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赤(1933-），1933年5月出生，祖籍江苏张家港，网名竹临石。已在《诗刊》、《星星》诗刊、《诗人》、《诗神》、《诗林》、《诗潮》、《诗歌报》、《绿风》诗刊、《鸭绿江》月刊、《文艺报》、《葡萄园》(台湾）、《秋水》(台湾）和《芒种》月刊等数十家报刊发诗千余首(篇），并收入多种版本。出版诗集《黑大衣蓝大衣草绿呢大衣》《斑斓·斑驳》《月华燕山》等12部。2007年初与谯达摩、亦言共同主编《穿旅游鞋的舞神们：第三条道路代表诗人作品集》。现居辽宁朝阳。
朱赤与枫树
——自题小照要向大家推荐的
只是这棵树
是岩石倚傍着它，还是
它倚着岩石呢
嶙峋的额角
炫耀向谁看
醉入花荫
我的颜色
只是一股流动的风
树
才是主体
它
俯瞰大地
高高站立山岗
疏枝摇曳，表情丰富
嘴角
抿一座峰仞
抿一朵云
2007年
风流的枫树：寂寥
只因留恋爱情的细节
不肯在僵冷的枝头滑落
就涨红了脸
由梦的弓弦飒飒响
伴奏一场告别仪式
薄寒的鞭子一阵紧一阵
红不是红
红是绿的老年斑
谁在窃窃私语：
死亡是一种快乐游戏
初霜擤了擤鼻子
夜雾皱起了浓眉
它们看到了
渐渐消瘦的月色
是蝴蝶卸下的晚妆
2008年10月
风流的枫树：跋涉
为了深藏那些绿色
竟熬红了秋风
只是
辜负了谁呢
是那只曾经翩翩于
枝叶间的蝴蝶……
拣点那些梦
竟然，肩头犹留有一双美丽翅羽
带来的阵阵花香
是的，那座阻隔风向的山
也太高了
飞不过顶峰
也到达不了河的
南岸
如果躺倒下来
搭成一座桥
跨过去
怯懦可会变作岩石
到达对岸的行程有多长
可是一株枫树的从冬到夏
2008年10月
风流的枫树：毒爱
有一种毒
深藏在血液里
成为送给岁月的
死亡的信柬
而对于
一树枫叶
即使，在最后的日子
也会用它血液里的毒
闪耀亮丽
用不着开花
用不着结果
只用自己的灵肉
织一只花篮
献给季节最后一只蝴蝶
2008年10月
风流的枫树：皈依
这里的风也是静的
没有杂质
山更静
山，转过来转过去
转出几间石屋子
转出几朵白云
一串串红蘑菇、黄苞米
飘在静静屋檐下
敞开的柴扉
一只只悄悄睁大的眼睛
几分惊讶，几分亲切
几只山雀子
懒洋洋地，把太阳也晒懒了
一动不动，好像
一幅挂在风里的水墨
好像，已静静地挂了几十年几百年
一动不动的阳光下，半山腰
一排排红枫，朴朴实实地
招手
一个静静的梦
虎
夕阳就要沉下山峰
鲜血已渐渐流尽
它已走不回那密林的洞穴了
走不回它往昔的雄风
就在那白骨堆叠的巉岩下
它坠落在布满蒺藜的陷阱
于一声惊恐与愤怒的咆哮中跃出
却在弯弯山路上洒朵朵猩红
天空，在头顶黯淡，倾斜
岩石，在脚下坍塌，晃动
红松林可怕地沉默着，沉默
一丝奇异的感觉
从渐渐缓苏的心律中升腾
多么渴望
有一只稚气善良的小鹰
怯生生眨着美丽温柔的眼睛
向它走拢、走拢……
哦！在一片乱石嶙峋的峡谷
灿烂的毛皮和白骨
终于腐烂成风
写于1982年
提水罐的少女
水罐在你手上成熟为果
多汗而甜蜜
流动一股汩汩声响
