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1新房 春夜/内
门开了,柳庭修略有醉意地踏进门来,径直来到床边,爱怜地凝视了无名女子的面孔。
柳庭修:烟函,这么多年朝思暮想,今天真是我最快乐的一天。
无名女子:我不是楚烟函,我是向南湖。
柳庭修微微一怔,凝视着她。
无名女子:楚烟函这个名字,我只告诉过你一个人,当年我为你大闹崆峒,你却不敢出来见我,从那时候开始,我就已经抛弃了这个姓名。
柳庭修:烟函,当年是我不对。可是你看看,我现在甘愿为了你抛弃一切,甘愿为了你而屈居人下。我所做的一切事情,都是为了你。
无名女子并不看他,仍然平静地说下去。
无名女子:韩逸现在怎样了?
柳庭修眸中光芒一闪,他凝视了无名女子,略一犹豫后开口。
柳庭修:如果我杀了他,你一定会恨我一辈子,是不是?……他已经被人救走了,烟函,只要你答应和我厮守到老,我会放他一条生路。
无名女子良久不语,终于把目光缓缓地移到柳庭修的面上,然后轻轻叹了口气。
无名女子:……你陪我喝一杯酒。
柳庭修喜形于色。
柳庭修:你真的肯答应了?我、我去拿酒。
他兴奋地冲到外间,从桌上酒壶中斟了满满两杯酒。
无名女子平静的目光转向屋中的紧闭的橱柜。
橱柜中,韩倚风和江适意倚靠在一起,两个人都不能动弹,这时交换了一个焦急的眼神。
柳庭修回到无名女子的身边坐下,把两杯酒放在床边木几上,然后解开了无名女子的穴道,然后他将其中一杯酒递给无名女子。
柳庭修:今天是我们大喜的日子,你我多喝几杯。
无名女子默默地接过,柳庭修端起另外一杯,两人轻轻一碰,都把酒一饮而尽。
柳庭修:我们很久没这样,坐在一起喝酒了。
无名女子忽然淡淡地一笑。
无名女子:知不知道我为什么叫向南湖?一春烟雨向南湖,当年他第一次开口和我说话,就是在南湖之畔,而湖上的采莲女们唱的就是这首《定风波》。
柳庭修脸上的肌肉微微颤抖起来。
柳庭修:……你真的这么爱他?
无名女子:在我的心中,要么就不爱,如果爱了,就再也容不下其他的人。当年我对你是这样,现在对他,就更是这样。你说,我会不会和一个害死他的人厮守到老?
柳庭修霍然站起,想要说话,可是他的口鼻中忽然开始向外流血,他惊讶地瞪视着无名女子。
柳庭修:你……
无名女子仍然沉静地坐在原处。
无名女子:在你来之前,我就知道他已经死了,你却还想骗我。我从唐门的炼丹房找到了天下间最毒的毒药,放在了酒中。
柳庭修:可是……可是你也喝了……
无名女子:他已经死了,我也生无可恋。况且,如果我不喝下这同一壶中的酒,你也未必会喝。
柳庭修惨然一笑。
柳庭修:好,好。我们虽然不能同年同月同日生,可是想不到最后,我们三人却可以同年同月同日死。好……
他向外走去,可是走到一半,已经跌倒在地,连纱幔也被他的身体缠扯了下来。
无名女子的唇角也开始向外流血,她摇晃着站起,慢慢走到橱柜前打开柜门,解开韩倚风和江适意的穴道,自己也支持不住地跌倒在地。
韩倚风和江适意急忙扶住无名女子。
韩倚风:你……你这又是何苦?
无名女子:不这样,我杀不了他……谢谢你们,冒险来……救我。你们……快离开这里……
她闭上眼睛。
韩倚风:向姑娘,向姑娘……
忽然屋前有脚步声传来,接着一名无极宫门人的声音传来。
无极宫门人:柳先生,主人来了,现在就在前厅等候,说是要恭喜你。
江适意急一拉韩倚风的衣袖,韩倚风忍痛点头,放下无名女子的尸身。两人看了看整个房间,都注意到了后窗,于是互望了一眼,打开窗户,从窗口一跃而出。
听见动静的无极宫门人闯进门来,看见屋中情形不禁一怔,随即大喊起来。
无极宫门人:快来人!出事了!快来人!
