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哭泣的樱花
这段日子,黄柠檬寸步不离地守候在医院,照顾着钟寒。
已近黄昏,窗外夕阳如火,霞光如锦,绚烂得令人窒息。
钟寒已经独自这样看着窗外很久很久了。
听到门响,他的唇边勾勒出一抹笑意,脱口唤道:“柠檬……”
他的声音消失在他的唇齿之间,他怔怔地望着房门口,微蹙着眉头。
江圣宇走到他的面前,如水般清澈冷冽的目光望着他,他冷冷地说:“不要问我,我是谁?也不要对我说,你不再记得我了。这种在三流言情小说电视剧中经常会出现的桥段,钟寒,我真的没有想到,你居然会使用这么拙劣的手段来挽留黄柠檬。”
江圣宇微微俯下身子,目光直视,逼视着钟寒的眼睛:“我不相信这个世界上有这么众多的巧合,在黄柠檬终于答应和我在一起,在黄柠檬终于答应要和你谈判分手的前一天,你失忆了。你真的很会失忆,而且,失忆得这么凑巧。所有你不想记得的事情,你全部都不记得了。钟寒,你是一个警察,你会相信这样如此众多的巧合吗?”
“钟寒,我不信你不再记得我。”
钟寒为这个人的失礼感到极度不悦,他同样冷冷地看着他,冷冷地说:“你是谁?我有必要认识你吗?”
江圣宇慢慢地直起了身子,慢慢地说,语气里夹杂着一种淡淡的嘲讽:“钟寒,本来,我一直都挺敬重你的,你像是一个真正的男人。你答应过我,我们公平竞争,让黄柠檬听从自己的心意,让她自己做出选择。可是,你出尔反尔。钟寒,我看不起你!”
夕阳收起了最后一抹光线,屋内陷入了一片昏暗中,钟寒的眼睛在黑暗中闪烁,看不分明。
黑暗中,他们咄咄逼视。
“从小到大,自始至终,我从来都没有想过把柠檬让给任何人。我看着她出生,守护在她的身边,看着她长大。我爱她,我自信比任何人都更爱她。她只有在我的身边,我才会安心。”钟寒面容沉静,波澜不兴,“而且你是谁?你有什么资格凭空冒出来告诉我,我应该怎样处理我和柠檬之间的关系?你不觉得,你这样做太失礼了吗?”
江圣宇嗤之以鼻:“你以为,你看着她出生看着她长大,就可以提前预订她的一生吗?她是一个人,她有她自己的选择,你没有权利为她做任何选择,更没有权利决定她将来的人生。”
钟寒淡淡一笑:“此话听来可笑,我并没有勉强柠檬做任何事情。柠檬和我在一起,一直都是她自己的选择。而我,任何人企图和我抢夺柠檬,我都不会放弃这场战争。”
江圣宇说:“如果你光明正大的和我同步竞争,不论结果是输是赢,我都会很尊重你。可是,你选择如此卑略的方式,我看不起你。”
“你是谁?我需要你看得起我吗?”
这时,病房里的灯忽然亮了,黄柠檬站在门口,怔怔地看着他们,问:“江圣宇,你怎么会在这里?”
江圣宇走到她的身边,握起了她的手,说:“黄柠檬,你信我吗?”
黄柠檬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如果我说,钟寒是在装失忆,你信我吗?”
黄柠檬表情坚定地摇了摇头说:“江圣宇,你一定是哪里搞错了。钟寒从来都不会骗我,即使他欺骗了全世界,他也不会欺骗我。”
“那我呢?你就不信我吗?”
“我不是不信你,只是,你一定误会钟寒了。”她强行拉着江圣宇离开病房,一边走一边回头对钟寒说,“钟寒,你等我,我一会儿就回来。”
在走廊里,江圣宇甩脱了她的禁锢,问:“有什么话不能在他的面前说?”
“江圣宇,算我求求你,好吗?”黄柠檬乞求地说,“退一万步说,即使钟寒没有失忆,这一次也是死里逃生。可是下一次呢?下一次我不敢保证我还会有这样的好运,钟寒依旧完完整整地再一次回到我的身边,我不能拿钟寒的生命做赌注,不管怎样,我都不会再离开他。”
“那我呢,黄柠檬?”
