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睁大了那只没受伤的眼睛,仔细搜寻着停车场,找寻玛丽安的身影。培特烤肉馆的霓虹灯高高挂着,在夜空中闪烁出诡异而阴森的红光,把周围的一切都染成了血红的颜色--就连倾泻而下的雨水也变成了红色的,淅沥哗啦地砸下烟雨朦胧的夜幕。玛丽安就站在外面,站在雨中的一棵树下。
“她在那里,李,在那里。”泰瑞吆喝着,而李已经开始朝那个方向刹车。
玛丽安曾经和李说过,如果她和伊格的“重要谈话”让伊格火冒三丈的话,她可能需要李开车到培特烤肉馆来接她。李也答应了玛丽安无论如何他一定会赶到,尽管玛丽安说他不必这样,可她微笑着,面带感激,所以李知道她肯定非常希望李来的。玛丽安就是这样,很多时候,她说的话都言不由衷,而且往往与她真实的想法背道而驰。
李看到玛丽安的时候,她的上衣已经被雨水淋透了,裙子紧紧贴着腿,眼睛红红的,一看就是刚刚哭过。看到眼前的玛丽安,李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她就是在那儿等着自己,她想跟他在一起。李顿时感觉既紧张又兴奋,仿佛五脏六腑都激动起来。玛丽安现在肯定痛彻心扉,伊格肯定说了让她伤心的狠话,还把她抛在了一边。就是现在,他再也不用煞费苦心地等待了。李越想越激动,这时候如果他让玛丽安和他一起回家,玛丽安很可能就会从了他,她会柔柔地说声好,然后欣然接受。李慢慢把车停稳,玛丽安看到他,举起一只手挥了挥,从树下走出来,朝着李的车跑了过去。李真后悔没在来这儿之前先把泰瑞送回家,他多么想跟玛丽安单独在一起。李又开始想入非非,要是自己单独和玛丽安在车里,她可能就会靠在他身上,穿着那湿淋淋、贴着身体的衣服在李的怀抱里寻求温暖和慰藉。这时李就可以搂住她的肩膀,然后趁机把手伸进她的上衣里。
李想让玛丽安坐在前排副驾驶座上,所以转过想让泰瑞坐到后座上去。没等李开口,泰瑞自己就解开安全带,跃过前座往后座跳去。他本来就已经酩酊大醉了,刚才那会儿又抽了一堆大麻烟卷,所以移动起来动作缓慢,活像被打了麻醉药的大象。李越过泰瑞的身子,伸手去帮玛丽安开车门,开门的时候用胳膊肘捣了捣泰瑞的屁股,让他快点移过去,结果泰瑞一下失去平衡,整个人摔到后面,正好撞到后座上的工具盒。李只听到丁零当啷一阵响声。
玛丽安坐进来,把一缕缕湿漉漉的头发捋到耳后。那张小小的瓜子脸--可爱的娃娃脸--此时却是苍白憔悴,雨水顺着她的脸颊滑下来,看起来很冷的样子。李心里顿时涌上一阵怜香惜玉之情,只想伸出手轻柔地抚摸她的脸颊。玛丽安的上衣已经湿透了,李看到她的内衣上印着小小的玫瑰花。他像中了邪一样伸出手要去抚摸玛丽安,却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在做些什么。就在那一刻,他的目光突然落在了泰瑞的大麻烟卷上。那烟卷粗粗的,有手指饼干那么长,就放在车坐椅上。他赶紧把手伸出去,趁玛丽安还没看见的时候藏在了手里。
李的手还没碰到玛丽安,倒是她主动伸出手来,冰凉的手指轻轻抓着李的手腕。李不禁打了个寒战。
“谢谢你来接我,李。”玛丽安轻柔地说道,“要不然,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伊格去哪儿了?”泰瑞的声音粗嘎且愚蠢,完全毁了那个美好的瞬间。李从后视镜里看了看泰瑞,只见他弓着身子,蜷成一团,目光迷离,一只手按着太阳穴。
玛丽安用手腕揉着肚子,好像一想到伊格就让她浑身难受。
“我……我不知道。他已经离开了。”
李开口问玛丽安:“你和他摊牌了?”
