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莲这一句话，仿佛石子落入水中，溅起一片水花，一层涟漪。
偏厅顿时安静下来，李澜香的话说到一半，也突然间止住了。
仇庆雪那死状，怎么也不会是个姑娘家搞得出来的。这一点，谁都明白。裴林是回春堂的小少爷，回春堂每年都有真金白银进入衡天府的账上，论背锅，这锅绝对不会到他身上。而方莲不一样，这锅只要强扣上去，那就是神荒书院自己的内务，怎么也扯不到衡天府治安不利上，也不用费钱费人去找什么真凶。
事半功倍，最后皆大欢喜。
方莲这么推断，肖亦如这么打算，两人想到了一块。
可是肖亦如算盘打得精，方莲也有脱身的法子。最直接的办法，就是表明自己是个姑娘家。就算再来十个八个姑娘，也搞不出让仇庆雪阴元尽是这事。
“这怎么可能！”半晌之后，林笑道。他上下打量着方莲，似要将她看出个洞来，辨明她真正的身份。“他长得又难看，怎么也不像个姑娘。”
方莲懒得搭理他，看了看碧筝，之后又看向仇掌柜，紧接着在他面前跪下。
“仇掌柜，对不住，是我骗了你，你当初要找个男修，却招来了女修。”
然而仇掌柜面上表情却无变化，只是淡淡道：“我早知道了。你天天在素善堂里跑来跑去，我又不瞎，怎么会看不出来。”他突然哽咽，“阿雪也早知道了，所以整天缠着你，要你替她做这做那，把你当丫鬟使。”
“这、这这真是太荒谬。”肖亦如掏出帕子，将脸上的汗擦干。他胖，在这小而不透风的偏殿里待上一会儿，便会大汗淋漓，更别说现在这情况，真真要让他脱水变成人干。
其实脱水也挺好，昏倒了就不用面对这几乎失控的局面。
这小厮怎么是个女的？怎能是个女的！
肖亦如捏捏帕子，帕子湿得能掐出水来。他心中快速想着对策，但因太过紧张，还没找到个法子，嘴巴就先动了：“……既然方莲是个女子，那会不会是林少当家看错了？将别人误会成了她。”
“是，是！定是如此，我们当时离得远，看得也不是那么真切，或许是裴林也说不定，他和素善堂交好，也是能哄骗得仇小姐。”林笑会意，立刻接话。
轰！
偏殿震了震。紧接着，一股劲力从碧筝手下荡开，她身边的木桌顿时碎成了无数块，哗啦啦地散了一地。被这股劲力扫到，林笑突然就跪倒在地，浑身哆嗦不已，嘴角缓缓流出鲜血。肖亦如见状立刻站起，对着碧筝道：“真人手下留情，手下留情啊！”
“哼！”碧筝冷哼一声，站起身。“肖城主，你今日一大早把我们叫到这里来，就是为了看你们演一场拙戏？”她扬了扬长袖，偏殿里气流骤变，殿外艳阳高照，殿内却冷得有些刺骨。
“误会，真人误会了。我绝无此意。这都是……都是……林少当家二人见过仇小姐，又看到有人潜入了破庙，他们也不过是实话实说，怎料到……”
“怎料到你们想栽赃的人，是个姑娘。”少城主替肖亦如将话说完。肖亦如顿时哑口无言。之后少城主低声对碧筝道：“真人，今天就到此为止。莫再让仇掌柜出席这样的场合。”
仇庆雪之死成为别人栽赃嫁祸的狂欢，对一个她父亲来说，太过残忍。
碧筝点点头，看向肖亦如：“肖城主。”
肖亦如立刻弯腰，以示恭谦。
“大比为期一月，这一月里我不管你用什么方法，花多少钱，用多少人，也要找出真凶。”碧筝道，“若一月之后没有结果，那我便当这两人就是凶手。毕竟他们是最后见过仇庆雪的人。你若想保他们，就收了那些破心思，好好查！”最后一句话，碧筝说得又慢又重，带着金丹真人的威压，直压得肖亦如冷汗淋漓，连连点头称是。
