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九岁之前,我也可算是一个很阳光的男人。首先是我的笑容和健康是打动人心的。一个阳刚十足一米八个头的男人,像一只勤劳的蜜蜂。我爱我家,在我奔波劳作的身上散发着青春的光芒。我营造着家的温暖爱恋,经营着柴米油盐的每一个细节,迎接着每个幸福时刻的到来,直到妻子分娩,儿子呱呱落地那金属般的哭音响起。我们相互幸福着体验着初为人父人母的喜悦,感觉诗情画意般的美好生活才刚刚开始。
二十九岁之后,我也可算是一个很灰暗的男人。一九九七年四月二十二日晚,我从原青铜峡铝厂下班途中的一次意外事故,让我跌入施工的涵洞路壕所构筑的命运陷阱,我的生命从辉煌跌入低谷,成为一名高位截瘫的残疾人,一个生活完全不能自理的人,一个被病魔捆绑的男人。从此整天整月整年的泡在医院里,现代医学最终没能使我站立行走,把一个年轻麻木的肢体推上了轮椅。
一个债台高筑的家走上了苦难的边缘,欢乐和笑容被不幸凝固结冰。病床上的自己无法承受残酷的现实,幻想和失落缠绕心里,痛苦和忧郁灰蒙心壁。我成了一个无奈无助无用的人。我被漫长的黑夜缠绕着、挤压着、嘲弄着、呻吟着、失眠着。我在力量面前是那么的软弱,我已没有勇气面对美好,仿佛妻子沉睡在我休眠的火山口,我的内心是多么狂热和冲动。我压抑着升腾的燥火,渴望喷发而又无法喷发。我多么需要被爱抚被爱怜。我的梦幻像一条巨蟒缠绕着身体,想将裸露的情感捆绑在一起,拥抱在一起,成为一条快乐奔腾的瀑布、溪流。
我的忧郁让妻子陷入烦闷,我变得心如止水,少言寡语。
妻子是个乡村医生,有时忙得顾不上回家吃饭,母亲就给她送到医疗所去。母亲走后,看病的乡亲们都劝妻子说,多好的婆婆呀,你可要好好对待你瘫痪的男人啊。为了不影响儿媳的工作,当着我们全家人,母亲对妻子说,家里的病人白天由我和你爸照料,你安心工作,不要牵挂分心。晚上,我看见妻子疲倦的睡姿和清瘦的面孔,心里觉得歉疚。看见一旁4岁儿子睡梦里露出甜甜的笑容,我心里生起无限爱怜。我在而立之年摔倒了,终生站立不起来,我还活着有何用?我的后半生就这样毁掉了,我该如何面对年轻的妻子和年幼的孩子?命运啊!为何对我如此残酷?我想着想着,揪扯着头发,由不住泪流满面。
一晃三年过去了,这期间,我又动了两次大手术,家里已是负债累累。回家康复,父母任劳任怨,尽力不拖妻子工作的后腿。一次,母亲听到我和妻子发生口角闹矛盾,就站在妻子一边数落了我一顿,劝她不要把我的那些混蛋话放在心上。看见婆媳俩抱在一起流泪的样子,我后悔不该任性地伤害她。我知道母亲这样宽容,完全是为了支撑整个家,不让妻子倒了心力。一次,母亲私下劝我说,娃呀,你媳妇回娘家也不见回来,对你也没先前那份热情,人心都是肉长的,凡事都要看开看远,你媳妇人还年轻,你残疾了,可不能拖累人家一辈子,你吐个话,离了吧,让人家重新活个人。丢下你和孩子,只要有我和你爸的活命就照料下去。我说,妈,我也是这个意思,正要和你说这事呢。可我咋对她开口呢?我提出离婚时,妻子苦笑着问我,你真的要和我离吗?我很坚决地说,是的。你不想我吗?离了,你解脱了,就不想了。妻子哭了,哭了好几天,我知道她有做女人的难心事、委屈事,我们这个因残致贫的家,已经使她没了心劲,我们的婚姻关系还能继续维持下去吗?
