嫪毐正在宫里等着她。太后几乎气炸了肺。她向嫪毐讲了谈话经过。
这回算是走到了绝路。求相国,相国推说要禀奏大王。求赵高,赵高云里雾里讲了一通,进行搪塞。求秦王,秦王封了口。
嫪毐觉得一口气难以喘出来,自己憋了半天,眼里含着眼泪,转身出了宫。
赵二女在后面喊他,他也不应,只管往外走。
嫪毐独自一个人驾车去了郊外。开头,他让车子在街上急驰,出城后,依然急驰了一阵,然后便缓缓而行。
进宫之前,嫪毐跟吕不韦多少年,已经广有见识,也跟吕不韦学到了很多。进了宫,自己已经是侯爷了,见识自然已经非同以往。
来到咸阳,他原就憋着一肚子气。吕不韦抖了起来,赵女成了夫人,赵高成了中书令。可他什么也不是。后来进了宫,得到了封赏,但心里依然不平,自己哪一点不如赵高,凭什么赵高的爵位就比自己高?
最让他不平的是他和赵二女的两个孩子得不到封爵的事。随着赢政地位的变化,嫪毐内心的不平之气变得越发强烈。最后,赢政成了太子,进而成了王,可他的两个儿子依然什么都不是。赢政是吕不韦和赵女的儿子,赢政可以为太子、为王,我们的两个儿子为什么连个什么侯、什么君都不能封得?同是不能将秘密公开,为什么就这样一个天上,一个地下?我们并不要求在天上,我们只是要求不在地上,你当王,我们当侯,这有什么过分呢?是你们做得过分了吧!赢政说什么有他吃的就有两个弟弟吃的,有他住的就有两个弟弟住的,分封的事不要再提。讲的比唱的还好听!有他吃的就有两个弟弟吃的,有他住的就有两个弟弟住的……他吃的是什么,是怎么吃的?他住的是什么,是怎么住的?
嫪毐所考虑的问题是,就这样忍了吗?
忍,实在是忍无可忍。
不忍,又待如何呢?
忍?
不忍?
不忍又怎么办?依靠什么人吗?自己所依靠的人都靠不住了‘。
求相国,相国推说要禀奏大王。求赵高,赵高云里雾里讲了一通,进行搪塞。求秦王,秦王封了口,还求谁呢?还靠谁呢?
靠不了别人,靠自己吗?
自己能够做什么?
那就只好忍了。
可能够咽得下这口窝囊气吗?
然而不忍又有什么办法?
嫪毐的心里车轱辘一般转起来。总而言之,他心乱如麻,一时理不出个头绪。
如此持续了一段时间,他心里急了起来,怨恨自己懦弱、无能,竞扬起鞭子向自己身上抽了起来。
那驾车的马见驾车人举起了鞭子,以为是让它们急驰,于是,它们撒开了脚,车子急驰向前。
驾车的马错误地理解了嫪毐举鞭的动作,这使嫪毐越发地感到了恼怒。娘的,连牲口也不听话了!这回他不是举鞭抽自己了,而是向驾车的马抽过去。马被抽,越发加快了步伐,这样,那辆车子便像飞一般在田野上奔驰起来。
嫪毐心中有气,忘记了危险,甚至忘记了一切,这种状态持续着,直到车子闯进一条沟里,闹了个人仰马翻为止。
泾阳太后见嫪毐愤怒出宫,放心不下,便派太监去找。太监回来奏报,长信侯独自一个人驾车出城去了。泾阳太后越发地不放心,便连忙派人到郊外去找。
去的人找到了长信侯。长信侯躺在一条沟里,人事不省。驾车的马受了伤,流血过多,已经死去。车辕折断了。再细看长信侯,一条腿已经折断,肋部流着血,说不定,有几条肋骨断了。
人们赶紧把长信侯弄到带来的车子上,把他载回了宫。
人都这样了,泾阳太后顾不了许多,让人把嫪毐抬到了泾阳宫,亲自动手料理。
好在不多时嫪毐就醒来了。见嫪毐醒来,泾阳太后扑上去拼命地亲着他,已经忘乎所以。
缪嘉渐渐清醒了,开始,大约有一顿饭的时间,他接受泾阳太后的爱抚,享受着爱情的温馨。但随后,他将泾阳太后推开,并不顾泾阳太后的极力阻挠,让人把自己抬出了泾阳宫。
太后大哭起来:“事到了这份儿上,还顾什么呢?”