2无极宫川南分坛后门 春夜/外
韩倚风和江适意先后跃出枯井,可以听见无极宫川南分坛里人声鼎沸,两人互望一眼,立即向相反的方向奔去。
奔走了片刻,已经到了镇外,这时忽然有人影一闪,越过二人的头顶,挡在两人面前。淡淡的月色下,那人慢慢转过身来,两人看得清楚,正是孤剑舟。
韩倚风和江适意都吃了一惊,韩倚风已经抽出长剑,而江适意也做好了交手的准备。
孤剑舟:你们好大的胆子,明知道我在找你们,竟然还敢送上门来。
韩倚风和江适意互相看了一看,点了点头,同时向孤剑舟出手。但是两人根本不是孤剑舟的对手,很快就支持不住,直退到路旁的山坡上。
又有一人跃下地来,拔剑替两人挡住了孤剑舟的攻势,危急中韩倚风认出那人是南宫越,不由惊讶地开口。
韩倚风:是你?
南宫越:快走!
他伸手一推,已经把想要说话的韩倚风和江适意推落山坡。韩倚风和江适意沿着长长的山坡翻滚而下,孤剑舟想要追下去,可是南宫越已经再次把他拦住,孤剑舟眼中现出杀机。
孤剑舟:找死。
他向南宫越击出一掌,南宫越无从抵挡,这时又有一人出现,与孤剑舟对拼一掌,那人身形疾退,而孤剑舟竟然也退了半步。孤剑舟和南宫越都望向那人,原来是南宫迁。
南宫越:你?……
南宫迁唇角有血流下,他望向南宫越。
南宫迁:小越,你快走……
南宫越看着他,脸上神色极其复杂,忽然摇了摇头。
南宫越:我不要领你的情。
南宫迁:小越!就当是我补偿所犯下的错……
他急切地看着南宫越,而南宫越仍然一动不动。孤剑舟冷笑起来。
孤剑舟:你们都不用走了。
他向两人袭来,南宫迁推开南宫越,挥剑抵挡。南宫越呆了一呆,也挥剑上前。南宫迁和南宫越联手,仍然各自被孤剑舟在胸口打了重重一掌,先后倒地。
孤剑舟冷笑着看了看他们,又望向韩倚风和江适意跌落的山坡,追了过去。
南宫迁和南宫越都挣扎着望向对方,南宫迁是歉疚和悔恨,南宫越是宽恕的眼神。
南宫迁慢慢向南宫越伸出手去,喘息着开口。
南宫迁:小……小越,对……对不起……
南宫越无力地摇了摇头,也向他慢慢地伸出手,可是两人的手却无法碰到。
南宫越:……爹……
南宫迁的脸上现出一个淡淡的笑容,他闭上眼睛。南宫越的脸上现出悲伤的神色,他继续努力地想抓住他的手。
南宫越:爹……
可是在他碰到南宫迁的手之前,终于也已经支持不下去而断了气。
风声萧萧,两人的身体都向着对方,非常接近,可是仍然没有碰触到对方。
3山中 春夜/外
韩倚风和江适意从草丛中爬起来,韩倚风望向她们滚下的山坡,握紧了手中的剑,就想要回去。江适意一把拉住了她,韩倚风回头看了她一眼,江适意摇了摇头。韩倚风的脸上现出悲愤的神色。
韩倚风:南宫越不是孤剑舟的对手,我不能就这么走。
江适意脸上同样也是悲愤,可是更有一分理智。
江适意:即使我们现在回去,也同样不是他的对手,还会辜负了南宫越救我们的一番苦心。我不是怕死,我只是不想白死。你忘了,燕何的阵法还需要我们。
韩倚风望着她,脸上的表情慢慢平静下来,同时又有些无奈,她默默地点了点头,和江适意一起向前走去。
4山路 春夜/外
韩倚风和江适意匆匆地走着,忽然,两人都停下了脚步,似乎听见了什么,向后望了一眼,然后又互望。韩倚风一指路旁可以藏身的树木草丛,两人飞快地藏好。
孤剑舟追上前来,狐疑地停下,向四周望去。韩倚风和江适意在藏身处屏住了呼吸。
孤剑舟:我知道你们就在附近,难道还真想叫我搜你们出来?
韩倚风和江适意都不吭声。
孤剑舟冷笑一声,开始慢慢地搜索四周的草丛,看来果然是想把这一带全部查遍。
江适意看了韩倚风一眼,用眼神询问对策,韩倚风忽然伸指点了她的穴道,在她耳边轻声地说话。
韩倚风:我引开他。
江适意眼神中流露出反对的神色,可是韩倚风已经闪身出了两人藏身的草丛,向相反的方向疾奔。孤剑舟立即拦住了她的去路,微笑起来。
孤剑舟:是你。你一定知道燕何在哪里,告诉我就放你一条生路。
韩倚风:你休想。
孤剑舟:即使你不说,我也有办法。
他伸手向韩倚风肩头抓去,韩倚风出剑抵挡,但不消片刻,已经被他点了穴道,长剑落下地来。草丛中的江适意脸上神色紧张之极。
孤剑舟向四周瞥了一眼,忽然大声开口。
孤剑舟:三日之内,如果燕何不到川南分坛去见我,你们就等着给这小子收尸吧。
说完,他抓住韩倚风的手臂,腾身而起,转眼不见。
江适意的脸上,现出焦急和不知所措的神色。
5木屋中 春夜/内
韩倚风的长剑被放在木桌上,其余的人都或坐或立,好象刚听江适意说完整件事情的经过。
江适意:现在该怎么办?
