丰越夫妇和翠朵儿把神爱子和郎瑛送出角门别过,翠朵儿还有点怅怅然的感觉。
穿过围墙外小径,走上回廊,神爱子和郎瑛都默默地不发一言。
别看郎瑛在席间谈笑风生、意气风发的,现在到了两人独处时,却心虚气短地不知道该寻个什么话题开口。
还是神爱子率先打破僵局:“我知道你想盘问我一些事情,只是席间不太方便,现在就只你我二人,却为何又不发一言?”
郎瑛被这话道破心事,觉得有些被动,一时半会儿也想不出什么好的言语答对,只好吱吱唔唔搪塞道:“盘问谈不上,只是有些好奇罢了。”
“是好奇我们为什么要为了一把古剑远涉重洋,大动干戈吧?”神爱子问道。
“倒不是这个,我所好奇的是,中华圣土,物华天宝,世存名剑至少十余把,而掠虹剑又不是排名第一位的至宝,教尊有两把剑的名气就远在此剑之上,你们却为何偏偏钟意于此剑呢?”郎瑛反问道。
神爱子笑道:“真不愧是名师出高徒,真会说话,绕来绕去就问到正点上了。”
郎瑛赶忙解释道:“神爱姑娘误会了,我并无此意,掠虹剑本来就是你们和师太之间的事情,我们阳明教只不过是局外人,没必要查个水落石出的。”
神爱子疑惑问道:“真是这样吗?
郎瑛故作玄虚言道:“当然喽,你想,我们阳明教这么大,每天杂七杂八的事务还处理不完,为什么要为了一件其他门派的事情而纠缠不放呢?”
神爱子瞟了他一眼说道:“你这话看似说得在理,可我怎么觉得听起来有些言不由衷呢?”
郎瑛微笑道:“俗话说‘做千日贼易,防千日贼难’,与其大费周折弄个清楚明白,不如守株待兔静观其变,反正你们的人肯定还会回来的。”
神爱子嗔怒道:“你这是指桑骂槐啊?把我说的不是贼就是兔子的。”
郎瑛连忙赔笑道:“神爱姑娘误会了,其实我真地今天有点替你们担心啊,幸亏赶巧碰上师傅出关,否则的话,免不了是一番血雨腥风呢。”
神爱子见他巧妙岔开话题,也便不再不依不饶责备他。
二人又重新默默无言地走着,四下浏览着风景人物。
神爱子见来往穿梭的多是一些年轻的女孩子,而且她们边走边看自己和郎瑛,然后笑着窃窃私语,而郎瑛却是一幅********的样子。
因为平日里郎瑛经常出入臻艺坊办事,而他又是阳明教尊的仙侍,身份比较特殊,所以里面一些年少的女艺工对这位英俊少年青眼有加,都把他当作倾慕暗恋的对象。
今天,她们见了郎瑛带了个宛若天仙的女子,不免既好奇但又频添几分醋意,所以大都面露艳羡神色,小声地猜测议论。
神爱子眼里划过一丝狡黠,然后浅笑问道:“你猜这来往的姑娘们是在看什么?说什么?”
郎瑛沉思了一下反问道:“你既已看破,为何非让我说破?”
神爱子见他用禅语化解了她的提问,不由心生好奇,接着问道:“看来你对禅宗也有所领悟,那你给我说说你对神秀和惠能二位禅师有什么自己的独到见解。”
郎瑛答道:“凡世人谈起二位禅师,皆喜欢用他们当时所作的那两个偈子一分高下,笃定慧能更高一筹,其实这个比较并不公允。”
神爱子一疑,追问道:“何以见得?”
郎瑛道:“《六祖坛经》上说,五祖弘忍令弟子们作偈子以传衣钵,神秀思虑再三才先作了‘身似菩提树,心如明镜台,时时勤拂拭,勿使染尘埃’这个偈子。”
然后他看了一眼神爱子,接着说道:“惠能是在听到别人吟诵了神秀这个偈子后,才做了‘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染尘埃’这个偈子。”
神爱子说道:“这个我知道啊。”
郎瑛问道:“那你琢磨过这一先一后的差别没有?”