就在这一顿饭的工夫,嫪毐的脑子急剧地活动着。他一边享受着泾阳给他的爱,一边回忆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他记起了最后闯入那条沟的瞬间,意识到自己发生了车祸。眼睛四外看了看,大致明白了,自己已经被救起,被弄到了泾阳宫。随后,他想到自己是不是受了伤。他活动着四肢,觉得右腿已经不听使唤,接着便觉得疼痛难忍。胸部也在剧疼。这一发现使他立即想到,泾阳宫绝不是他此刻待的地方。因为出了车祸,受了重伤,人们一定前来探望,秦王都可能前来,不能让人们看到他和泾阳太后的这种特殊关系。自己去郊外,一是去散散心,出出气,二来也是去思考究竟如何是好。尽管自己并没有想得清楚,但有一点他是明确的,那就是不能就此罢了。现在,泾阳和自己在宫中太监、宫女的眼皮底下亲亲呢昵,这分明是在破罐子破摔。不能这样,他们的关系不能就如此“公开”,他们还得争一争,斗一斗。这样,他离开了泾阳宫。
嫪毐估计得不错,听说他出了车祸,受了伤,许多人来看了他。
很快,秦王来了。在这之前,赵高已经来过。
秦王问了情况。嫪毐说,近日因家中的弟弟闹家务,心中不净,想到郊外去散散心,不想马受惊,无法控制,便出了事。秦王还查看了伤情,并命赵高去请来了御医。
太王太后也派人来看了嫪毐。
王后则亲自过来看了。
泾阳太后自然天天过来。,这时,嫪毐才向她讲明了离开泾阳宫的缘由。
次日晚上,泾阳太后叉来找秦王。秦王以为太后依然为她的两个儿子讨封的事而来。但他想错了。泾阳太后全然没有再提那件事,而是道:“大王,小姨儿上了点年纪,越来越喜欢清静,我打算带着你的两个弟弟到甘泉宫去住,你看好吗?”
秦王的反应是很快的,太后讲完,立即道:“太后要去,儿臣是不能拦挡的,只是,那样一来,儿臣便不能每日去给太后请安了——我也会想念两个弟弟……”
泾阳太后道:“你要是闲了,便可过去看看……两个弟弟也可让他们常来宫里看你……”
秦王随后道:“那里多年没人住了,待儿臣命人打扫、修葺后太后再过去,这样可好?”
泾阳太后道:“亏你想得周到……”
事情就这样定了下来。
秦王命赵高去办打扫、修葺甘泉宫的事。赵高不了解秦王的心思,没有讲什么,就领旨去办事了。
过了几天,秦王又来看了嫪毐。
嫪毐向秦王道:“臣自大王幼年便有幸侍奉大王,朝夕相处,臣是离不开大王的。只是,臣是一个闲职,在咸阳无事,封地那边要臣处理的事情越来越多,臣伤势好转后,请求回封地去……”
秦王道:“离开,寡人会想你的……”
缪奏道:“大王如召臣,随召随到……”
秦王道:“就这样了。”
一件事又这样过去了。
秦王回忆自己处理的拒封两个弟弟、准泾阳太后去甘泉宫、准嫪毐去封地三件事,想着韩非那篇((二柄》,相互对照,看看自己是不是已经做到了韩非所讲的“去好去恶”。
他感到大体满意。
但是,他预感到,要有什么事情冒出来了。
后来,他又想起了逐客的事。
这件事自己莽撞了,实际上诸多方面没有想妥就出了手。他总结,所以如此,是由于自己任凭了感情,属于一时任性。现在他问自己,自己曾决定“一切逐客”,既然“一切”,包不包括相国?因为相国也不是秦国人。实际上,他当时并没有把相国纳入被逐之列。
接着他想到,现在,自己接受了李斯的意见,收回了成命。按照孔圣人的意思,知错必改,是一种好的品质。但是,按韩非的意思,一是说明自己不成熟,莽莽撞撞办了事,失去了“人主”的威严。二是自己决定了的又不做,朝令夕改,同样失去了“人主”的威严。他用感觉进行衡量,觉得自己并不像孔子讲的那样,是做了一件好事,而是认定自己做了一件窝心事。这样,秦王判定,自己还是倾向于韩非的。
问题是,如何应付这件错事呢?
想来想去,秦王决定照韩非“去好去恶”的思想加以处理。把自己的真实情感掩藏起来,不要表现出任何懊悔的神态,平静以待。
对他“要有几件事冒出来”的预感,他也想了又想,看看究竟会有什么事情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