玛丽安转回头去看着外面的培特烤肉馆,车窗玻璃映出玛丽安的脸庞。李看到她紧咬着嘴唇,使劲忍着不让眼泪掉下来。她无助地颤抖着,两个膝盖几乎要碰出声响。
“他是怎么想的?”李还是忍不住好奇,又问了她一句。
玛丽安摇了摇头,说,“我们能走了吧?”
李点了点头,把车开到路上,然后掉转车头,沿着来时的路原路返回。在他的脑海中,他已经把那一夜计划得井井有条:先甩掉泰瑞,把他送回家,然后载着玛丽安去自己家--不用和她商量,直接回家,让她换下湿乎乎的衣服去洗个澡,就像他母亲死的那天早上玛丽安让他去洗澡一样,他也可以用那种平静而坚决的语气让她乖乖听话。她洗澡的时候,他会给她端来喝的,不过和那天的情形不一样,李不会立刻转身离开,而会轻轻拉开浴帘,看着沐浴着水汽的玛丽安,自己也一丝不挂地走上去。
“嘿,姑娘,”泰瑞突然冒出来,“要披上我的外套吗?”
李怒气冲冲地从后视镜里瞪了泰瑞一眼,刚才一直沉浸在对玛丽安的幻想中,居然忘记了那家伙还在车上。顿时,李的心中涌起一阵对泰瑞的憎恶,像一股电流蹿到全身。泰瑞那个家伙既圆滑世故又幽默诙谐,现在正大红大紫,长得也不错,可就是愚蠢迟钝。虽然泰瑞没什么真才实学,却凭着显赫的家世和层层关系平步青云,不仅财源广进,而且全国各色美女任他挑选。所以李想让泰瑞帮忙疏通关系,替国会议员竞选造势--泰瑞就像个水龙头,身后连着千千万万的人脉管子,只要拧开这个水龙头,哗哗涌出的都是明星;即使明星不出来,也会流出来钱财。其实在骨子里,李对泰瑞从来没什么好感,在李的眼里,泰瑞就是个能说会道的大嘴巴,一头哗众取宠的猪。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泰瑞就多管闲事,当着女朋友格兰娜的面挖苦嘲笑他。而他弟弟的女朋友刚分手不到十分钟,就开始大献殷勤,好像只有他有这个权利似的,这令李一阵恶心。李赶紧伸手关了车上的空调,懊恼自己怎么没早点关上空调。
“不用了。”玛丽安说,但是泰瑞已经脱下外套给她递了过来,“谢谢你,泰瑞。”玛丽安的声音可怜巴巴又带着曲意逢迎的腔调,这让李恨不得抽她一巴掌。玛丽安虽然气质不凡,可她毕竟是个女人,跟其他女人没什么两样,在金钱和地位面前也会折腰。要是伊格没有万贯家财,没有那么显赫的家族地位,恐怕玛丽安看都不会看他一眼。这时,她又开口说道:“你一定觉得--”
“我没觉得怎样,放轻松点,没事的。”
“伊格--”
“伊格会没事的,你照顾好自己就行了。”
玛丽安还是浑身发抖,抖得厉害--她的双乳颤动着,这让李顿时欲火焚身。可她突然转过身,一只手伸向了后座的泰瑞。“你没事吧?”玛丽安把手缩回来的时候,李看见她的指尖上沾上了鲜血。然后听见她对泰瑞说:“你得用纱布包扎一下伤口。”
“我没事的,不用担心。”泰瑞答道。李恨不得给他一巴掌,可他忍住了怨气,猛地踩下了油门,想着赶紧把泰瑞扔回他的家去,免得被他误了好事。越快越好。
凯迪拉克一路上下颠簸,沿着湿乎乎的公路飞奔前行,时不时在弯道处甩出一道道弧线。玛丽安披着泰瑞的外套,蜷缩着身子,还是抖个不停。她红棕色的头发现在已经乱成一团,就像一堆湿漉漉的红稻草,她明亮的眼睛透着忧伤的神色,目光穿过凌乱的头发,直勾勾地盯着外面。突然玛丽安伸出手,扶住汽车仪表盘,她的胳膊直直地僵在那里。车开得太猛了,颠簸得厉害,仿佛整个车子都要飞出路面。
“玛丽安,你还好吧?”