任小白冲动地握紧刀柄。
任小白:我们去救她。
王佛笑拉住了他。
王佛笑:不要冲动!孤剑舟就是希望我们前去,好把我们一网打尽。
江适意:可是难道不管倚风的死活?
顾秋鸣:而且少了她,我们所练的阵法也就无法发挥作用,还是对付不了孤剑舟。
燕何一直站在稍远的地方,默默地凝视着桌上的长剑,这时忽然开口。
燕何:孤剑舟要见的人是我,我一个人去。
说完,他不管众人或惊讶或反对的目光,已经走出门去。
沈苏凝视着他的背影,若有所思。
6木屋后 春夜/外
燕何抱剑而立,静静地望着天上的明月。沈苏缓缓走近。
沈苏:你明知道这是一个陷阱,为什么还要以身犯险?
燕何没有回头。
燕何:我决定的事情,用不着向你解释。
沈苏:可是你的决定与圣教的存亡有莫大的干系,我不能不管。
燕何沉默不语,沈苏望着他,忽然好象有所了解。
沈苏:当日你让我置身事外,自己参加这个阵法,除了是想亲手杀死孤剑舟、完成萧教主的遗愿外,是不是还有其他的原因?
燕何的目光闪烁了一下,但是他仍然沉默不语。
沈苏:你是不是决定和某些人同生共死,所以才会有这样的安排?当日是这样,现在也是一样。
燕何脸上仍然没有表情,可是眼神中却流露出深深的怀念和坚毅的神色。
燕何:我已经决定这样做。
他回头望向沈苏,顿了一顿。
燕何:沈堂主,如果我有什么不测,圣教的事务就要劳烦你了。
沈苏看着他,目光中有不解和惋惜的神色。燕何微微一笑。
燕何:我这么说,只是以防万一。……我们未必会有事。
他转身走开,而沈苏仍然痛心而又不解地凝视着他的背影。
7无极宫川南分坛门前 春日/外
门前已经搭起了一个高台,台上台下都整齐地站满无极宫人,孤剑舟端坐在台上的太师椅上,韩倚风则被绑在他身前不远处的木柱上。无极宫人都如临大敌地戒备,孤剑舟却有些漫不经心,韩倚风脸上憔悴中隐隐有担忧之色。
孤剑舟似乎感到有点无聊,忽然向韩倚风开口。
孤剑舟:你猜,燕何会不会来救你?
韩倚风没有看他,凝望了前方的道路,平静地开口。
韩倚风:如果他聪明,就不会来。
孤剑舟微微点了点头,笑了一笑。
孤剑舟:不错啊,这是个再明显不过的陷阱,真正聪明的人一定不会来。只可惜,这个世界上有太多的人,明知道是陷阱,还是会义无返顾地跳下去。比如你,比如你的那些朋友们……他们不会眼看着你死的。
韩倚风的目光动了一动,这也正是她一直在担心的事情。
韩倚风:……如果他们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就不应该来。
孤剑舟微笑着看她。
孤剑舟:更重要的事?想办法对付我吗?现在整个江湖都已经在我的手中,凭你们几个人,又能成什么事?