水流撞击我的心壁
我顿感很渴
那陶罐厚重而结实
袅袅背景如钩
钓起忘川里一条青春红鲤
而她裸露的美丽脚板
又踩我成弯弯小河
生命之唇微翕
斜斜水罐溅出汗液
我是沙滩之蚌
1989年
落雪的日子
落雪的日子
草帽很新鲜小花伞很新鲜
通向乡村的小路洁净而朴素
使人想起一张剪纸所惹出的……
有双手不是红酥手
在雪天捧起风景
剪子是一顶
会唱歌
的白草帽，自远而近
田野，洁净得可怜
落满诗的意境
含蓄生活的内容
1989年
鱼化石祭
你与花枝同时陈列案几
而花枝犹俏然开放——
火红的伤痕
令人心酸
在那
火焰如夕阳般笼罩头顶的刹那
世界一片焦糊
所有的门窗都阴险地关闭
你没有左撞右冲
只以一种永恒的定格
从历史深处
泰然跨过死亡的门槛
值得频频回眸的
是那金子一般美丽的鸟鸣
以及，鸟鸣一般美丽的初情
——生活
金子般自你渴切的目光
向三月铺展
你青春的足迹
是一串带水音的响声
或者是桃花水汛
你与青蝶竞舞
你听夜萤絮语
浮萍
是你吹起的一个一个
绿泡泡吗？
葵花
是斜插鬓角的头钗吗？
红宝石的星光闪闪烁烁
浮映潇洒的姿势
顺水列队而上
生命的欢乐招摇
如一粒粒青香的莲子
而在
所有莲子般青香的梦中
你没有品出
莲心竟是苦的
哦！
一亿四千万年的相思
嵌进岩石深处
营养丰富的血浆里，你
摇摆尾鳍
化龙的向往飞动生命的苍凉
历史水草缠绕
从那个缺氧的年代
一场惊心动魄的葬礼
大自然酿造多少
悲壮的美丽
1993年
水红菱
总归要去的
坐着小圆木盆
把水乡轻轻划出声音
鲜灵灵的水红菱
怎忍心剥开
剥开也是白生生的魂
总归要去的
口衔那首“梁祝”
谁和我翩翩同行……
船过石桥
一篙撑开民歌
牵着小镇在水墨里走
座座石桥，扑面惊喜依旧
浓浓乡愁
融入一曲担鲜藕
游来成群结队的新楼……
1995年
温柔一刀
软绵绵的匕首刺向喉咙
我呻吟一声从梦里挑灯
看高脚杯的残酒已凝成血块
灵魂的汗血马四蹄腾空
她投给我的一瞥
已经打的驰去
只好在一集精致的诗里
频频回眸
想听你重复那句感伤的话
肩挨肩坐在孤独的萨克斯里
由漂泊的慢板
充塞凄凉的雨声
我们热烈谈起
那青青草地和红蘑菇的浅笑
以及童话的绿蚂蚱
还有折磨得痛苦不堪的民歌
也从远去的风声里
摘星星一样地拣拾心灵的骨头
挥舞进击
杀出梦巴黎香水的围困
又陷入一杯黑咖啡的欺诈
方糖是冒牌货
挣扎于碎裂的伪劣
叹昨夜霓虹化作马前泼水
捧起来的
竟是烫手的霜冻
1999年
从股市大厅出来
从股市大厅出来
走进烧烤
冷手
抓起滚烫的刀叉
一条鱼
与火焰舞蹈
快意火中取栗
血红舌头烫了个大血泡
是谁在河道下套
又网住一条咬钩的红鲤
炭火吱吱欢叫
吃烧烤的人
也被烧烤
2002年
空弦
二十四点零一分
时间的空弦阒无声息
一杯香浓茶盏结冻
寂静的冰，黑色的水
冷冷地凝视
一只巨大的黑蜘蛛
和一支疲倦已极的洞箫
黑色的蛛网
过滤白日尘嚣
一切都被沉淀
堆集在目光难及的深处
犬吠、猫和老鼠
以及玲珑小鸟
停栖成空弦的休止符
竹箫疲惫已极
只有风，从灵魂的光芒上
趔趄而飞
力图拨响黑色丝弦
只有那支箫