神爱子答道:“这个我倒是真地没有细想过,你快说道说道。”
郎瑛道:“本来弘忍所设想的是一场公平的比试,但是他又没有制定出像科考一样严格的考试规则,所以神秀的考卷公开露面后,惠能便句句反诘,压制对方。”
神爱子反驳道:“照你说法,神秀虽是先手,反而被动,这点我同意,但是惠能的偈子的境界的确是真地高出神秀一筹啊,难道不是吗?”
郎瑛道:“暂且不论高低,你设想下,如果惠能不知道神秀的偈子,他自己会写出什么样的偈子来?”
神爱子斜了他一眼道:“这个问题有点好笑吧?”
郎瑛道:“你现在试着把神秀那个偈子忘干净了,然后再默诵惠能那个偈子一遍,看看有什么体会?”
神爱子果真按她的吩咐试着做了,然后道:“如果世上没有神秀那个偈子存在,好像光念叨惠能这个偈子似乎有点不知所云的味道。”
“你再看山峰上的阁楼。”郎瑛抬手一指,神爱子顺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一座高阁半掩在云雾之中,真真切切人间仙境。
郎瑛紧接着说道:“人们往往最欣赏紫悦阁最高的那层楼,因为它看上去就好像漂浮在云雾之上,可是很少有人会重视掩映在云雾之中的下面几层楼阁,是吧?”
神爱子笑道:“是啊,怎么了?”
郎瑛道:“假如拿掉最高层的楼阁,底下那几层还可以继续稳固屹立,但是要是没有下面那几层楼阁,最高那层楼阁果真还能漂浮在云雾之上吗?”
神爱子眉头皱了一下,似有所悟,笑道:“哦,我明白了,你意思说神秀的偈子就像底下那几层楼阁,而惠能的偈子就像最高那层楼阁。”
郎瑛笑道:“是啊,所以说实际上神秀没有输,惠能也没有赢,真正的赢家是五祖弘忍。”
神爱子大惑不解,扭头看着郎瑛追问道:“这怎么又变成了鹬蚌相争,渔翁得利了?快接着说。”
郎瑛四下环顾了一圈,发现二人已不知不觉中走出臻艺坊好长一段路了,随后笑道:“以后再告诉你吧,你不是说要边走边浏览山中美景吗?”
神爱子莞尔一笑道:“孔夫子曾曰‘朝闻道,夕死可矣’,你的见解很独特,现在不问个水落石出,今晚上我是甭想睡着了,反正我暂时被你们软禁也走不了,景色以后慢慢欣赏也不迟。”
郎瑛正色道:“切不可用软禁二字,我们阳明教一向光明磊落,教尊也敦厚体仁,绝没有慢待神爱姑娘的意思啊。”
神爱子笑道:“我只不过随口玩笑而已,你何必当真,你快点继续给我讲吧。”
郎瑛谦虚地说道:“这些都是我看完书自己瞎琢磨的,越说会越离谱,怕最后被你笑话了,那多丢人啊。”
神爱子不耐烦道:“别啰嗦了,哪来的这么多废话啊,快讲吧。”
郎瑛无可奈何,只好接着往下说道:“从表象上来看,惠能是通过偈子的胜出而获得五祖弘忍的衣钵,但是他却被衣钵照见了自己的本性。”
神爱子诧异道:“什么本性啊?我有点糊涂了。”
郎瑛说道:“惠能既然在偈子里面说菩提树和明镜台都是子虚乌有的,但他自己为什么却对五祖要传给他的衣钵那么执着在意呢?”
神爱子道:“你意思是说,惠能应该把衣钵看成和他偈子里面提到的菩提树和明镜台一样,空空如也。”
郎瑛道:“是啊,你还记得坛经上记述的弘忍第一次见到惠能的情景吗?”
神爱子脱口诵道:“祖问曰:汝何方人,欲求何物?惠能对曰:弟子是岭南新州百姓,远来礼师,惟求做佛,不求余物。祖言:汝是岭南人,又是獦獠,若为堪做佛?惠能曰:人虽有南北,佛性本无南北,獦獠身与和尚不同,佛性有何差别?”
郎瑛道:“既然惠能说只是来了‘礼师做佛,不求余物’,为什么最后却要接受弘忍给他的衣钵呢?恐怕有些口是心非吧。”
神爱子点了点头道:“看来惠能说的佛性无南北并没有涤荡澄清他本身的那点獦獠本性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