黄柠檬含泪凝注他:“我们不是说好了吗?从此以后,就当作我们从来都没有相识过。”
江圣宇冷冰着一张脸孔说:“一直都是你在自说自话,我从来都没有答应过你什么。”
黄柠檬面沉如水:“这句话正是我要对你说的。”
“你什么意思?”江圣宇的声音里带着难以抑制的颤抖,“你说过的,你爱的人是我。”
“那是因为在分手的时候,我不想令你太难过,才故意这样说。”
“我不信,你骗我的,对不对?”
“我为什么要骗你?我和你只认识了短短的一年,而我和钟寒,已经在一起二十多年了。这二十多年来,我将来一定会嫁给钟寒,是每一个人的默契。”黄柠檬狠下心肠,咬着牙一口气说完,“给我三个我必须舍弃钟寒而爱上你的理由。”
江圣宇一时间瞠目结舌,无言以对。
说他是这个世界上最爱她的人吗?钟寒二十多年来累积在黄柠檬心中的爱,只怕是有过之而不及。
钟寒如今事业有成,他有能力给黄柠檬好的生活,有能力照顾黄柠檬。
而他呢?他只是一个学生,他自己还要依靠老头子而活,他什么也不能给她。
黄柠檬嫁给钟寒,人人都会说他们是天作之合,是天生一对。
而黄柠檬嫁给他呢,除了非议和责难,还有众志成城的反对,还会有什么?
“江圣宇,该说的话,我都已经对你说完了,拜托你,以后再也不要来找我了,好吗?”说完,黄柠檬转过身,没有再回头看他一眼。
望着她一步步远去的背影,江圣宇第一次像是一个无助的孩子般声声问她:“黄柠檬,告诉我,要怎么样才可以忘记爱一个人的感觉?要怎么样才可以忘记一个你每时每刻都会想起的人?要怎么样才可以不再爱她,不再想她,不再会夜里想起她彻夜难眠?不再会想她想得心痛,痛彻心扉?不再会眼里只看得见她,除了她,谁也看不见?不再会睁开眼闭上眼,第一个想要见到的人就是她?不再会想起她就会傻傻的笑,痴痴地发呆?不再会见到她就会窃窃欢喜,手足无措?不再会……”
黄柠檬没有停下自己的脚步,一直一直往前走。可是,这条走廊为什么这么长?她仿佛已经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为什么还没有走到钟寒的房间?
她的眼泪无声地顺着脸颊一直一直地滑落,她的心里无声地一直一直地在对他说,江圣宇,对不起!江圣宇,对不起,对不起……害得他这样伤心难过。可是,只有这样,他才可以在最短的时间内忘记她,不是吗?
她不敢举手擦眼泪,她怕江圣宇看出她在哭泣。她笔直地走进钟寒的房间,关上房门,倚门而立,泪眼婆娑地望着钟寒说:“钟寒,关于这件事情,我可以向你解释。”
钟寒静静地对她伸出了手,她走过去,紧紧握住。钟寒揽住她的头,放在自己的肩上:“傻丫头,你什么都不用解释,想哭,就好好地哭一场。我在这里陪着你,你想要哭多久都可以。”
黄柠檬终于失声痛哭,她忍得好辛苦,好辛苦:“钟寒,对不起,对不起!”
“傻丫头,对我,你永远不需要说对不起。”
钟寒出院以后,所有的人都默契地、依序地准备着他和黄柠檬的婚礼。
黄柠檬不看向江圣宇一眼,假装看不见他眼中的难过和无助,假装听不见夜夜里如泣如诉的《樱花祭》,假装听不见他在风中无声的哭泣……
放学后,黄柠檬在办公室里呆呆地呆坐片刻,回首之间,只见窗外漫山遍野的樱花已经悄然绽放。当初吸引她来到樱花学院就职的,就是这连连绵绵、仿似开到了天边的樱花。
绯红似霞,洁白似雪。
黄柠檬独爱白色的樱花,飘落在掌心之间,玉质冰骨,如惠似兰,清香隐隐,纯洁美丽到了极致。
她离开了办公室,沿着山路,信步而上。
已是下课时间,山上空无一人。渐渐走近樱花深处,渐渐走近,不觉香气袭人,微风拂过,忽浓忽淡。偶有花瓣袅袅落下,擦脸而过,轻轻的柔柔的,带着未干的露水,也带着些微的凉意。徜徉花海,心也静了许多。
花海深处,萧逸尘独自躺在路边的青石板上,看见她,他坐起,目光深沉地凝注她。她低垂下了头,无言地在他的身边坐下。
萧逸尘的脚尖轻轻地踢起地上如雪的落樱,花瓣在他的脚下飞起,四处飘舞:“我刚才正在想,要不要去见你。”
她欲言又止,终是无言。
萧逸尘说:“你也许已经知道我是因为什么事情想要去见你,我想要和你谈一谈圣宇的事情。”
忍了又忍,她终是忍不住轻声问:“他——他还好吗?”