他的目光也移向大路。
孤剑舟:如果燕何今天不来,他仍然会是我的一个隐患。……不过,我相信,他会出现。
韩倚风强压心中的担忧,不再开口。
孤剑舟:只是不知道,他会以什么样的方式出现。当然了,不论他想什么样的法子,都休想在我手中救你之后全身而退。
最前面的无极宫人脸上忽然现出有点紧张和惊讶的神色,韩倚风和孤剑舟的脸上也同时出现了微微的惊讶,他们望着前方,大路上,燕何一个人缓缓地走近。
燕何平静地穿过两旁无极宫人排列出的通道,慢慢踏上高台,他的目光在韩倚风面上掠过时微微有点闪动,然后他便望向孤剑舟,在他面前停下脚步。
孤剑舟看着他,半晌,才微微摇头叹了口气。
孤剑舟:你真的来了。
燕何淡淡地开口。
燕何:听你的口气,反而还有几分失望。
孤剑舟:虽然在我意料之中,可是你无法做到六亲不认,终究还是让我有些失望。知不知道,作为一个枭雄,你不该有这样的决定。
燕何轻轻地挑了挑眉。
燕何:我在你心目中竟有如此的地位,未免有些受宠若惊。
孤剑舟始终凝视着他。
孤剑舟:我一直很看重你。虽然你今天让我有几分失望,可是你竟然敢孤身前来,还是让我有些吃惊。
燕何:你处心积虑要让我出现,应该不是仅为了说这些话。
孤剑舟沉默地凝视了他片刻,忽然冷冷地开口。
孤剑舟:当日在月魂旧址,你先我一步找到灭天诀,并且撕去了灭天诀最后的部分。我想知道,那上面究竟写了什么。
燕何微微一笑。
燕何:是些无关紧要的东西,想不到你会如此在意。
孤剑舟:是不是无关紧要,只有我自己才可以决定。燕何,你应该是个聪明人,不要让我多费唇舌。
韩倚风也用有些担忧又有些好奇的目光望向燕何。
燕何仍然很平静。
燕何:你虽然可以逼得我自动现身,也可以把我的性命掌握在手中,可是该说些什么,却好象还是只有我自己才可以操纵。
孤剑舟眸中闪过一丝寒芒。
孤剑舟:你是在逼我杀你们?
燕何冷笑起来。
燕何:即使我告诉了你,我也仍然找不到你不杀我们的理由。
孤剑舟凝视着他,脸上什么表情也没有,半晌,忽然也现出一个淡淡的笑容。
孤剑舟:我当然可以不杀你们。我曾说过,如果当日你可以从月魂旧址脱身,我就会对你加以重用,助我成就大业。这句话现在仍然有效。
燕何神色不动,仍然冷冷地开口。
燕何:可是我只愿意辅佐具备雄才伟略的英雄霸主,除此以外,我绝不甘居人后。
孤剑舟神色一变,有些恼怒,可是他没有说话,仍然凝视着燕何,燕何也毫不退缩地回望他。良久,孤剑舟脸上的神情慢慢松弛下来,最后他竟然大笑起来。
孤剑舟:好,我就是欣赏你这一点。你自己已经有足够的霸者之气,当然不会甘居庸人之下。可是如今的我已拥有整个江湖,难道还不足以驾驭你这桀骜不驯的人才?
燕何:你始终不能让我心悦诚服。
孤剑舟笑声忽止,有点恶狠狠地瞪住了燕何。
孤剑舟:你怎样才会心悦诚服?
燕何沉默地望着他,慢慢地开口。
燕何:我自创了一个六人的阵法,现在尚未完成,你就已经以这种方式逼我现身。如果我可以完成这个阵法,我不信不是你的对手。如果你连这个阵也可以破,我就承认你是这个江湖中唯一的霸主。
他忽然扬起右手,直指向孤剑舟,有无形的气势从他全身散发出来。
燕何:孤剑舟,今日你敢不敢先放我们回去,另约一个决战之期?
一片寂静,所有的人都注视着燕何和孤剑舟。孤剑舟脸上没有表情,缓缓开口。
孤剑舟:我为什么要给你们这个机会?
燕何:如果你真的很想知道灭天诀余下部分的内容。
孤剑舟:……如果今天放走了你们,我又怎么知道你们会不会如期出现?
燕何:我燕何,绝不会言而无信。
又是一阵沉默,孤剑舟默默地打量着燕何。
孤剑舟:如果我破了你的阵法,你们是不是从此归顺于我?
韩倚风有些紧张地望着燕何,燕何神色不动。
燕何:是。
韩倚风脸上露出几分惊讶的神色,孤剑舟瞥了她一眼。
孤剑舟:答应得这么肯定,如果其他的人不肯呢?
燕何:我会先你一步杀他们。
孤剑舟专注地看着燕何,良久。
孤剑舟:……十天。我给你们十天的时间,十日之后,我和你们在流云渡决一死战。
燕何默默地点了点头。
孤剑舟摆了摆手。
孤剑舟:让他们走。
有无极宫的人帮韩倚风解开绳索,她脸上仍然有淡淡的惊讶神色,但很快消失不见,然后她向燕何走去,燕何的目光也转向她,两个人都没有开口。看着韩倚风走到面前,燕何向她微一点头。
燕何:我们走。
他转过身,和韩倚风并肩而行,身后的孤剑舟却再次开口。
孤剑舟:燕何。
燕何停下脚步,却没有回头。孤剑舟凝视着他的背影。
孤剑舟:我想让你知道,我答应你的条件,并不仅仅是为了灭天诀,我更想要的,是你这样的人才。……希望你不要忘记自己今天所说过的话。
燕何没有回答,只是和韩倚风继续向前走去。
孤剑舟仍然凝视着他们的背影,若有所思。
8幽谷 春日/外
燕何和韩倚风并肩走向木屋,看他们的样子,似乎自始至终都没有交谈过。江适意、王佛笑和坐立不安的任小白立即迎上前去,几个人同时开口。
江适意:你们终于回来了。
王佛笑:孤剑舟为什么会让你们全身而退?
