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少民说:“哎呀,妈!还早呢,才考完,还不知道别人考得怎么样呢。”
老万说:“这个态度好!就是要一颗红心,两种准备。”
黄叶欣说:“两种准备是别人家的事,我们有一颗红心就够了!”
七月十二日,万家收到老三万仕民的信,说部队预备在七月中旬开赴云南前线。黄叶欣口念菩萨保佑,老万宽慰说:“没事的。仕民福大命大,这一去,保管是立功受奖,说不定还可以再升一级!打仗的事,连升三、级也是有的。就是不知道仕民有没有那个命了。”
黄叶欣说:“要是可以不去,我宁可不要升官!”
老万说:“这是国家的大事!当兵就是要保家卫国,不然的话,国家每天好吃好喝的养着你干什么?养兵千日,用在一时。再说,上前线的也不是仕民一个人。还有那么多的孩子一起去。要都像你这么想,国家不就完了吗?”
黄叶欣啐道:“不用你教训我!这些道理我都懂。可是,懂归懂,我心里就是放心不下。”
老万说:“吃什么饭,做什么事。你担心也是白担心。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算了,听天由命吧。”
黄叶欣瞪了老万一眼:“我这不是求菩萨保佑吗?都是你,在旁边叨叨个没完!”
老万连忙走开。黄叶欣喝道:“又死哪里去?家里没米了,还不快去粮站买米?”
老万答应一声,找出箩筐和扁担,把扁担穿好,挑着空箩筐去粮站买米去了。
到了八月份,万仕民又来信,说是部队在云南边境训练和组织学习,暂时没有上前线。黄叶欣放了心,对老万说:“说不定他们只是去捧捧场,壮壮声势,过不久就会回到原来的地方去。”
老万说:“你们女人家,就是见识少!你以为部队调动像堆木头呢?今天看这堆不合适,挪个地方;明天来了新的,又把它们挪开。吃粮当兵,就是要打仗的。部队几千里开过去,一枪不放就打道回府,天底下哪有那样的事?!仕民说组织学习,你知道他们学些什么?他们是看越南人在中越边境犯下的暴行!部队这么做,是为了激发战士的斗志,激起他们杀敌报国的勇气!不把战士们的满腔热血激发出来,上了战场,他就会是熊包一个!没打仗就先输了一阵,这个仗还怎么打?”
黄叶欣被老万说得一愣一愣的,老半天才说:“你们男人,就会说大话!一套一套的。你敢担保你说的就是对的?”
老万自信地说:“你不信?等着瞧好了!你看这段时间,报纸电视上老是说云南边境打仗的事。那个什么老山、者阴山,打得不亦乐乎!这么好的练兵机会,上面能让它错过去了?”
黄叶欣说:“我就不信!”
果然如黄叶欣所料,万仕民所在的部队,几个月一直在离前线还有一段距离的地方练兵、学习。不过,老万也说得不错,部队组织的学习,主要是参观越军的暴行,激发大家的斗志。战士们一个个摩拳擦掌,恨不得马上到前线杀敌立功。
万少民被录取到地质学院。学校虽然不尽如人意,可一是离家近,二来好歹是大学。黄叶欣认为,地质学院比起范志高的师范学校来,那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强得多得多了。
万少民本人多少有些失意。黄叶欣鼓励儿子,说清水街这么多人家,郭昆仑当然有出息,但人家是书香门第,父母都是老师。其他的人家,夏家一双儿女,当伙夫的当伙夫,当营业员的当营业员,没有一个读大学的。对面的杜家就别提了。老范家倒是祖坟上冒了青烟,范志高也不过才读的中专。万少民听了母亲这么一番话,心里安慰了不少。
万少民录取到地球物理专业。老万不懂,他问儿子,地球物理是做什么的。万少民模模糊糊地说,地球物理就是研究地球的,包括地球内部的温度分布;地磁场的起源、架构和变化;地球板块的运动等等。
老万瞪大了眼睛:“地球不就是地球?地球还分板块?难道脚底下的石头你不去推它,它自己还会动?”
万少民:“地球当然会动了。青藏高原就是地球板块互相挤压拱起来的。还有,地震就是板块互相碰撞引发的。”
老万自嘲地说:“不明白。怕是你们这些搞科学的人编出来唬人的吧?”
万少民急了:“是真的呢!我没有骗你,书上都是这么说的!”
儿子急了眼,老万并不着急。他本来就是随口说说,不是当真的。黄叶欣在一旁却着急了。她担心儿子读书读过了头,有点呆,将来在社会上不好混。黄叶欣打圆场说:“别跟你爸一般见识。他就是个文盲,在脱盲班认了几个字,学会了写自己的名字。报纸还看不全呢。”
老万说:“你比我行!老三来信了,哪次不是我读给你听的?”
黄叶欣说:“老三写的字,鬼画桃符,哪里像字?”
万少民听父母争吵,觉得无聊,就走开了。老万说:“我一直以为读书人目中无人,是别人家的环境造成的。想不到自己的儿子读了几本书,也成这个样子了!”
