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突然掀开被子,猛地挣扎起来,斜靠着坐在床上,双手抱住昏沉沉的脑袋,像是要把脑壳掰开,伤精费神地想把睡眠深处的那些奇怪梦境掏出来。
心理医生说我对这个世界太敏感,所以梦就会特别多。许多梦好象很荒诞,又好象很遥远,但非常清晰,清晰得就像真的一样。醒来之前,我被森林一样茂密的梦境缠绕着。在梦里,有些隐秘的事物,随着树木和杂草摇来晃去,闪烁着幽幽的光亮。后来,等到我完全清醒过来,居然可以在脑海里,慢慢的复原一遍那些在段落散文集幽幽的光亮里面隐现的梦境。
在我体弱多病的年少时代,我从来没有去想过梦的暗示意义。但是,把梦里的情景,一一对应到现实的场景当中之后,我总是感到所有的悲伤、惊恐,或者欣喜、期待,都被深夜里沉沉的梦高高托举起来过。有两个奇怪而又叫我害怕的梦,经常死死缠绕着我,我无法脱身,也无法回避。我至今记得清楚那两个黑色白色的梦,一个是一块黑色的巨石挡在我前面,我无法绕过它,就在我一筹莫展的时候,突然间,那块黑石快速地疯长,长得无限大,而我在它面前,就像一粒小得不能再小的尘埃,巨大的恐惧和黑色的巨感到一阵阵生疼。另一个白色的梦,一样让我惊恐万分:瘦瘦小小的我,病恹恹的地走在一条甬通里,死寂,幽暗,没有尽头,深夜里暗淡疲倦的灯光,一闪一闪地照耀着石灰刷过但已经发黄了的墙,微凉的风在流动,让人生出许多鸡皮疙瘩。一开始,空空荡荡的甬道里只有我,后来一个穿白大褂的长头发女人,离得很近地走在我前面,她轻得像是个纸人,我听不她的脚步声,只有我的脚步声在响,她像微微地离地在飘。我害怕极了,只要我停步不前,她也停下来一动不动,我一走,她就又不紧不慢地朝前飘移。突然,她回过头来了,我看到的是一张惨白的没有五官的脸。我惊叫一声,猛地坐起来,嘴里忍不住喊了出来:“别过来,你不要过来!”听到我的惊叫,母亲会赶紧过来看我安慰我。我久久不能平静,被汗水浸透的躯体不停地颤抖。即便在母亲的陪护下,我也无法重新入睡,只能睁着一双不敢闭上的眼睛熬到天亮。
在之后的漫长岁月里,这两个让我恐怖的恶梦,总是在我快要忘记的时候,突然闯进我的睡眠,残酷地折磨我。我不得不反复回想和咀嚼这两个可怕的梦,我为自己不能及时感知其间的暗示意味难过。我对它们心怀恐惧,恐惧得到了成年以后,我也不敢去请心理师解析这两个梦。
梦,似乎能够预言所有的生老病死,却无力救赎每个多舛的命运。在黑黑白白的日子里,我无法摆脱那两个噩梦带来的恐惧、焦虑与疼痛。有一天,万籁俱寂的深夜,我年幼的儿子突然哭着醒来,他蜷缩在我的怀里,啜泣着告诉我,他好害怕,他说他在梦里看见一个穿白衣服的人,走在他前面,总是挡着他的路。
那一刻,一种宿命感把我击打得脚手发凉,我忧伤地紧紧搂抱住惊恐万分的儿子——上帝啊!是谁在冥冥之中,用那看不见的神秘力量,把我年少时做过的梦魇,残忍地移植到了我儿子的脑海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