任小白:快把经过告诉我们。
燕何淡淡地开口。
燕何:没有时间再多说什么,十日之后,我们就要在流云渡和孤剑舟决一死战。在这之前,有空的话,不如立即开始练习。
他不等众人回答,已经转过身去,向着他们练习阵法的林后空地走去。其他人都微微一怔,韩倚风也顾不上回答众人的问题,急追上前去,凝视着燕何的背影,忽然开口。
韩倚风:你对孤剑舟所说的话,是真的?
燕何停下了脚步,没有回头。
韩倚风:如果孤剑舟破了我们的阵,你真要我们都归顺无极宫?
其他人的脸上都现出或愤怒、或反对、或不屑的神色,紧盯着他们俩人。燕何仍然没有回头,片刻之后才终于开口。
燕何:我不会言而无信。
他继续向前走,韩倚风凝视着他的背影,目光中有隐隐的不解和怀疑的神色。
江适意:究竟是怎么回事?
韩倚风终于望向自己的几个朋友。
韩倚风:不管怎样,现在的确如他所说,我们只有在这十天之内,全力以赴,准备与孤剑舟的最后决战。
9幽谷木屋前 春夜/外
江适意和顾秋鸣并肩立在门首,同样仰望着天上的明月。然后顾秋鸣收回目光,望向江适意。
顾秋鸣:不知不觉,明日就是决战之期。……说实话,我对这一战毫无把握。
江适意:其他人又何尝不是一样?我们仍然不明白燕何究竟在想些什么,只是,如果失败,我们决计不会投靠孤剑舟。
顾秋鸣:……此生可以遇上你,此刻能够和你在一起,我已经了无遗憾。至于明天一战的成败,对我来说,已经不是那么重要。
江适意看着他,微微笑了。
江适意:我也是,既然有你,还有一群生死与共的朋友在一起,什么都不再重要。
两人的手轻轻握在一起,他们再次望向天上的明月。
10幽谷林中空地 春夜/外
任小白仍然在不断地挥刀练习,沈若颜悄然出现在他的身后,脸上有难得的担忧神色。
沈若颜:都已经是这个时候了,你再怎么练习,结果……结果还不是一样?
她难过地看着任小白。
任小白收起刀,转头看着她,挠了挠头,像是不知道该怎么去安慰她,终于笑了一笑。
任小白:喂,这种时候,你好象应该给我鼓劲才对,怎么能这么打击我的自信?你不怕我真的回不来?
沈若颜:不许……不许你说这种话,你一定要回来,一定要平平安安、完整无缺地回来。
任小白走到了她的面前,忽然正经起来。
任小白:你能不能答应我一件事?
沈若颜:什么事?
任小白:……如果我明天可以平平安安、完完整整地回来,你可不可以老老实实地跟你爹回星宿海,从此以后不再来烦我?
沈若颜:你说什么?
她愤怒起来,瞪着任小白。
沈若颜:不可能,你休想!竟然敢说我烦,你想找死吗?
她向任小白追打过去,任小白笑起来,边逃边开口。
任小白:喂喂喂,说不定这是我最后的愿望,难道你也用这种态度拒绝?
沈若颜:我现在就打死你!
两人追出林去。
11幽谷树林的另一边 春夜/外
听着任小白和沈若颜两人的声音远去,王佛笑默默地饮尽了杯中的酒,他坐在林中的一块大石上,有些寂寞。
脚步声响,贺义雅慢慢地走了过来,笑着凝视着他,却不开口。王佛笑终于被看得有些不自在起来。
王佛笑:你想说什么?
贺义雅:我刚才忽然想到,明天无论你们是胜是败、是生是死,我都会一样地快乐,所以很开心。
王佛笑微微一怔。
王佛笑:为什么?
贺义雅:你们能赢,我固然高兴;即使你们输了、你死了,我还是可以和你在一起,永不分离,我也同样地开心。
王佛笑:你想要……
他望着贺义雅,然后轻轻叹了一口气。
王佛笑:你何必做这么傻的事?
贺义雅:一点都不傻。在我们苗人看来,能和心爱的人同生共死,是这天底下最幸福的事情。
她仍然微笑着,而王佛笑看着她的目光中多了几分复杂的神色。
12木屋中 春夜/内
燕何和沈苏相对而坐,默默饮酒。
沈苏忽然开口。
沈苏:为什么不向他们解释你的真实想法?