“他不好。”萧逸尘飞快地接道,“黄柠檬,我刚才一直在想,我应该怎样和你谈这件事情。其实,我要说的只有一件,你和圣宇之间真的无可挽回了吗?”
黄柠檬只是点了点头。
婚期在即,婚礼已经准备就绪,她还有反悔的权利吗?她还有说不的资格吗?
“一个就快要做新娘子的人,为什么看起来会那么的不快乐?”萧逸尘想要她清醒过来,“黄柠檬,你知道吗?从你和圣宇说分手的那一天起,我再也没有看见过你的笑容。你——原本是一个那么爱笑的女生。”
萧逸尘问:“如果我不是瞎子,你现在爱的人应该是圣宇,对吗?”
泪水如断线的珠子般,不受她的控制的涔涔的落下。她忧伤地说:“一个人,是不可以随心所欲地活在这个世界上的。率性而为,这是每一个人都渴望的生活,可是又有几人能够真正的做到?”
“萧逸尘,我们每一个人的身边,都会有亲人,朋友,我们不可以把自己的快乐,建筑在伤害别人之上。”
“黄柠檬,在爱的世界里,不被爱的那一个人才是多余的。”萧逸尘自己没有谈过恋爱,不知道恋爱究竟是怎么一回事。看着圣宇谈恋爱这么麻烦,以后还是不要谈了。不过,他会算一笔最简单的帐。
他说:“黄柠檬,你想过了没有?你选择和圣宇在一起,只有钟寒一个人会伤心难过。而他的这份伤心难过,必然会随着时光的流逝而愈合。终有一天,他会遇到他心仪的女孩子。而你如果选择和钟寒在一起,你们三个人都不会快乐。你以为钟寒是一个傻瓜吗?你以为钟寒会不知道你心里真正爱的那个人是谁吗?你以为钟寒守在不爱他的你的身边,他真的会快乐会幸福吗?”
“而你,真的可以漠视圣宇的眼泪吗?漠视圣宇的颓废和不快乐吗?”
她勉强自己笑着:“正如你所说的,所有的伤心难过,必然会随着时光的流逝而愈合。圣宇他那么受女生的欢迎,以后,他一定会遇到自己喜欢的女生,终有一天,他会忘了我,对不对?”
萧逸尘反问:“你觉得圣宇是这种人吗?刚才我所说的那一条伤心定律,也许适用于大部分的人,可是,它绝对不会适用于圣宇。如果圣宇可以那么轻易地淡忘悲喜,他也不会恨了他父亲、恨了陆惜蕊和陆浩宇那么多年。”
萧逸尘轻轻叹了一口气,说:“圣宇其实是一个很简单的人,他的世界观就像是一个小孩子一样,爱就是爱,恨就是恨!对就是对,错就是错!虽然这样一根筋的人是会让人比较头痛一点点,可是,我认为,这恰恰是圣宇最难能可贵的品质。”
“现在的人,越来越冷漠,越来越世故,越来越虚伪,谎言随处可见,随口说出来的话可信度越来越低,还美其名曰为应酬话,场面话。黄柠檬,你不觉得这样很无聊很没劲吗?”
“圣宇活得很真实,活得很诚恳,他肯定没有办法接受这个事实,你心中明明爱的人是他,为什么你们就是不能在一起?他这种人会想不通,会一直想,会一直很痛苦。就像他想不通,他老爸爱的人明明是他妈,为什么还会在他妈怀着他的时候,和别的女人在一起?他想了这么多年,就痛苦了这么多年。同样的痛苦,黄柠檬,你忍心让他再一次承受吗?”
