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瑞瑞
摘要:本文主要以历史上颇受争议的“二十四友”作为研究对象,文章分三部分:“二十四友”士人种种心态透析;从西晋惠帝朝的动荡政局、西晋玄学的新义及“竹林七贤”中仕晋贤人的影响,看“二十四友”“士当身名俱泰”之动因;“士当身名俱泰”心态在友人作品中的投射。以期对“二十四友”有一个客观公正的评价与认识。
关键词:西晋;二十四友;士人心态;士风;西晋玄学
在魏晋时期,相继出现了以下三个士人集团:在历史的大潮中“横槊赋诗”的三曹七子,“越名教而任自然”的竹林七贤,以及在政治旋涡中与世浮沉的“二十四友”。本文主要研究在西晋特定士风下的“二十四友”集团。士风是一个颇为复杂的问题,但是文学研究的使命,即是要对这种纷纭复杂、浑融一体的历史现象剖清理析,深挖表层历史现象下所蕴涵的深刻的社会哲理,从中得到在特定的历史条件下士人大体一致的风尚,以及此种士风如何影响到士人的心态,士人心态又如何在文学作品中体现。那么在西晋特定历史时期产生的“二十四友”士人集团,他们具有怎么样的心态,这种心态的产生又受到了怎样的士风影响,以及这种心态在其存世的少量作品中又是如何体现的?
一、“二十四友”士人种种心态透析
在《晋书》中有关“二十四友”的记述主要散落在《贾谧传》《石崇传》《潘岳传》《刘琨传》和《阎缵传》等五人的传记中,引述如下:
谧好学,有才思。既为充嗣,继佐命之后,又贾后专恣,谧权过人主,至乃锁系黄门侍郎,其为威福如此。负其骄宠,奢侈逾度,室宇崇僭,器服珍丽,歌僮舞女,选极一时。开阁延宾,海内辐辏,贵游豪戚及浮竞之徒,莫不尽礼事之。或着文章称美谧,以方贾谊。渤海石崇、欧阳建,荥阳潘岳,吴国陆机、陆云,兰陵缪徵,京兆杜斌、挚虞,琅琊诸葛诠,弘农王粹,襄城杜育,南阳邹捷,齐国左思,清河崔基,沛国刘瑰,汝南和郁、周恢,安平牵秀,颍川陈眕,太原郭彰,高阳许猛,彭城刘讷,中山刘舆、刘琨皆附会于谧,号曰二十四友,其余不得预焉。(《贾谧传》)
(崇)释太仆,出为征虏将军,假节、监徐州(按,据石祟《金谷诗序》自记,作“监青徐”)诸军事,……免官。复拜卫尉,与潘岳谄事贾谧。谧与之亲善,号曰二十四友。广城君每出,崇降车路左,望尘而拜,其卑佞如此。(《石崇传》)
岳性轻躁,趋世利,与石崇等谄事贾谧,每候其出,与崇望尘而拜。构愍怀之文,岳之辞也。谧二十四友,岳为其首。(《潘岳传》)
(琨)年二十六,为司隶从事。时征虏将军石崇河南金谷涧中有别庐,冠绝时辈,引致宾客,日以赋诗。琨预其间,文咏颇为当时所许。秘书监贾谧参管朝政,京师士人无不倾心。石崇、欧阳建、陆机、陆云之徒,并以文才降节事谧。琨兄弟亦在其间,号曰二十四友。(《刘琨传》)
又东宫亦宜妙选忠直亮正,如向雄比。陛下千秋万岁之后,太孙幼冲,选置兵卫,宜得柱石之士如周昌者。世俗浅薄,士无廉节,贾谧小儿,恃宠恣睢,而浅中弱植之徒,更相翕习,故世号鲁公二十四友。又谧前见臣表理太子,曰:‘阎儿作此为健,然观其意,欲与诸司马家同。’皆为臣寒心。伏见诏书,称明满奋、乐广。侍郎贾胤,与谧亲理,而亦疏远,往免父丧之后,停家五年,虽为小屈,有识贵之。潘岳、缪徵等皆谧父党,共相沉浮,人士羞之,闻其晏然,莫不为怪。今诏书曝扬其罪,并皆遣出,百姓咸云清当,臣独谓非。但岳征二十四人,宜皆齐黜,以肃风教。(《阎缵传》)
“二十四友”的名单,《贾谧传》已一一开列。“二十四友”的成员组成是非常复杂的,从《晋书》记载来看,是有主从轻重之分的,其中有本传的10人:石崇、欧阳建、潘岳、陆机、陆云、挚虞、左思、牵秀、郭彰、刘琨,有附传的是:邹捷、刘讷、刘舆三人。