燕何眉尖轻轻一动。
燕何:什么真实想法?
沈苏:即使孤剑舟破了此阵,你也不会归顺于他。既然如此,为什么不说清楚,而让他们对你持有怀疑?
燕何:我不需要向任何人解释。
沈苏:果真如此?连她也不例外?
燕何的目光微微闪动了一下,沉默片刻。
燕何:我不需要向任何人解释。
沈苏也沉默下来,两人默默喝酒。
13孤坟前 春夜/外
洛轻宇立在孤坟前,韩倚风缓缓走近,也站在一旁。
洛轻宇:你来了。
韩倚风:是。明日就是决战之期,我想在那之前,先来谢谢前辈你这些时日的照顾。
洛轻宇:……你怕再也没有机会谢我吗?
韩倚风没有回答。洛轻宇转过身来,面向她的方向,沉默了一会,再次开口。
洛轻宇:明天对你们来说,真是一个重要的日子。……你有没有想过,此战以后,你们和天圣教的关系也会重新处于未知之中。
韩倚风:前辈的意思是……
洛轻宇:你好象一直没有问过燕何,为什么要对孤剑舟许下那样的诺言。……你相信他会投靠孤剑舟吗?
韩倚风:我无法相信,可是他的确是个言而有信的人。既然说的出,也就一定能做得到。
洛轻宇:你好象没有想过另外一种可能。……也许你们明日一战,失败的同时,也就意味着死亡,既然如此,任何许诺也不过是一场泡影。
韩倚风微微一怔,脸上有种理解和轻松了的神色一闪而过。
韩倚风:前辈是说,燕何根本就没有打算偷生,明日一战,他早已决定非胜即死?
洛轻宇:你和你的朋友们又何尝不是如此?只可惜,如果你们侥幸得胜,却反而又会陷入另外一个更难的境地。
韩倚风:……是什么?
洛轻宇:孤剑舟若死,江湖重又群龙无首,各派在这一役中都元气大伤,唯有天圣教反而会因为这一战而势力大胜从前。……你有没有想过,燕何,会不会又是另外一个新的武林霸主?
韩倚风眸中的神色有些黯淡下来,她沉默不语。
洛轻宇:到那时,你们究竟是敌是友,恐怕已经不是我所能够预知。……不过,至少在明日一战之前,你们还无需面对这样的难题。
他转身走开,只留下韩倚风仍然默默地立在原地,一动不动。
14流云渡 春日/外
所有人都已到达这最后的决战场地。孤剑舟一人傲然而立,面对了对面的韩倚风、燕何、王佛笑、任小白、江适意、顾秋鸣、沈苏、沈若颜、贺义雅九人。
孤剑舟:燕何,今天我就来看看,你究竟有什么厉害的阵法,让你有这样的自信来挑战我九重的灭天诀功力。我索性再让一步,就让你们先出手。
燕何脸上神色不变,淡淡应了一声。
燕何:恭敬不如从命。
燕何、韩倚风、王佛笑、任小白、江适意、顾秋鸣六人同时出手,把孤剑舟围在中央。几招过后,孤剑舟已经冷笑起来。
孤剑舟:我还以为有多么厉害,怎么反而还不如当初在华佗门前的那一战?
六人都不开口,仍然进退有致地配合进攻。沈若颜和贺义雅都面带担忧的神色观看着。
孤剑舟向王佛笑击出一掌,王佛笑立即抽身闪开,另外五人补上他的空隙。孤剑舟再攻江适意,同样还没有伤到她,已经被她抢先闪开,孤剑舟微微一怔,有些恼怒。
孤剑舟:这是什么阵法?逃命的本领倒是不俗。
七人交手良久,孤剑舟久攻不下,目光中逐渐现出狰狞的神色,忽然开口。
孤剑舟:燕何,我本想把你收归部下,你却不识抬举。既然如此,就休怪我绝情。
他运劲于双掌,一阵劲风激荡开来。燕何眸中忽然光芒一闪。
燕何:小心!
他急忙收剑后跃,其他五人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也立即同样后撤,虽然众人动作及时,却仍然被孤剑舟发出的掌风所波及,同时远远跌落在地,吐出一大口鲜血。沈若颜和贺义雅惊呼一声,想要上前,却被沈苏拦住。
燕何脸上现出一个淡淡的笑容,凝视了孤剑舟。
燕何:好一招灭天绝地。
孤剑舟哈哈大笑。
孤剑舟:我也想不到你们在这最后一招灭天绝地下还可以不死。怎么样?你们已经输了,还不都臣服于我?
任小白早忍不住大声开口。
任小白:想叫我们臣服,你做梦也休想!
孤剑舟脸上的笑容敛去,冷冷望向燕何。
孤剑舟:你怎么说?