面对病魔缠身的我,父母如同婴儿般的昼夜护理我的同时,鼓励我勇敢快乐地面对生活。市残联没发放轮椅前的那段日子,每逢好天气,父母就抬抱我到室外的沙发上晒太阳。一边为我活动按摩各部位肢体关节,一边放些欢快的音乐。闲暇时,邻居们也来串门聊天,亲友们也来看望我,说些安慰鼓励的话。我被父母抬上抱下到公交车上,出去散散心,走走看看日新月异的城乡变化。父母的精心呵护,使我不因离婚而痛心疾首,一蹶不振,相反有一种放松身心的感觉。我不能让妻子这个熟透的苹果坠落风干变质,我必须做出大度的选择。从先前的那种低迷期摆脱出来,逐渐走出自卑的心理阴影。
我父亲为了我,不得不从他工作了三十多年的建筑公司提前退休护理我。我们一家人相依为命,种地养羊,几年下来,还清了所欠的债务。而我那颗曾经伤感的心,在父母慈祥的爱抚中感到太阳般的温暖,月亮般的宁静。我把自己从虚度的光阴中解脱出来。我对父母说,我再也不能这样两眼迷瞪着天花板整天无所事事地活着!母亲说,那你就读书写作,你有从前的文学底子,慢慢练肯定能成。看到我充满信心的样子,父母高兴地为我找书、借书、买书。
我坐在轮椅上,从诗歌、散文、小说、杂文里捕捉优美意境,解读人生,辨析是非。电视报刊上残疾人身残志坚、艰苦创业的事迹感染着我。张海迪、史铁生的书我爱读,桑兰、王嘉鹏微笑面对人生的可爱形象感动着我。
我开始写字的时候,右手颤抖得抓不住笔,胳膊肘僵硬得手腕屈伸不利。母亲就用橡皮筋把笔绑在我的右手拇指上,草稿纸上的字写得七拐八扭。一次不行来两次,天天坚持,有感而发。虚脱的汗水湿透了后背,额头的汗珠浸湿了稿纸。由于血液循环不好,久坐挤压,我麻木的屁股生了褥疮。父母每天为我清洗、热敷、上药,按摩患处,不允许我久坐,我只好两肘撑着爬在床上看书。坐着不能写,我就躺着写。我让母亲找来一个硬夹,夹好草纸,写了改,改了再誊在稿纸上。起先字不入格,字迹丑陋。慢慢地,那些字就像我听话的孩子一样,越写越漂亮了。
母亲骑着自行车到十里外的邮局为我发稿件,又推我到市文联、吴忠日报社送稿,得到各位编辑老师的热情鼓励,特别是丁宏山主席的点评和扶持,他们送给我笔墨书籍,鼓励我别泄气,坚持写下去。我每写好一篇稿,先读给父母听,父母成为我的第一个读者。我每在报刊上发表一篇文章,就念给父母听,和他们一起高兴。儿子也常常以我这个残疾父亲为骄傲,总拿我发表的那些“豆腐块”文章在同学中炫耀。从《青铜峡文苑报》的那篇小文《麻将虫》开始,我陆续在区内各报刊上发表了六十多篇散文、杂文、小小说,有部分作品还获了全国及区内奖。荣誉成为我的精神追求和生存价值。
二〇〇四年八月七日,积劳成疾的父亲因病不治离我们远去,父亲这棵为我们挡风遮雨的大树的轰然倒下,使我生命的天空几乎塌陷。父亲将延长我生命的接力棒传递给母亲。当母亲从地上抱起肢体发凉滚下床想绝命的儿子时,母亲哭,我也哭。她说,娃呀,好好听话,人去了不能复活,我们祖孙三代人要打起精神好好活下去!真主和好心人都在襄助我们。儿女是父母的护心油,吃喝拉撒昼夜护理你,为娘的吃苦受累不怕麻烦,就怕你心灰意冷,提不起精神来。母亲的话是开心的良药,就这样,我力克一系列的家庭变故,从“文字疗伤”到“文字励人”,由伤感变得成熟,快乐激情地读书写作——算是劳动,活的理由。我的双腿不能行走,可我的思想是自由健康的。
我时刻鼓励自己说:我要活得像个人!
我很欣赏法国思想家帕斯卡尔的那句“人是一根能思想的苇草”的名言。他在文中说:“人只不过是一根苇草是自然界最脆弱的东西,但他是一根能思想的苇草。用不着整个宇宙都拿起武器来才能毁灭他,一口气,一滴水就足以致他死命了。”
是的,我们每个人的内心都脆弱的如同苇草,经不起一点猛烈外力的毁灭。我是一根被毁伤的苇草,但我想做一根能思想的苇草。
一个残疾人最大的快乐就是内心的安宁。而这内心的安宁首先是要有物质保障才可精神愉悦。一个人就像一滴水,只有融汇于社会洪流之中才能存活。我残疾这些年来,得到了青铜峡市民政部门的低保救助、青铜峡市残联和昔日同学、同事的捐助,弟妹们的抚助,得到社会各界友人的关爱。吴忠市交通局的冯冲副局长为便于我的写作多次来家中给我物力支持,87届青铜峡三中的沙志鸿、马静、杨万斌、马少云、张占武、江保东、王玉萍、严立琴、康文英、丁洪才、冯震、马烈忠等多名同学为我精神鼓励,文友刘福明、孙海强、董永红、高学毅、孙艳蓉、李振娟、鲁兴华、包作军、兰淑芳等或亲临或发帖或电话激励我创作,先后有五十多名同学或文友到家中持款物书籍看望我鼓励我,他们的姓名我铭记于心,不再一一赘述。
我感谢他们!我倍感安宁幸福,这才能够安心地读书写作。
如果我能用一支秃笔报答母亲和好心人无尽的恩情,不是在诉苦,引起人们的怜悯同情,而是作为我这一类残疾人石缝里活命的真实写照,那就是我的一种欣慰。这些年,我笔耕不辍,写得艰辛缓慢,少大作精品,日积月累,写下了《坐在阳光里》十六万多字的散文、随笔和杂谈。文笔虽拙,却是我的真情表露,也是我的心路历程。若能励志启人,文不蒙尘,就是我最大的精神安慰和寄托。我有缘结识着名军旅作家刘志海老师,他十分关注我的文学创作,他这个“军中保尔”的创作事迹深深感染着我激励着我。我十分感谢青铜峡市委各级领导及市委宣传部对我文学写作的高度重视和大力支持。市残联、电视台一行到我家中关注拍摄我这个残疾回族青年的文学创作过程,并由解放军驻宁“老虎团”副团长何健鼎立资助,使得我的这本散文、随笔、杂谈集才得以面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