玛丽安只是摇头。“没事,我还好。李,你能靠路边停车吗?就停在这里。”玛丽安的声音轻轻的,弱弱的,却带着一丝紧张。
李又瞥了玛丽安一眼,发现她就要吐了。那一刹那,李感觉整个夜幕都在他身边皱缩起来,慢慢滑下,怎么都停不住。玛丽安要吐在他心爱的凯迪拉克里了!一想到这儿,李就觉得毛骨悚然。他母亲死了让他最欢喜的地方就是他终于可以独霸这辆凯迪拉克,如今如果玛丽安吐在车里,他肯定会暴跳如雷。那种恶心的气味,不管你怎么清理都除不掉的。
李向外一看,瞥见通往铸造车间废墟的路就在右边,他一个急转弯,拐了进去。车子还在飞速行驶,右前轮紧紧抓着路边的泥地,车尾立刻被甩到了一边。车座上坐着个想吐的女孩时,这么做实在是不合时宜。还在减速的时候,李就把车头对准了那条布满车辙的石子路,那是一条防火通道,路边的灌木啪啪地拍打着车身,路上的石块砰砰撞击着底盘。车头灯照着前面的路,一条铁链映入眼帘,正好挡在路上,似乎在飞奔而来。李用力踩住刹车,汽车稳稳地慢了下来。最后,凯迪拉克呜呜地刹住了,保险杠正好擦着那根铁链。
玛丽安打开车门,哇哇地吐了起来,那声音仿佛是愤怒的吼叫,就像病重的人大声咳嗽一样。李把车停下,自己也感到有些颤抖。可他怒火攻心,气得颤抖,所以他使劲克制着自己,极力平复自己的情绪。如果今夜能和玛丽安双双沐浴,李打算好了,一定要慢慢来,一步一步牵着她的手。李相信自己完全没问题,玛丽安的一切都任由他来掌控,任由他带领着奔向他们共同期待的方向。可在此之前,他必须先控制好自己,控制好这个委靡的夜晚。迄今为止,还没有他不能掌控的事情。
李从车里走出去,绕到车的另一边。雨水滴滴答答地落在他身上,淋湿了他的后背和肩膀。玛丽安坐在那里,头埋在膝盖中间。暴风雨已经过去了,雨水无声地从头顶的树叶上滑落,滴在脚下的泥土路上。
“你还好吧?”李貌似关切地问。玛丽安点了点头。李继续说:“我们先送泰瑞回家,然后你到我家来,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我会给你倒杯酒,你就能痛痛快快把伤心事全都说出来,之后你心里就会好受了。”
“不用了。谢谢你。现在我就想一个人待着。我需要静下来好好想想。”
“今晚你怎么可能想一个人待着。你现在这种状态,一个人待着是最糟糕的。嘿,听着,你今天必须得到我家去。我修好了你的十字架项链,我想给你戴上。”
“不用了,李。我只想回家换身干净衣服,然后自己一个人待着。”
顿时,李感到又一阵怒火涌上心头--这真是典型的玛丽安作风,她以为她这么轻易就能把李敷衍开,以为李能乖乖去培特烤肉馆接她,然后乖乖带她去她想去的地方,最后什么报酬也不用给--很快,李就把这种怒火压制下去。他打量着玛丽安,湿漉漉的上衣和裙子贴在她身上,抖得像风中的树叶。李走到汽车后备厢,从里面掏出一个健身包,然后拿回来递给玛丽安。
“里面是些干净的运动衣,有衬衫,也有裤子。你拿去换上吧,别着凉了。”
玛丽安迟疑了一下,然后拉着健身包的带子,站起身来。“谢谢你,李。”玛丽安的声音透着疲惫,可她的眼睛并没有看着李。
李并没有放开健身包,他紧紧拽着健身包,紧紧拽着玛丽安,不肯松手,他不想让玛丽安现在就跑到外面去换衣服。“你必须要这么做,这一点你心里清楚。尽管这种做法似乎有些荒唐,但是考虑到你们两个都可以--”
玛丽安面露愠色:“我只想赶紧换上衣服,别的事以后再说,可以吗?”她一把从李手中拽过健身包。