燕何又吐出一口鲜血,这才冷冷地回答。
燕何:我又怎么会臣服于一个将死之人?
孤剑舟:(愤怒地)你说什么?
他向前走了一步,忽然却又停下脚步,脸色大变,紧盯了燕何,眼中流露出些惊骇的神色。
众人都凝视着孤剑舟,除了燕何之外,都有些惊奇,寂静之中,忽然听见孤剑舟全身的骨骼发出格格的声音,不由都又惊又喜地互看了一眼。
任小白:这是……
王佛笑:经脉寸断的前兆。
孤剑舟终于开口,声音已经因为狂怒和恐惧而有些嘶哑。
孤剑舟:你早就知道?所以才诱我使出这一招。
燕何:灭天诀如此厉害,我圣教历代教主都只是把它尘封于月魂旧址,自己却从不修炼,难道你就没有觉得奇怪?
孤剑舟唇角慢慢有血流出,他仍然怒视了燕何。
孤剑舟:你……所以当日在月魂旧址,你才会乖乖地交出灭天诀。
燕何:当日我发现了灭天诀,看到最后一句,上面告诫修习者不到万不得已,决不可使用最后一招,因为这是两败俱伤的招式。我烧去了这一句,因为我恐怕灭天诀终究还是会落在你或扈鸣的手上。这几个月来,我一直在想,究竟有什么方法,可以诱你使出这最后的一招,又能保证自己的安全,终于给我想出了这个只求自保的阵法。整部灭天诀中,能破此阵而又伤害到组阵之人的,就只有这一招灭天绝地,我相信你一定会用。
孤剑舟瞪视他良久,终于仰天大喝。
孤剑舟:我真后悔当然在月魂旧址,没有索性杀了你……若没有你,这天下间还有谁能逼我使出这一招?……
他终于狂吐鲜血,身体也轰然倒下。
燕何慢慢用剑支撑着立起,凝视了他开口。
燕何:你是自寻死路……怪不得别人。
众人一时都沉默无语,沈苏望着燕何的目光中却有了钦敬的神色,他忽然上前几步,已经跪伏在燕何的脚下。
沈苏:属下沈苏,参见燕教主。
沈若颜呆了一呆,也在沈苏的身后跪倒。
燕何仗剑而立,面上仍如往日般沉静,却隐隐有王者的威严。他目光向在场众人一掠,在韩倚风面上多停留了片刻,这片刻之间,他清冽的目光中才稍见温柔。然后他目光重又清冽如水,弯腰扶起沈苏。
燕何:沈堂主,我们去重建圣教。
他说完这一句,当先离去,再不回头,沈苏毫不迟疑地紧跟在他的身后。沈若颜看着他们的背影,又看看任小白,向着他们俩的背影大喊。
沈若颜:爹……教主,我、我想留下……
两人都没有回头,只听见燕何的声音远远传来。
燕何:随便你。他们助我除去圣教的敌人,如今……已是圣教的朋友。
沈若颜不由轻轻跃起,欢呼起来,和贺义雅分别奔向任小白和王佛笑。
韩倚风默默地望着燕何的背影,心中却又想起了洛轻宇的话而毫无喜悦之意,而任小白已经笑着向王佛笑开口。
任小白:好呀好呀,这件事终于解决。佛笑,我好久没有尝到你酿的好酒,可馋得要命呢!
王佛笑微微一笑。
王佛笑:燕何要重建天圣教,我却要重建佛笑堂。你们这些人,若想以后喝酒有份,统统都要参加重建工作。
江适意笑望了顾秋鸣一眼。
江适意:似乎有很长一段时间要忙了呢。
顾秋鸣:不妨。
两人的手轻握在一起,目光中柔情无限。
15佛笑堂庭院 秋日/外
佛笑堂已经重建完成。
王佛笑和任小白正在斗酒,江适意和顾秋鸣笑着站在一旁观看。两人都已喝了两坛好酒,却只微有醉意,正还要比下去,忽听贺义雅的声音在门外传来。
贺义雅(OS):佛笑!佛笑!
王佛笑吃了一惊,与任小白互望了一眼,同时立起,已急向后门掠去。顾秋鸣不由笑起来。
顾秋鸣:佛笑害怕贺姑娘也就罢了,怎么小白如今也避之惟恐不及?
江适意:(笑着开口)你许久不来,所以不知道,如今贺义雅与沈若颜两个情同姐妹。贺义雅既然来了,沈若颜自然也就在附近。
沈若颜的声音从后门那里传来。
沈若颜(OS):是呀,我就在这里。义雅,快来这里,我可捉住他们了。
王佛笑和任小白重新沮丧地踱回院中坐下,沈若颜和贺义雅紧随其后。
沈若颜:你们不要以为这一招每次都能行得通。魔高一尺,道高一丈,我和义雅如此聪明,你们又怎能溜走?
