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锦锐
在新疆看大海是不可能的,因为这里只有浩瀚的沙海。据说新疆在古生代(最早距今5亿年)只有被海水包围的塔里木和准噶尔两个陆块,但随着古生代的地壳运动,海水逐渐退去,大约在新生代第三纪末(距今约100万年),海底隆起,形成北部的阿尔泰山、南部的昆仑山和中部的天山山系。天山横亘中部,把新疆分为南北两半,南部是塔里木盆地,北部是准噶尔盆地,从而形成现在新疆的地形特点是“三山夹两盆”。
因此在新疆看大山就很容易,很多地方是出门见山,抬头见山。天山山脉峰峦重叠,呈东西走向,可分为东、中、西三段,总长2500公里。其西段在哈萨克斯坦和吉尔吉斯斯坦境内,新疆的中东段长约1700公里,由三列平行的褶皱山脉组成,山势西高东低,山体宽广,东段的主峰博格达山在阜康市境内,新疆军区在乌鲁木齐市有家宾馆以博格达命名。山脉东段绵延至哈密,我们习惯叫东天山,山脉离市区只有几十公里。
因此,我几乎可以天天见到美丽的天山。说它美丽,因为远看峰峦上有终年不化的洁白的积雪,周围还有缠绕不散的轻烟白云。面对这里的山,你有许多惊叹,也有无数的迷茫。这里的山很穷,多是光秃秃的,很多是不毛之山;这些山都是赤裸裸的,好像是从海底升上来时让海水剥去了衣裳,没有任何修饰。山坡的皱褶很多,远看像升腾的火焰,也像世纪老人的皱纹,显得古老而充满沧桑。
由于山脉绵延不绝,一峰连着一峰,有些山峰高耸入云。有时车在山边走,我们看着山的纹路和山的造型会浮想联翩,它们有的像某种动物或人的造型,惟妙惟肖;有的像万马奔腾,像嵯峨参差不齐的红色石林;有的像西洋古典的皇宫,像现代高楼拔起的城市建筑群,鬼斧神工,令人惊叹。所有这些都像电影镜头一样从我们的眼前一幕幕闪过,令人应接不暇。去石城子水库,车从刚好够一辆小车通行的狭窄山路上走,两边的山崖上布满各种恐怖的图案,仿佛置身于《西游记》中的石头城,说不定走到哪里,突然从路边跳出一个凶神恶煞的山大王,拦住去路,索要买路钱。这些荒山秃岭虽然荒凉,但又是那样千姿百态,多彩多姿。这里的山,没有绿意,没有矫饰,没有水分,没有养分,所以它不涵养花草树木,周围没有鲜花和云雀簇拥,有的只是光秃秃的岩石垒筑起一种高高的威严和尊严,在寂寥与怆然中,默默地起伏。仿佛是古代劳动神,被惩罚似的暴露着晒红晒黑的皮肤,战俘在那里顶着烈日劳作。劳动神,呈现着一种泥石的本色,这是一种阳刚本色、英雄本色。有时,我觉得这里的山没有女性的气息,看不到妩媚、看不到温柔,这里连荒山上的石头和沙土从造型、肌理、光色、气势上看,都是男性化的。
但正因为这样,赤裸裸的荒山群,才透出一种尊严、傲骨和威力。
因此这里有大美。这种大美,表层上看,充满了痛苦,溢满了悲愤。置身其间,你有缺氧的感觉,不知不觉地喉咙中被一种东西充塞,让你喊不出来,也不想喊,与置身深山老林中的感觉完全不同。我国有五大名山,东岳泰山、西岳华山、南岳衡山、北岳恒山、中岳嵩山,古称“五岳”。千百年来,它们就以神奇、俊秀而闻名天下,在这五座名山上,催生了不少武侠剑派和武林豪杰,也哺育了不少高僧道仙,将大道大德、大志大行以及武林的种种纷争深藏其中。天山在五岳之外,但著名武侠小说家金庸先生却特推崇它,将一些武林故事和武林豪杰安排在天山上,使天山增加了许多神奇色彩。这里山荒奇崛、阳刚粗犷,但这种不毛之山带给当地更多的是荒芜、焦虑与浮躁,身刚性烈而魂无依归。这里缺乏母性的宽仁与再生力,缺乏智者的灵秀与祥光,难以汇聚天地之气——无论是生气、灵气,还是慧气。虽然我喜欢爬山,但在这里要找一座山爬爬却不容易,离驻地远且不说,这些山大多高峻奇险,非专业人士难以攀登,像我们把爬山作为休闲锻炼的肯定会望而却步。去年秋天,我与在哈密结识的朋友尹忠杰去伊吾,曾登城边的胜利峰。这座峰不高,我看与莞城的黄旗山差不多,但它很陡峭,而且坡上布满了锋利的石片,也是树木不长,寸草不生,加上这里海拔较高,一般人有些高原反应,故爬起来较费劲。尹由于缺乏爬山锻炼,他到了半山便无功而返,我登上山顶鸟瞰伊吾山城的美丽风光,缅怀几十年前曾在这里发生的激烈的四十天保卫战中的英雄人物和先进事迹,感慨万千。
(选自《天山深处》,作者系广东援疆干部,援疆期间任中共哈密市委副书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