“仇辉，方莲，你二人随我离开。”碧筝说完这些，转身离开。
方莲起身，见仇掌柜站起时有些力不从心，便上前扶住他，紧跟着碧筝走出偏殿。
“肖城主，两位，在下也先离开了。”少城主一副戏已看完的神情，起身快步离开，他走路生风，姿态飒爽轻盈。在他之后，飞鹤楼的主事也说道：“飞鹤楼事务繁忙，我也先行离开。待城主找到真凶后，再通知我们吧。”他大步流星地跟着少城主离去，将剩下四人留在了偏殿里。
裴林左看看右悄悄，小心翼翼开口：“那我……我能离开么？”
肖亦如怒道：“还不滚！”他气极，脸上横肉上下晃动着，甩出了不少汗珠。裴林一惊，连跑带跳一路冲出偏厅，眨眼就跑得没了踪影。待厅内只剩三人后，肖亦如看向林笑二人，两人面色惨白，身上带伤，极为狼狈。
“蠢货！都是蠢货！”
这厢肖亦如跳脚，那厢方莲扶着仇掌柜，跟着碧筝进了神荒书院落脚的别院。别院里有不少皂衣弟子，见到碧筝回来，纷纷行礼问好。碧筝一路向前，走进了别院厅里，屏退了厅里的弟子后，她转身对仇掌柜道：“仇辉你也先去休息吧，你一夜未睡，又耗费太多精神，可别凶手还没找到，你就先倒下了。”
仇掌柜脚下虚浮，似有些站不稳。方莲连忙扶住他的胳膊，她能感觉到仇掌柜几乎剩不了多少力气，从偏厅到这里，一路都在强撑。
“多谢真人关心，但一想到小女死不瞑目，我却什么也做不了，就无法……”仇掌柜哽咽着，话几乎说不下去。碧筝摇头，道：“你只有活着，才能报仇，倒在凶手之前，死了才是真的什么也做不了。方莲，你先扶他进去。之后再回到这里来。”
方莲点点头，将仇掌柜扶到厢房里后，才回到厅里。这时，碧筝坐在上位，手边有一杯热气蒸腾的茶，周围一个人也没有。
“之前是我看岔了，没想到你竟然是女子。”碧筝抿了口茶，仔细打量她，从脸上看到肩上，又从胸前一直看到腿上。看完之后，她摇头：“罢了，是男是女都不重要。你既然与仇庆雪十分熟悉，那便随我来，再看一看她现在的模样，或许还能找到些什么线索。”说罢，她起身走开，朝着后院去。才走了几步，院里就冲出个小人影，扑在她的腿上。
“真人，真人陪我玩。”人影抱住碧筝的小腿，奶声奶气道。
方莲一听这声音，就想找个地缝钻进去。却听碧筝柔声轻哄：“真人现在有要事，你若是想玩耍，可以去找丹和。”
清平摇晃着脑袋，道：“不要不要，丹和太无趣，一点也不好玩。”他说着，脑袋一歪，看向了碧筝身后的方莲：“啊，花哥哥也在，那我不缠真人了，让花哥哥陪我玩。”
方莲既不敢摇头，也不敢点头。
“你花哥哥有事，等她办完事了，再来陪你好不好？”碧筝说。
清平皱起脸，似要哭出来：“那我和你们一起去办事。”
碧筝叹了口气，朝着院里喊道：“净方，把你师叔带走。”话音一落，后院里立刻走出一个女弟子，弯腰抱起清平。清平不停挣扎，喊：“真人真人，我不要走，我跟你们去，我保证不捣乱，不说话，不乱跑。”
“真人要去看死了好几天的尸体，你也要去？”碧筝挑眉。
清平立刻转身抱住净方的脖子，道：“净方姐姐，我们去找丹和吧。”这变脸速度之快，令方莲连连称奇。
碧筝无奈地摇摇头，喊方莲跟上，绕开二人往院里去。
仇庆雪的尸体停放在别院深处的小柴房里，柴房外布置了结界，柴房内也使了冰冻术，防止真相大白前，尸体腐烂得没法看。
“跟我进来。仔细看清楚了。”碧筝推开门，一脚迈了进去。
方莲不敢怠慢，紧紧跟在身后，进了柴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