贺义雅扫了四个空空的酒坛一眼,佯作生气。
贺义雅:又在斗酒,哪天我非在酒中下蛊不可。
沈若颜:不如下那一种同心蛊,这样以后我们叫他们向东,他们可就不敢向西了。
任小白吓了一跳。
任小白:你们要是这么做,永远也别踏入这佛笑堂。
贺义雅:这佛笑堂又不是你说了算,主人还没发话,你起个什么劲?
王佛笑无奈地低语。
王佛笑:现在可也不是我说了算……
贺义雅:你说什么?
王佛笑把双耳捂起,只当听不到。沈若颜却向小白开口。
沈若颜:你想赶我走?你别忘了,我是救过你的。
任小白终于也捂起耳朵。
任小白:你别动不动就拿出来说行不行?不知念叨了多少遍,也不见有些新鲜的内容。
江适意终于笑着给两人解围。
江适意:不久便是中秋,不知今年倚风能否与我们共度。
任小白:她,难道她不去天山?
沈若颜:你听不见我说话,适意的话却听的如此清楚?
任小白仍然不理她,于是沈若颜再次开口。
沈若颜:我却知道韩倚风如今不是在天山。
王佛笑和任小白同时放下手来。
王佛笑、任小白:在哪里?
沈若颜得意起来。
沈若颜:燕何……不,是燕教主请她去了星宿海。
江适意:为什么?
沈若颜:我怎知道?总之好象请了许多次,要她八月间一定要去一次星宿海。你们也知道,韩倚风这个人嘛心肠软,既然已经把燕教主当是朋友,人家三请四邀,总不好意思不去。
王佛笑、任小白和江适意都惊疑地互看了一眼。
王佛笑:那她岂不是来不及去天山看月魂花了?
任小白出了一会儿神,忽然笑起来。
任小白:燕何这次枉做小人了,倚风看不成月魂花,心里一定骂死他了。如果她对燕大教主摆摆脸色,那就越发地有趣了。
江适意:你专爱幸灾乐祸。小心惹怒了难缠的教主,再把你逼得走投无路……不过这么一来,或许倚风反赶得及来度中秋了。
任小白:到时候,我非灌醉她一次不可。
众人都大笑起来,震落了一树的桂花。
16昆仑西麓 秋夜/外
燕何在前引路,韩倚风跟在他的身后,韩倚风脸上微微有不耐烦的神色。
韩倚风:你叫我来做什么?
燕何:请你看一样东西。
韩倚风:什么重要的东西,一定要我这时候来?
燕何:过了这个期限,就再也看不到了。
他停下脚步,微微侧身让开,于是韩倚风看见在他的身后,整个昆仑西麓之上,满是蓝中泛紫、娇弱不胜的月魂花,她吃惊得说不出话来,只能望向燕何。
燕何微微一笑。
燕何:想不到这里也适合种植月魂吧?
韩倚风想起移植这些花来这里的不易,不由有些感动。
韩倚风:谢谢你。
燕何:你喜欢就好。
一时无言。韩倚风满心欢喜地凝望一地月魂,而燕何却默默地凝视着她。过了良久,韩倚风才忽然又想起了什么。
韩倚风:我想起来了,中秋将至,他们几个一定都聚在佛笑堂中。你有没有兴趣,一起去热闹一番?
燕何的目光从她的身上移开,现出淡淡的惆怅。
燕何:可惜我教务缠身,无暇远行。
韩倚风:的确可惜……谢谢你让我来看这些月魂,我很高兴……可是我要赶去与他们相会,日后有机会,再来品尝你酿的好酒。
她向燕何微一点头,转身下山。
燕何:等一等!
韩倚风回过头来,等他开口,可是燕何又沉默下来,许久没有说话,于是韩倚风微微一笑。
韩倚风:告辞了。
她走下山去。
燕何轻轻一叹,凝望了一地的月魂,脸上现出寂寞和迷惘的神色。
燕何(VO):那一刻我极想抓住了她手不让她走,可是……孤剑舟已死,圣教已重建,江湖也一日比一日平静,而我的心中,却仍然有些地方难以平静、难以满足。我和她,终还是两样的人吧?我的野心,似乎没有因满足而消失的一天;而她和她的朋友们,仍旧过着逍遥自在的生活。未来会怎样?以我的聪明,竟然也会有无法预知的一天。……那一刻,虽然身居高位,我却感到如月魂一样的寂寞无依。
明月之下,昆仑之巅,一地月魂的环绕中,燕何的身影寂寞而又刚强。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