“圣宇是一个很孤单的人,我希望以后的日子,你可以陪伴在他的身边,让他过得幸福,不会像现在这样愤世嫉俗。”
萧逸尘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像是一把最锋利的匕首,刺在她心脏最敏感、最易痛的地方。她的眼泪就那样一滴一滴地往下掉,一点声息全无。哭得那样压抑,那样委屈,那样疼痛,那样无可奈何。
萧逸尘轻轻地叹了一口气,伸出手,将她揽住怀中。
忽然,心中莫名地跳了一下。
第一次,为了一个女生感到怜惜和心疼。
他柔声安慰她:“黄柠檬,当你感到左右为难,难以做出选择的时候,就选择那个你最爱的人吧。不是因为你爱的人是圣宇,我才这样说。每一个人,都应该让自己过得幸福。黄柠檬,你懂吗?只有和自己爱的人在一起,才可以过得幸福。”
那一刻,萧逸尘觉得,谈一场麻烦的恋爱,好像也是一件不错的事情。
“黄柠檬,可以答应我吗?对圣宇公平一点,至少,给他一次机会。”
归去的途中,毫无预警地落起了雨。
樱花纷纷扬扬,飘满了一地,染得一地的血红。路上的人,如惊鸟般四处奔散,顷刻间散尽。
黄柠檬失神地走在路上,初春的雨,好冰,好冷。
为什么?在这即将成为钟寒的新娘的前夕,她心心念念、满脑子满心思的都是江圣宇?想起他一个人时伤心的样子,寂寞的样子,难过的样子,强作无所谓坚强的样子,她的心就好痛,好痛……
她的脸上布满了水痕,分不清是泪痕,还是雨迹。
远远望去,有一抹白色的身影伫立在路口。
那一刻,泪水模糊了她的视线,她什么、什么、什么都看不清了……
只有眼中他模糊的身影越来越清晰……
远远望着他,她的脚步一步都迈不出去了。
他一步步地走近她,一直走到了她的面前。
他们相互凝望着,彼此久久无语。
“你瘦了。”
“你瘦了。”
他们同时说。
“你好吗?”
“你好吗?”
他们又同时说。
“我想你了!”江圣宇说,顿了顿,他又说,“黄柠檬,我想你了!”
她低垂下了头,不敢看他的眼睛。雨水落满了一地,积水成河,在她的脚下急速地流过。樱花随着雨水,起起伏伏,随波逐流。
江圣宇又走上前了一步,握住了她的手,大声地喊道:“黄柠檬,怎么办?我想你,好想好想。睁开眼闭上眼,我想的是你。呼吸之间,我想的是你。上课的时候,只要是你说过的话,我一个字也不会忘记。我眼睛里看见的全都是你,可是,你看也不看我一眼。”
“黄柠檬,我想你。看不见你,食不知味,寝不能眠。看不见你,呼吸仿佛都变得困难,每一次呼气吸气,仿佛都用尽了我全身的力气。看不见你,我不知道我在每一个清晨里张开眼睛,还有什么意义?”
“黄柠檬,你知道吗,不是只有钟寒不能没有你,我也一样不能没有你。黄柠檬,不要离开我,不要让我觉得这个世界上只剩下了我一个人,好不好?”
“不要逼我!不要逼我!不要逼我……”她用双手捂住了耳朵,什么都不想听,什么都不要听,只怕一听,心就软了。
她用力地挣脱他,飞奔着离去。再也不听他说话,再也不看他一眼。她知道,再多看他一眼,再多听他说一个字,他说什么,她都会答允他。
“为什么?”他在她的身后哭着大声质问,“为什么你们每一个人都说爱我,最后却都要离开我?我到底做错了什么?为什么你们每一个人都要选择离开我?”
“黄柠檬,不要!不要嫁给钟寒!求求你,不要离开我……”
黄柠檬一口气跑回了家,关上大门后,蹲在地上失声痛哭。
心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
痛彻心扉,痛彻神经,那种痛,仿佛已经蔓延到了神经末梢……
痛得她无法呼吸……
她用手紧紧地压在胸口,好难过……
她没有看见,钟寒独自伫立在二楼的窗口,望着在雨中放声痛哭的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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