黄叶欣骂道:“怎么?就许别人趾高气扬,我的儿子就不能高贵一点?哼!”
老万说:“这哪里是高贵?分明是高傲,是不懂道理,不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以后到社会上,谁会喜欢这样的人?”
黄叶欣说:“以后社会上都是这样的人,他们谁会嫌弃谁?”
老万不服气:“怎么不会嫌弃?他们看别人的时候居高临下,好像自己不得了。要是别人也这么看他,他就会不舒服!就会嫌弃别人。”
“既然是这样,”黄叶欣说,“让他碰几次壁,摔几个跟头,他就学会怎么做人了,也轮不到你来操心。”
八零年十月一日,中国第一家个体饭店——悦宾饭店,在北京僻静的翠花胡同开张了。
从八一年开始,本市的个体饭店也陆续开张了。一开始,大家都很怀疑,觉得这些彩条布搭起来的饭店,或者设在路边破旧木房里的餐馆,好像简陋的鸡窝鸭棚一样,谁会愿意去吃呢?让人没有想到的是,它们居然坚持下来了。这是因为个体饭店有一条非常灵活的政策:吃饭不用粮票!
那个时候,所有的国营和集体饭店,各种菜品,只要你有钱,都可以买得到。唯独想吃饭,除了要钱,还必须有粮票。在本地饭店吃饭,可以用本省粮票;一个人要出省的话,就必须带上足够的全国粮票,否则就很有可能要饿肚子。
粮票的面额不等,有一两、二两、半斤的,还有一斤、两斤的,最大的面额是五斤。有的省份还有半两面额的粮票。外地人在当地饭店吃饭,把全国粮票拿出来,最不愿意的事就是找回来的零头是当地粮票。如果时间足够,能把它们用完,倒也没有什么。最可气的就是,找回来一堆当地粮票,第二天却要打道回府。这些粮票回到家乡,就成了一张废纸。只能等机会再去那个地方,才能把它用出去。
个体饭店的很多东西都是在黑市上买来的。黑市不要粮票,只认钱。所以,个体饭店也可以不要粮票,只要钱。不过,你要是给它粮票,它也收,并且会扣减相应数额的钱。按规定,它不能不收粮票。
就这样,个体饭店一天天红火起来。而夏天所在的群众饭店,则随着个体饭店的红火,一天天地冷落下去。给类似群众饭店这样的企业的职工发工资,成了上级主管部门最头疼的事。这个时候,农村的联产承包制度开始走入城市,在一些小的集体企业和国营企业中试行。
八四年十月份,群众饭店有幸成为滨河区饮食服务公司的承包试点单位。夏天一听说单位搞承包,就和父母妻子商量,要退出群众饭店,自己单干。夏大林和田美华极力反对。他们说,那些没单位的人,是没有办法,走投无路了,才逼上梁山单干的。你夏天好好的单位不要,是不是疯了?
张来凤想了想,说:“夏天,你吃了熊心豹子胆了?你平时磨磨叽叽、唯唯诺诺、万事不出头的一个人,怎么会想到要单干?”
夏天老老实实说:“我腻歪了饭店里面受约束的生活。我想自由自在一点。”
张来凤说:“喜来刚上幼儿园,开来下个月才满周岁。这个时候你不顾死活跳出来,本钱也不够。再说,谁有精力帮你呢?在单位虽然受约束,起码有人给你发工资吧?你出来了,万一赔了钱,我和喜来、开来,吃什么?喝什么?难道像鸬鹚一样,把脖子扎起来?”
夏天苦笑一声:“来凤,我也就是说说,并没有最后决定。”
“趁早死了这条心!”张来凤说,“现在这个时候,你的工资就是我们几个人的活命钱。这个时候说什么你也不能去冒险。再过两年,等开来也上了幼儿园,我有时间了,就在家里开个小饭店,让爸爸妈妈帮忙搞一下,贴补一下生活,倒是应该的。”
夏天想了想,觉得张来凤说得有道理,就说:“来凤,听你的,我好好干,不让你操心。”
张来凤说:“我知道你的心。你也是想让我们生活得好一点。可是,这要慢慢来,心急不得。”
夏天听了,对张来凤佩服得不得了。晚上,夏大林和田美华带着喜来上楼睡觉去了。夏天让张来凤把睡着了的开来放在摇桶里,自己和张来凤颠鸾倒凤,折腾了好几次才算尽兴。一张木床吱扭吱扭地叫了半宿。小开来在一旁配合着哭了几次。张来凤顾不上管他,完事了起来一看,开来身子底下,不仅尿片、垫褥都湿了,连上衣也湿了半截。张来凤笑着让夏天帮忙,手脚麻利地把开来身上和摇桶里湿了的东西都换了下来。
黄叶欣和老万记挂着在广西前线的老三。到了十二月上旬,万仕民来信说,最近战士们摩拳擦掌,士气高涨,每个人都写了决心书,不少人还写了血书,向党组织要求火线入党。万仕民还把他排里的一个战士写的决心书摘抄了一段,让他父母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