从《晋书》中有限的记载,表象而观,“二十四友”来自不同的地域:石崇,渤海南皮人;欧阳建,冀州人;潘岳,荥阳中牟人;陆机、陆云,吴郡吴县人;挚虞,长安人;左思,临淄人;牵秀,武邑人;郭彰,太原人;刘舆、刘琨,中山魏昌人;杜育,襄城邓陵人。且这些人大多天资甚厚:石崇“少敏慧,勇而有谋”“颖悟有才气,而任侠无行检”;欧阳建才学富足,时人称为“渤海赫赫,欧阳坚石”;潘岳少有“神童”之称,后以“才名冠世”;陆机“少有异才,文章冠世,服膺儒术,非礼不动”……凡此等等,足见一斑。
从二十四友人所处的社会身份地位深层分析,可将其分为四类:第一类是出身累世仕宦的世族大家或门阀士族,第二类是属于皇亲国戚的士族,第三类是文豪名士之流,第四类是一般中下层士族之徒。
具体分析,第一类,如:欧阳建,字坚石,石崇外甥,世为冀方右族。陆氏兄弟,出身三世为将之家,是三国时期吴国丞相陆逊之孙。刘舆、刘琨兄弟,是尚书郭奕的外甥,祖刘迈为相国参军、散骑常侍,父刘蕃位至光禄大夫,晋惠帝时为淮北护军、豫州刺史。和郁其祖洽为三国魏尚书令,其父逌为魏吏部尚书,兄长和峤,惠帝时,拜太子太傅,加散骑常侍、光禄大夫。第二类,如:郭彰,为贾后的从舅,官历散骑常侍、尚书、卫将军。贾后专朝时,郭彰参与权势,与贾谧借势为非作歹,世人并称“贾郭”。诸葛诠,官散骑常侍,为晋武帝诸葛夫人之兄。左思,为晋武帝左贵嫔之兄。第三类,如:潘岳,少以才颖着称,乡邑号为神童,诗文善叙情思,尤其擅写哀诔之文,历任着作郎、散骑常侍、给事黄门侍郎等官职。挚虞,才学通博,着述不倦,《文章志》《文章流别集》《三辅决录》等辞理恰当,为世所重。牵秀,博学善辩有文才,性豪侠,弱冠时即得美名,又具任气,好为将帅。第四类中的一般中下层士族之徒,他们的家世出身虽不可考,但都依附于司马氏集团,做过一些或大或小的官僚,如邹捷、刘讷、缪徵、杜斌、杜育、崔基、刘瑰、周恢、陈眕、许猛等十人。
“二十四友”及其活动是西晋历史上颇为特殊的社会现象,二十四友人中有才学出众、以诗文名世者,也有因军功超群,勇武善战而称雄者。因此,有的学者将其定性为文学集团,有的学者视之为政治集团。笔者以为“二十四友”其实是依附于外戚贾谧而形成的一个松散的、一时性的士人趋炎附势的团体,既称不上政治团体,也称不上文学团体。下面我们对“二十四友”集团本身作一些分析,以见其友人有何种的风尚,何种心态。
关于“二十四友”集团的形成时间,史籍语焉不详,姜亮夫先生《陆平原年谱》定在惠帝元康元年(291年),恐不妥。陆侃如《中古文学系年》,定在元康六年(296年),解体在永康元年(300年)。从这一集团里几位主要人物(贾谧、潘岳、石崇、陆机、刘琨、左思)的仕途经历来考查,笔者同意陆侃如的观点。关于这个问题大庆高等专科学校学报1995年1月第15卷第1期邓舜福《二十四友文人集团形成时间考》有确切详尽的论述。那么“二十四友”集团的形成到底是个什么情况呢?“二十四友”集团的形成应该是一个逐渐集合的过程:大概在元康元年贾后一举灭掉晋武帝后期和惠帝前期权倾天下时号“三杨”的杨骏兄弟,总揽朝政大权后,元康三四年间,有一批文人政客看准风向,向贾谧这个政治暴发户靠拢,经过几年的积淀,到了元康六年,“二十四友”集团中的文人骨干和经济骨干都已贴近贾谧,他们以自己的才和财作为资本,不加掩饰地对贾家作勾结谄媚,贾谧其时已年过二十,扩张名望的要求更为自觉,于是双方一拍即合,正式形成了众星拱月的局面。如上文所引得《贾谧传》:“谧好学,有才思。既为充嗣,继佐命之后,又贾后专恣,谧权过人主,至乃锁系黄门侍郎,其为威福如此。负其骄宠,奢侈逾度,室宇崇僭,器服丽珍,歌童舞女,选极一时。开阁延宾,海内辐辏,贵游豪戚及浮竞之徒,莫不尽礼事之……其余不得预焉。”从这个集团的名誉主席、政治领袖、文学后台角度看,贾谧是在贾家权倾天下后,“开阁延宾”,以致“海内辐辏”,其实质也不过是政治家得权后的附庸风雅而已,附庸文学的风雅而已,以此在社会上扬己之名,树己之威望。后文的“其余不得预焉”也可得到讯息,说明能进贾谧二十四友是需要些许条件的,不是人人都可以参与其间的。