镜,笑得异常挑衅,正是莫语!
不好,被他捷足先登了!
余念刚想开口叫住刘荚,却看到一个年轻俏丽的女人从莫语手里接过刘荚,道谢:“谢谢莫老师送刘荚出来。”
女人推搡刘荚一把,声音大了一点,“快谢谢老师!”
刘荚低下头,怯弱不语。
莫语打圆场:“没事,我还有东西没拿,先回学校一趟。那就这样,再见。”
等莫语走后,女人一下子注意到了余念的存在。
刘妈眯起眼睛,眸光犀利,问:“你是?请问有什么事吗?”
余念微笑:“没,我认错人了。还以为你女儿是我小侄女呢。”
刘妈没客套,直接转身走了。
余念伫立在原地,原本舒缓的眉心在刘妈妈走后,顷刻之间拧了起来。
她能看出刘荚跟着妈妈走时的抗拒,微垂着脑袋,内八字走路,步伐刻意放缓,眼里有不符合她年龄的哀伤。
“你想做什么?”
这时候,余念的身后突然传来一个孩子稚嫩的声音,是个男生。由于男孩子在十六到十八岁会经历一个变声期,所以声音在对应年龄阶段就很容易被分辨出来。
余念狐惑地回头张望,眼见一个身高到她胸腔的男孩子凑近。
男生抬头,眼底带着警惕,冷肃地问:“你为什么跟着刘荚?”
“你怎么知道我跟着她?”余念半蹲下身,与男生对视,看着他水灵的大眼睛里满满都是不符合年纪的成熟与提防,是个极有趣的小少年。
“我……”男生嗫嚅了一会儿,说不出个所以然。
“你在观察刘荚?”余念了然地说出他的心里话,看了一眼他的校服,下了判断,“你也是这个学校的学生,是她的同班同学,六年级生?”
男生的脸骤然爆红,他掰了一下手指,恼羞成怒地说:“是又怎样?你们才不懂她在想什么……自以为是的大人。”
余念挑眉,意味深长地笑:“看来你对大人的怨念颇深啊,你家在哪?要不要我送你回去?还是说,你怕我是坏人,不敢让我送?”
“我家很近,就在学校附近,所以我不怕你是坏人,这附近的叔叔阿姨都认识我。比起说你是坏人,我更觉得我们学校里有一个坏人……”他下意识回头,往学校望了一眼,像是忌惮某个人。
事出反常必有妖。
余念决定从男生口中问点什么。
她把名片递给他看,说:“我不是坏人,这是我的工作名片。我邀请你加入我的行动,一起保护刘荚,怎么样?”
男生攥紧了名片,抿唇,重重点头,“行,我带你去我的秘密基地,你介意我找几个帮手吗?”
“可以,但是你得记住,这不是演习,刘荚真的有危险。你只需要提供信息,别的就是大人的事情了。”
男生不屑地嗤了一声,但还是同意了。
他伸手,说:“我叫赵炎,你叫什么?”
小孩子都很怕被别人轻视,认为是心智未成熟的孩子,所以口吻里常常不带尊称,代表同一高度的阅历与见识。
余念微笑,握住他细软的小手,说:“我叫余念,今后多多指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