玛丽安转过身,僵硬地走下了车,她的裙子紧紧贴在大腿上。车头灯的光束照在她的身上,她的上衣忽然变得又薄又透,就像一层蜡纸。她跨过那条铁链,沿着那条泥泞的小路走进夜色深处。但就在她完全走进夜色之前,她突然转过头来,皱着眉瞥了李一眼,一只眉毛向上挑着,好像在问什么问题--又好像是在提出什么邀请,像是在示意他“跟我来”。之后,玛丽安就消失在了茫茫的夜色中。
李站在车旁边,点着了一根烟,默默地抽着,心里正琢磨到底该不该跟着玛丽安过去,他可不想让泰瑞看到他跟着玛丽安进了树林。李迅速地朝车里扫视了一圈,发现泰瑞正四仰八叉地躺在车后座上,一只胳膊还遮着眼睛。泰瑞的头可撞得不轻,一道红红的口子就划在右边太阳穴附近。其实在撞到头之前,泰瑞已经快不省人事了,像个烤熟的感恩节火鸡。想想真是可笑,现在他们又来到了老铸造厂,又来到了他和泰瑞第一次见面的地方。那时候,他们跟艾瑞克·汉尼迪一起把一只大火鸡炸开了花。李突然想起来,泰瑞那里还有大麻烟卷,于是他从泰瑞口袋里摸出那根烟卷,说不定给玛丽安吸上几口就能让她紧绷的神经麻痹并平静下来。
李又盯了泰瑞一分钟,看着他再也不动弹了。李轻轻一弹,把烟蒂扔到湿乎乎的草地里,然后走上了那条小路,跟上玛丽安。李沿着铺满石子的小路前行,绕过一个小小的弯道,然后上了山坡。老铸造厂进入视野,废弃的厂房上空,黑漆漆的乌云层层密布,配上高耸入云的烟囱,整个铸造厂看起来就像是个专门生产噩梦的工厂,而且造出的是那种接二连三的恐怖噩梦。一阵阴风吹来,被雨水浸湿的野草在风中摇曳闪躲。李想着玛丽安可能去了那片黑砖废墟,正在那黑黢黢的影子里换着衣服。突然,他听见黑暗中有声响,就在他的左边,原来是玛丽安在轻声唤他。
“李。”玛丽安叫道。李看见她了,离小路大约二十英尺的距离。
玛丽安就站在一棵老树下面,那棵树的树皮已经剥落,露出了死气沉沉的白色树干,上面还有斑驳的黑点,就像得了麻风病的人。玛丽安已经穿上了李的灰色运动裤,可上身什么也没穿,只有一只手抓着泰瑞的夹克挡在瘦瘦的胸前。看到这一幕,李顿时感到胯下一热,这和他某天午后慵懒的手淫幻想一模一样:玛丽安裸露着香肩和嫩白纤细的双臂,目光迷离,赤裸着上半身,在树林中瑟瑟颤抖,独自等待着他的到来。
健身包就躺在玛丽安脚下,她的湿衣服叠得整整齐齐,放在一边,最上面妥妥帖帖地放着她的高跟鞋。一只鞋子里塞着什么东西--男人的领带,看起来是的,而且被叠了又叠的,已经皱皱巴巴了。玛丽安究竟有多喜欢叠东西啊。李有时候感觉自己就是玛丽安手中的玩物,那么多年来,玛丽安把他叠得越来越小。
“健身包里没有衬衣,”玛丽安说,“只有一条运动裤。”
李说:“是啊,我给忘了。”他边说边走近玛丽安。
“该死的,”玛丽安说,“给我你的衬衫。”
“你让我脱衣服?”李说。
玛丽安本想微笑一下,可勉强不来,只好微微不耐烦地叹了口气:“李--对不起,我只是……我只是没有心情。”
“嗯,这时候你肯定没心情。你需要喝杯酒,找人陪你聊聊天。嘿,如果你真想放松放松,我这儿有大麻。”李掏出大麻烟卷,冲玛丽安笑了笑,这时候她最需要的一定是一个暖暖的微笑。“去我家吧。如果你今晚没心情,那我们改天。”
“你在说什么?”玛丽安皱着眉头,眉毛都挤在了一起,“我的意思是我没心情跟你开玩笑。你说的是干什么的心情?”
李低下头,吻向玛丽安。她的嘴唇又湿又凉。
玛丽安本能地缩着身子,吓得向后退了一步。胸前的夹克滑了下去,她赶紧抓起来,遮着胸部。“你想干什么?”
