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格坐在烟囱下面,被下午炎热的阳光笼罩着。他举起玛丽安的乳房X光片,迎着八月蔚蓝的天空仔细观察着--照片上的组织像一颗黑色的恒星,即将爆发成为新星,似乎预示着世界末日的到来。透过X光片看天空,天空顿时变得像麻布一样粗糙。伊格翻开《圣经》,他既没有看《旧约》,也没有看《新约》,而是直接翻到了最后一页。上面记着伊格多年前从泰瑞的百科全书里抄下来的摩尔斯电码表。虽然伊格还没有把大信封里的那两页纸翻译出来,但是他已经能猜到那肯定是玛丽安最后的遗嘱了。
伊格从最外面包着的那张纸开始翻译,上面只有一句十分简单的话:“伊格,给我滚开!”
伊格开怀大笑,笑声像乌鸦叫喊那般粗哑。
伊格抽出那两页笔记本纸,看到纸的正反面都写满了点点划划--那是玛丽安用了一整个夏天才完成的。伊格对照着摩尔斯电码表开始翻译玛丽安写的东西,还不时伸手玩弄一下脖子上的十字架,那个原本属于玛丽安的十字架。一离开戴尔家,伊格就把项链戴上了,这让他觉得玛丽安就在身边陪着自己,还把她凉凉的手指轻轻地放在他的颈背上。
把摩尔斯电码翻译成文字是一件费时耗力的事情,不过伊格现在唯一不缺的就是时间。
亲爱的伊格:
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肯定已经离开人世了。不过,我不太确信我是不是真的想让你看到这封信,即便是在我死后。
啊,用摩尔斯电码来写信真的好慢啊!不过我也不介意,反正我在大厅里等各种各样的检查结果时也没有别的事情可干。而且,这也可以逼着我挑重点说,不用废话连篇。
我患了和我姐姐一样的癌症,这是一种家族遗传病--放心,我不会在这里跟你大谈遗传学的。我的癌症还没有到晚期,所以我敢肯定,如果你知道了这件事情,你一定会鼓励我与病魔抗争,劝说我接受治疗。虽然我明白我应该及时接受治疗,但我不打算那么做,我不想重蹈姐姐的覆辙,不想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慢慢变丑,不想去伤害爱我的人和我爱的人--你和我的父母。
《圣经》上说自杀的人会下地狱,但我觉得姐姐临死前所经历的痛苦与受地狱之苦没有任何区别。有一件事情你还不知道,当年里根被诊断患有癌症的时候,她已经订婚了。她的未婚夫在她死前的几个月离开了--其实他是被逼走的。那个时候,里根每天都拿刁钻的问题为难他,比如他打算在里根死后多久再找别的女人,以及他会不会借着发生在里根身上的悲剧来博取其他女人的同情。当时的里根简直太可怕了,我要是她的未婚夫,我也会离她而去的。
谢天谢地,我很快就能躲过像里根那样的遭遇了。不过到现在为止,我还没有想好该如何寻死。我多么希望上帝能趁我没有防备的时候突然夺走我的生命。或许上帝可以趁我坐电梯的时候让钢丝绳断掉,这样我就会随着电梯一起下坠,用不了几十秒我就摔死了;如果幸运的话,我或许还能找个坏人当垫背的,比如猥亵儿童的电梯修理工之类的。这种死法还不错了。
我担心如果我告诉你我得癌症了,你将放弃去伦敦工作,并且向我求婚。要是那样的话,我一定会脆弱地答应你,之后你就要守在我身边,眼睁睁地看着我的乳房被切除,看着我变得越来越瘦,看着我的头发越来越稀疏,而我将在你受尽百般折磨以后离开人世,只给你留下一段痛苦的回忆。伊格,在你的眼中,世界很美好,人们都很善良,所以我不想让你受到打击--我生病以后肯定不会像以前那么善良了,我会变得像里根一样可怕;我也有阴暗的一面,我懂得如何去伤害别人,我或许还会没完没了地去伤害别人。我想让你记住我的好,而不是我的坏,你爱的人应该有权利保留自己糟糕的一面。
你无法想象对你隐瞒这件事情是多么的困难,所以我决定还是写出来告诉你好了,毕竟我终归是要告诉你真相的,而且写信是唯一可行的办法。这有点像独白,你觉得呢?
你那么想去英国,那么想为世界尽自己的一份力,我实在不忍心拖累你。还记得你给我讲过的那个坐着购物车滑下埃维克尼维尔小径的趣事吗?那样的你才是最真实的你--随时准备好不顾一切地从生活的陡坡上滑下,投进茫茫人海中去帮助遭受不公平待遇的人们。
我会狠狠地伤害你,逼着你离开我。虽然我并不想那么做,但是那样总比等着事情发展到不可收拾的局面要好。
我希望你找一个讲着蹩脚的伦敦英语的女孩当女朋友,你可以把她带回住处尽情地跟她做爱。她应该既性感又风骚,而且还懂文学。她还应该很漂亮--最好没我漂亮,她要是太漂亮了我会嫉妒的--不过她如果长相一般也是可以接受的。然后,我希望她会无情地甩了你,这样你就能继续跟别的女孩交往了。你值得拥有一个比她更好的女孩,一个真心待你、体贴你的女孩,一个没有任何家族病史(比如癌症、心脏病和老年痴呆症)的女孩。我还希望那个时候我已经死去很久了,这样我就不用知道关于这个女孩的任何消息了。
你知道我想怎么死去吗?我想坐着属于我的小车从埃维克尼维尔小径上呼啸而下,然后撞到树上从空中掉下来摔死。在小车下滑的过程中,我可以闭上眼睛,想象你就在旁边拥抱着我。就像米克·贾格尔和凯斯·理查德在福音音乐《你不能总是得偿所愿》中唱到的那样,虽然我得不到我想要的--你,我们的孩子,还有我们荒唐的白日梦--但是至少我能得到我需要的,尽快跟你分手,让你毫无牵挂地离开。
将来,你会娶到一位贤妻良母型的女孩,她将为你生儿育女,你也会成为一个尽职负责的父亲;你会游历世界,体验生活中的苦痛,并学会如何看淡苦痛,寻求快乐;你还会有孙子,甚至曾孙,你将教他们如何学习、如何做人;你也会经常去树林里散散步,而且或许在某一天,年迈的你就发现自己来到了一棵有树屋的大树下面,到时我会在点着蜡烛的树屋里面等着你,在属于我们的“脑海中的树屋”里等着你。
我已经写了不少了,两个月的劳动成果都在这里了。我开始写这封信的时候,一个乳房里的肿瘤还只有豌豆那么大,左边腋窝里的肿瘤还不如豌豆大。可是现在,它们已经……嗯,一切事物都是由小到大的。
我不知道有没有必要写这么多。或许最省事的办法是直接把我用十字架发给你的第一条摩尔斯电码信息抄过来--我们。是的,“我们”比任何言语更能说明一切。最后再说一句:我爱你,伊格·派瑞斯。
爱你的玛丽安·威廉姆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