这样这个集团在最初的形成时,从组织者的角度,肯定有强烈的求名扬名心态。而《贾谧传》“贵游豪戚及浮竞之徒,莫不尽礼事之”,《刘琨传》“秘书监贾谧参管朝政,京师士人无不倾心”,《阎缵传》:“世俗浅薄,士无廉节,贾谧小儿,恃宠恣睢,而浅中弱植之徒,更相翕习,故世号鲁公二十四友”,说明当时的士人也是积极参与其间的,倾心尽礼事之,以预贾谧二十四友为无上的荣耀,而“其余不得预焉”,更加重了他们这种荣耀感。由此看见,从参与者的角度看,友人预贾谧“二十四友”也是为了借政治上炙手可热的贾谧来为自己彰显名望。由此可见,从参与者的角度看,友人预贾谧“二十四友”也是为了借政治上炙手可热的贾谧来为自己彰显名望。总之,“二十四友”集团的形成,无论是组织者贾谧,还是参与其间的二十四友人,都有强烈的求名心态。
下面我们再来看“二十四友”集团形成后,成员之间都做了些什么呢?上文我们提到“二十四友”集团是一个松散的士人群体,成员之间彼此或意气相投,或意气不投,但是正始以来的文人习气和士人天性影响,又使他们的群体活动成为必然,下面我们就来一起看一下史书上有所记载,且历来被称道为魏晋风流的“金谷之会”。金谷之会的地点是在“二十四友”集团的日常活动理事石崇的别馆金谷园,金谷园是石崇在洛阳金谷涧建造的冠绝时辈的华丽别墅,二十四友人经常在这里宴集赋诗。金谷之会在上文所引的《刘琨传》中涉及的是:“时征虏将军石崇河南金谷涧中有别庐,冠绝时辈,引致宾客,日以赋诗”。潘岳《金谷集作诗》记叙了这件事,当时是“绿池泛淡淡,清柳何依依。滥泉龙鳞澜,激波连珠挥。”景色秀美,众人相聚甚乐,“玄醴染朱颜,但诉杯行迟。扬桴抚灵鼓,箫管清且悲。”
但留下的金谷诗寥寥无几,潘岳有两句道:“遂拥朱旄,作镇淮泗”,杜育也有两句:“既而慨而,感此离析”。倒是石崇《金谷诗序》说的最为详尽:“余以元康六年从太仆卿出为使持节监者,徐诸军事,征虏将军。有别庐去河南县界金谷涧中,或高或下,有清泉茂林众果竹柏药草之属,莫不毕备。又有水碓龟池土窟,其为娱目欢心之物备矣。
时征西大将军祭酒王诩当还长安,余与众贤共送往涧中,昼夜游宴,屡迁其坐。或登高临下,或列坐水滨,时琴瑟笙柱,合载东中,道路并作,及往,舆鼓吹递奏,遂各赋诗,以叙中怀。或不能者,罚酒三斗,感性命之不永,惧凋落之无期。故具列时人官号、姓名……”石崇在《思归引》的序中也有这样的记述:“余少有大志,夸迈流俗;弱冠登朝,历位二十五年,年五十以事去官。晚节更乐放逸,笃好林薮,遂肥遁于河阳别业。其制宅也,却阻长堤,前临清渠,柏木几于万株,江水周于舍下;有观阁池沼,多养鱼鸟;家素习技,颇有秦赵之声。出则以游目弋钓为事,入则有琴书之娱;又好服食咽气,志在不休。”
由这两个序言可知,金谷别业的规模是很大的,面临金水,在金水边上,沿山之高下,有竹柏果木近万株,有高台飞阁,有池沼,有田园,有草药;别庐中还备有伎乐,有一切生活必需,既可以纵情山水之中,享弋钓之乐,又可以诗酒宴饮,极人间之欢娱,是两者的结合。石崇在《思归引》中称“晚节更乐放逸,笃好林薮”,这种对以山林为代表的大自然的喜好,想必非石崇一人如此,否则众贤何以与之“共送往涧中,昼夜游宴,屡迁其坐”?二十四友人一起在石崇的金谷园中赏物、奏乐、饮酒、赋诗。
他们尽情地享受“士当身名俱泰”的理想人生,把山水引进了士人的文化生活,以山水之美来陶冶士人的身心,从山水中享受自然情趣,享受自然的美,把山水作为游乐的对象,把大自然的美作为人间荣华富贵的一种补充,山水成了士人世俗生活的点缀。对于士人来说,由于山水审美的渗入,他们的宴饮欢娱的生活趣味便雅化了,诗化了。他们便在这种雅化、诗化中体验到一种异于世俗的高逸的情趣,并从中得到使己之身心称情适性的满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