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仓皇的夺路而逃,却不争气的被石子绊倒在地,落魄的回望了眼石亭,琴声依旧,没人发现我的存在,我既庆幸又失望,复杂情绪纠结着我起身,琴声却忽然止住,那么的突兀,让我不得不将之归结为我的原因,慌乱的爬起,不假思索钻入竹园一角。
不知道跑了多久,只觉得越深入越悲凉,我缓缓蹲下,怀抱双膝,猛然间觉得这一切是那么的熟悉,熟悉得宛若曾经发生过的一幕——
“你是何人?是今天送亲的人?”
“冯异——我找了你好久,你跑到哪里去了!”
“我并不认识你,你找我做什么?”
“你说什么?”
“姑娘,这园子不适合赏月,还是离开吧。”
“你当真不认得我了?”
“异本就不识姑娘。”
我想起,自己曾经去过他的婚礼,也在这园子里见过他,并且发现他不认识我了。突然我心头闪过一个念头,一个十分任性也十分可笑的念头。
凭借着脑海里十分诡异的印象,我朝着似曾相识的方向走去,果然,我很快便看到了许许多多的木芙蓉,时值夏初,芙蓉花并未开放,只有密密麻麻的绿叶爬满了枝头。临风树叶,簌簌而鸣,我走到刻意找寻的石丛边,陡然跳下。
我在和一无所有的自己打赌——这一回,他还会向孙悟空一般,驾着五彩云来救我么?
冷然闭上眼,失重感并没有如期而至,我肆无忌惮的笑着,我知道,挽着我的人,是冯异!
骄傲的仰起头,望着那双溢满怒意的眸子,我却愈加得意,因为此刻他眸里的影子是我,眸里的怒火也是因为我,而不似记忆中那样冷漠,这意味着——我已经能够牵动他的情绪了,哪怕低廉到渴望他的厌恶。
可我依旧痛心疾首,为什么昨夜与我如此亲近的男人,这么快便投入另一个女人的怀抱,还与她笙歌为乐,将我彻彻底底的抛入脑后?
“我说过,这园子不能乱走动,你以为是玩笑吗!”
我没有回答,只和几年前一样,继续笑着,越笑越冷,冷透了自己的骨血。
“你笑什么?”
“年年花相似,岁岁人不同!”耳边响起我曾经说过的话,就这么顺着唇角脱口而出。
“你——”
“冯异,一切都是我弄错了,昨天的事是我自作多情,也是我活该倒霉,我现在便走,再不会——再不会来干扰你们了!”现在的我是那么的懊悔,为什么要自取其辱,这么卑微的赖着一个不在乎我的男人?更何况,他根本就不是我所认识的冯异!
他听言怔住,继而垂下眼帘,只有柔顺的睫毛在微微闪烁。我想,他此刻保持沉默,也证明了他是巴不得我离开的,既然如此,他又何需安排丫头带我回府呢?
难道他残忍到,有意让我看到他与妻子伉俪情深的一幕,好叫我不忍耻辱,自觉离开?
呵呵呵!他做得真好,我与生俱来的自尊确实会逼着我选择离开,选择逃离。
抹去眼角的泪水,我扭头便走,曾经,我便对自己说过,和他从此陌路。
“你究竟当我是什么?”身后突然传来他暗沉的声音,他的嗓音那么的好听,不温不火,却夹杂着蚀骨的寒意。
“什么也不是,不过是解毒的药方而已!”我的骄傲又开始作祟,虽然不舍也在蠢蠢欲动,可仍旧被已经颜面尽失的我强压在心底。
“如此甚好!”
他泠然答道,随后传来稀疏的摩梭声,渐去渐远,我落寞的猜想,他应是负心的转身离去了吧!
是啊,他本就不在乎我,于是,我更死了心,只想要落荒而逃。
“若姑娘,请留步!”
若姑娘——可是叫我?我百味陈杂,落寞的回过身,却看到亭子里的黄衣女子,记忆里红妆素裹的新娘。
近在咫尺的她是那么的婉丽婀娜,可真正让我自惭形秽的并非她楚楚动人的容貌,而是她的温柔,透着让人不禁慨叹的温暖。
“我有几句话想说,不知若姑娘可愿一叙?”
她和善的笑着,让我打心里觉得,也只有她这般美好的女子,和出众的冯异最为般配。
“恩。”
“请姑娘随我来。”
于是我讷讷的随她进了亭子,她沏了杯茶,褪去茶沫儿,便伸手递给楞在一边的我。
“从我嫁进冯府,我便知道,除了大人,没人能进木园,可今日大人却亲自带我进了这个园子,木园果然很美,这里的一花一草我都很喜欢。”
她顿了顿,脸上却露出了苦涩的神情,那么的凄凉,让我以为是自己的错觉。
“大人的琴艺极高,却从不在外人面前弹奏,我持箜篌嫁入冯家,便是期盼能够和大人曲合一支,今日,大人居然让我如愿!”
“今日?”我心里开始迷惘,却总觉得这一切和我有着某种关联。
“他娶我进门,便对我礼遇有加,从不曾亏待于我,可我,始终与他——”
她侧过脸,还是被我看到了一丝痛苦,她为何如此难过?
“始终与他是有名无实的夫妻,他说过,可以给我所有郡掾夫人应有的,唯独他的感情。”
我心里不禁讶然,听到这些我本该开心的,因为冯异根本就不爱她,可看到她那么落寞,我突然替她难受,她一定很爱自己的丈夫。
“我并非霸道刁蛮之人,他娶我本就是为了顺从父母,能和他平和相处,于我也足矣!”
原来,她和我一样,是那么的卑微,可恨的冯异!
“可我担心的是冯家香火,不能因为我的缘故,招致冯家无法开枝散叶,于是我劝他纳妾,可每回他总是冷言相拒。今日,他却主动提出了,我才知道,今天的这一切都只是幻想,是因为若姑娘,它们才得以存在。”
“他提的人是我?”
“恩,正是若姑娘。”
“你的夫君就要迎娶他人,你不难过吗?”
“自是难过,可又能如何呢?更何况,大人今日的安排,已经让我心满意足了!”
我望着那一点一滴的收藏着丈夫怜爱的女人,她受宠若惊的姿态却让我猛然间痛恨自己起来,我凭什么打乱她唯一的希望,破坏她的家庭?
“我能叫你若儿妹妹吗?”
“不必了,我既不想同冯异有任何瓜葛,也不想与你有所牵连,妹妹二字,我也担当不起!”这一刻,我决定离开,为了自己所剩不多的骄傲,也为了另一个女人可怜兮兮的爱恋,于是我迈开脚步,沉重的走下石阶。
“若儿姑娘——”
我惊然回头,她居然硬生生跪在我的面前,她——
“姑娘若一走了之,那大人定不会原谅于我,今日大人的垂爱我已是万分惊喜,但求姑娘留下,也留给我一点的期盼!”
“你先起来,我——”
“姑娘若不答应,我便不起!”
“你何苦要如此作贱自己,我先留下便是!”
我无奈的望着她,她却是感激不已的笑开,那么美的容貌,却日日奢求着他一点的注意和怜悯!
试问,我和她,又有什么不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