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着同学们一个个都在积极参与革命活动,苏曼殊却只能漫无目的地在长沙等地四处游荡。他想找来同学一起聚一聚,但是大家明显都很忙,无暇陪他闲聊。无聊中,他在没有课的时候,就在家把玩诗词。他的闲散,与众人的积极热血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这让苏曼殊感到苦闷起来,仿佛整个世界都和他脱了节一样。当年时常在一起谈笑的同学们,为什么都在渐渐与他疏远了呢?
他又变成了孤单的一个人。朋友们的活动,他无法融入,朋友们的热血,他受不到感染。而他的清静,他的情怀,更无人理解。他开始闭门造车,在家里作画。有时候,他作出一幅让自己十分满意的画卷,想着要让同学们一起来欣赏,然而一想到现在同学们都在忙着闹革命,根本没人能理会他,他就黯然地将画扔在地上了。无人欣赏的画,留着它们又有什么意思呢?苏曼殊觉得很无趣,就将那些画都烧掉了。
可是他心中寂寞难耐,不知如何排解,只好继续作画,画了之后又继续烧掉。他变得矛盾极了,这种矛盾的情绪简直快要把他逼疯了。于是他的性情开始变得喜怒无常,变得时常大悲大喜,这不论在佛家而言,还是在养生而言,都是大忌,但是他又能怎么办呢?他总是与周围格格不入,谁又能明白他的心呢?
有一次,他去上海找秦效鲁,同时还叫来了许多朋友去吃西餐。因为朋友不多,他就让朋友们再叫些朋友来,人越多越好。他是太寂寞,太需要热闹一下子了。秦效鲁不明白他这是要干什么,他只是笑笑说:“人少了没意思。”他的笑容里写满了寂寞,只是忙于搞革命活动的秦效鲁并没有注意到。
到了吃饭的那一天,果然来了很多人。苏曼殊十分高兴,他高声说:“今天来到这里的人,都是我苏曼殊的朋友!我不论你们姓甚名谁,只知道你们都是当今的有识之士!你们是中国未来的希望,往后推翻旧社会,建立起民主自由的新世界,就全靠你们了!”说完,他也不理会其他人,自己开始吃起来。大家见餐桌上各种食品丰富,也不客气,大方吃起来,吃完之后各自离去,全由苏曼殊一人结账。大家没想到这个僧人竟然这么有钱,出手这么阔绰。秦效鲁也惊叹道:“苏曼殊上人当真是游戏人间,视金钱为粪土啊!”至于他心中的落寞,根本无人知晓。
因为爱过,所以他才懂得真正的慈悲。他付人以温柔和疼惜,却再不会予人以深情。
江南是一个十分美好的地方,在那里,许多文人骚客们都留下了自己的情,留下了自己的爱恋。苏曼殊在杭州停留了许久,在那里,他的内心暂时安宁了下来,并安心作画。他将画作好之后,想起仍在革命队伍中奋斗在第一线的陈独秀,便把画作寄给了他。他是很佩服陈独秀、章士钊这些人的,他佩服他们能有坚定的决心,能激发起无穷的热血,为这个国家奉献力量。偏偏他自己就无法做到这一点,好在他与这些人都是朋友,这也算是他心中的一点安慰了。
苏曼殊总是居无定所,那时候,他在一个地方停留不久,就会换一个地方。如果在哪里待久了,他就会烦闷得不行,难受得不行。只有换了地方,他才会重新寻回心中的安宁。离开杭州后,他又去往南京。在那里,他在陆军小学谋求了一份英文老师的工作。他当然是不缺钱的,他之所以要找工作,只是因为必须给自己找点事干,不然他会寂寞得发疯。
在陆军小学,他遇到了当初在日本认识的刘三。刘三名叫刘季平,当初在日本,他与苏曼殊、陈独秀、邹容等人都是非常好的朋友。苏曼殊十分怀念那段时光,那时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特点,他们彼此呼应,彼此相衬,彼此互补,十分愉快。他们经常在一起谈天饮酒,其中最爱饮酒的就数刘季平刘三了。苏曼殊特别喜欢刘季平,大概是因为二人性格相合的关系吧。刘季平爱喝酒,活得肆意而痛快,这恰好与敏感易悲的苏曼殊形成了互补。