“我只是想让你好受一些。如果你难过,至少有一半是我的错。”
“你有什么错?”玛丽安说着,眼睛睁得大大的,用疑惑不解的眼神望着李。突然她明白了过来,脸上露出惊恐的神色。玛丽安的脸就像一个小女孩。看着她的样子,实在很难相信她现在已经二十四岁,因为她看起来永远像个十六岁的少女,一个纯洁的花季少女。“我和伊格分手并不是因为你。根本就不关你的事!”
“现在我们就能在一起了。这难道不是你和伊格分手的原因吗?”
玛丽安踉踉跄跄地后退了一步,脸上写满了不可思议,嘴巴张得大大的,好像就要哭喊出来的样子。看到玛丽安可能会喊出声来,李突然有了一种危机感。他想走过去捂住玛丽安的嘴,可是玛丽安并没有叫喊,她笑了--嘴角奇怪地上扬着,充满了难以置信的神情。李一脸痛苦。就在那一刻,他感觉好像死去的老妈又在嘲笑他,那个苍老的声音又在脑海中盘旋:“你该把你的钱要回来,你被骗了!”
“该死的,”玛丽安说,“哦,天啊,浑蛋。李,这可不是开玩笑的时候!”
“我同意。”李说。
玛丽安盯着李。她脸上病态而迷惑的微笑渐渐褪去,她撅起上嘴唇,摆出了一副嘲笑的表情。赤裸裸的嘲笑,而且是厌恶的嘲笑。
“你就是这么想的吗?你觉得我和伊格分手……是为了和你上床?你可是他的朋友啊,也是我的朋友。你难道不明白吗?”
李向前迈了一大步,抓住玛丽安的肩膀,但立刻就被她推开了。李措手不及,脚跟正好绊到一块树根上,整个人重重地摔倒下去,屁股坐在湿乎乎、硬邦邦的地面上,
李抬头看着玛丽安,一种强烈的情感涌向他的胸口,就像滚滚的闷雷,又像是地铁穿过隧道的轰隆。玛丽安这么说,李并不恨她,虽然他心里非常不痛快。玛丽安勾引了他好几个月--确切地说是好几年--而如今却嘲笑他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李恨的不是玛丽安说的话,而是她脸上的表情--那种厌恶的表情--她撅着上嘴唇,露出又尖又小的牙齿,鄙视地看着他。
“那我们以前讨论的事情呢?”李仍然坐在湿乎乎的地上,却捺着性子一句一句地问她,那种样子真是荒唐至极。“上个月,我们整整商量了一个月的事情算是什么?我以为你想和其他人上床。我以为你认清了你自己,认清了你心里的感受。我甚至以为你要整理你的感情,对我的感情。”
“天啊,”玛丽安大吃一惊,“噢,上帝啊,李!”
“是你约我见面,要一起吃饭。是你给我发那些污秽的短信,给我介绍那个根本不存在的神秘金发美女。是你一天二十四小时地打来电话嘘寒问暖,问我在干些什么,问我过得好不好。”说着,李伸出一只手,抓着玛丽安的那堆衣服,挣扎着要站起身来。
“我是担心你,你这个浑蛋!”玛丽安说,“当时你妈妈刚死了啊。”
“你当我是傻瓜吗?她死的那天上午,你整个人都贴在我的身上,勾引我,挑逗我,那时她的尸体就在隔壁房间呢!”
“你说我什么?”玛丽安提高了嗓门,声音变得尖厉而刺耳。她的声音那么大,说不定会被泰瑞听见,泰瑞一定会起疑的。李的手刚好碰到玛丽安高跟鞋里塞着的领带,他把领带抓在手里,慢慢站起身来。玛丽安继续说道:“你说的是不是那次,你喝得酩酊大醉,我拥抱了你,你就开始爱抚我?我没阻止你是因为那天你看起来一团糟,可怜兮兮的。仅仅是这样而已!”玛丽安又开始哭喊起来。她一只手擦着眼泪,下巴一颤一颤的,另一只手还紧紧地抓着泰瑞的外套,遮住胸口。“这实在是太荒谬了!你怎么能这么想呢?你怎么会认为我和伊格分手是为了和你上床?我宁愿去死,李。我还不如死了算了。你难道不明白吗?”
“现在我明白了,你这个贱人!”李气急败坏,猛地从玛丽安手里扯过了泰瑞的外套,狠狠地扔在地上,用那条领带圈住了她的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