他们都是在尘世上漂流的过客,有人选择取义成仁,有人选择皈依佛门,这都是人各有志的事情,无可厚非。苏曼殊唯一能做的,就是经常为这些同学们送去精神上的支持,以及适当的物质上的支持。他既然没有革命的热血,也就只好作为一个朋友,为朋友们送去绵薄之力了。后来刘季平因为参与了刺杀两江总督,被捕入狱,半年后才因为多方好友的努力而出狱。为了暂时避开锋芒,刘季平再次东渡日本,那段时间是刘季平最苦闷的日子,苏曼殊很懂得那种苦闷,所以时常与他联系,安慰他的情绪。
苏曼殊后来又去了长沙明德学堂教书,之后又去了芜湖,最后到皖江中学教书。虽然苏曼殊没有直接投身革命,但他所任教的学校,都是当时革命党开办的学校,他也算是通过自己的学识,间接为革命奉献了自己的力量。他虽然没有战斗的决心,却有着丰富的知识,在他的课堂上,学生们听着他的课,听他讲述那些各种新奇的事情,都被他深深影响和感染了。曾经,他的老师们为他开启了一个又一个的新世界,而他做的,不过是将那些钥匙交到学生们的手中,在开阔了学生的眼界的同时,也指引他们继续在知识的海洋里遨游。
在当时的皖江中学,当初在日本的那些同学们再度聚在了一起,其中包括陈独秀、章士钊等人。他们将在日本学到的新思想传播到了这江南的土地上,传播到了华夏子弟的心里。陈独秀他们知道,革命要想成功,最重要的就是这些孩子们,他们才是革命的未来,是希望。要想保证中国的未来,就要兴办学堂。在皖江中学,陈独秀也看到了未来的方向。
暑假的时候,苏曼殊想要去日本看望他的养母河合仙。陈独秀也刚好打算去日本组织革命党的工作,两个人就一同离开了芜湖,坐上了前往东洋的渡轮。一想到河合仙,苏曼殊心中最为细腻柔软的部分就被触动了。在他的一生中,河合仙是他唯一的牵挂。原来对于他来说,家乡从来都不在中国,也不在日本,只在河合仙的心里。河合仙走到哪里,哪里就是家了。
到了日本,他们先是来到了河合仙之前居住的那个小村落。这村落有山有水,其实是非常美好的地方。他们来到河合仙的住处,却发现房门紧闭,经过打听,才知道原来河合仙不知何时已经外出了。问及何时归来,邻居也说不知道。据说河合仙已经离开许多日子,不知道是不是搬走了。失望之下,苏曼殊只好随陈独秀来到了东京民报社住下。这一次归家寻母,却发现母亲已不知去向何方,苏曼殊感觉自己就仿佛是断了线的风筝一样。如果没有了家,那四处游行的浪子又该心归何处呢?
到了东京民报社,苏曼殊认识了章太炎。章太炎素有“国学大师”之称,苏曼殊早就对他颇为神往,并期望可以拜他为师,希望能够学习诗歌创作。苏曼殊的绘画水平一直很高,但是诗作的根底较浅,文学底蕴不够深,而他又偏偏希望能够在自己的画作旁题诗,所以才希望抓住这次机会,好好学习国学。章太炎见苏曼殊根底不深,就先找来些古诗词集,让苏曼殊先研读这些诗集。
暑假很快便结束,陈独秀与苏曼殊又踏上了回到芜湖的路程。这个时候,时局不断动荡,芜湖的根据地已经被发现,不再安全。陈独秀他们开始辗转他方,而苏曼殊则在南京、上海和杭州之间游荡。
苏曼殊的一生都仿似浮萍。他唯一的牵绊就是河合仙了,这次东渡日本寻母不成,他的情绪一度变得十分低落。那段日子里,他因为之前挥霍无度,身上已经没有多少钱了。无奈之下,他只有向朋友求助。朋友们都是很大方的人,愿意解囊相助,但是他也不好意思总向人借,到后来,他那些朋友几乎都被他借遍了。好在这个时候刘季平一直在接济他,让他不至于饿死街头。
河合仙,那个温柔的女子,从他的生命开始时,就长在了他的灵魂里,是他生生世世放不下的牵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