从风尖上昂起亮晶晶额角
微张永远的红唇
在任何一个时间单元
突然发出刺耳的声音
2004年
白房子：红雨伞
今夜
小巷的风又轻轻叩问
岁月的影子后面
一所已是坍塌多时的白房子
一顶摇曳的红雨伞
可是打着昨夜的露水走远
不再回家
总在风雪中趱行
竖起的衣领太短
疲惫像一只饶舌的老猫
围着打转、啼叫
在这繁华的荒郊
虔诚的朝拜者膝盖红肿
香袋里的爱情空空
花期已在远方错位、打滑
所有的白鸽子被冷烬的香灰
呛伤了喉咙
隐约听到
划过昨天的清脆鸽铃
一只冻伤了梦的红狐
越过那座白房子之后
穿过雪地
远远撩见
一顶温暖的红雨伞
白房子：小巷很静
恍惚
从一片雾水里奔出
那匹桃花马
时间的影子
调皮的样子
多么熟悉的眉眼
红雨伞，红雨伞
风微微
雨细细
在河岸对面
那座白房子后面
探头探脑的红尾翠鸟
啄疼了谁的眼神
这个可恶的羊角辫
红雨伞，红雨伞
飘过窗外了
恍惚很近
恍惚很远
许多往事很静
小巷很静
静静地发芽
拔节
一张空弦
岁月的手轻轻一抹
白房子就飘成音符
白云苍狗了
只剩下
青青小草
童话在拐角处
摇摇背影
白房子：童话的拐弯处
默默踯躅
那所白房子……
记忆的犄角
狠狠顶疼了谁的目光
一件花格子短衫
闪得小巷深深
扑面
丝丝缕缕熟稔的暗香
缭绕着一千种颜色
几只紫燕在剪裁
做一条长裙
谁做嫁妆……
桃花迷乱的光芒里
曾经
拥着小巷软软的风
铺着夜色
坐下来
躺下来
撑开
那把挡住羞赧的红雨伞
细说
小雨浓浓
落红遍地
倾听
嫩芽悄悄……
白房子：落瓣的声音
万难逃离自己影子的追杀
美丽的极致
正是登临消亡的灿烂
那所有精装的年历
身不由己，一页页
被时空撕下
一切都有声有色
一切又无色无香
空手来
空手去
生命的起落架
顶着天空
又踏着废墟
多么令人赞叹它的
谨慎与周密
而所有的白房子
我们都进进出出
有如影子
形影相随
又随风飘走
撑开着所有的美好
一条细细长长的钢丝上
红雨伞突地合拢
藏匿进深蓝色的雨
只细细用心听去
落瓣的声音
从来都是
一生的耳鸣
霜花
昨夜腮边的一滴泪
落不下来
挂着
等待
卖花的小女孩儿
把黎明送来
窗前
我刚要伸手去接
她已被蓦地的晨风
劫走
枣
青春
被岁月收藏
你更执着了
原初的爱情
窖在
抽象的梦里
一首打着烙印的诗歌
甜，是它的疼点
键盘上的桃花：病毒
今夜，木马癫狂
野性的罂粟
迷乱了柔肠
一万朵桃花开在刀锋上
键盘也销魂
八百里加急
一粒病毒
箭在弦上
刻骨铭心的光芒
暴动了天堂
防火墙是一夜的童话
贞节牌坊摧枯拉朽
祸起萧墙
键盘上的桃花：小妖精
一跳就跳上了案几
这只猫
白地粉花
娇媚美丽
我心旌神摇
哦，这只野猫
这只美丽野猫
飞起脆脆的笑
伸出我已是枯萎的指尖
琴声悠扬
鸟儿乱飞
一个沉睡的梦
被“喵”的一声咬破
虚幻的花园
如此摄人魂魄
已是触摸到
温热柔软的皮毛
芬芳喘息啮我
火辣火辣
比真实更疼痛
一只鬼魅的狸猫
捉住了一只鼹鼠
频频厮打
把一个一个漫漫长夜
啮咬得深不见底
牵出千尺柔肠
轻轻拥起
整个的夜
你个小妖精
害我五千年不想出逃
键盘上的桃花：天网
横空出世，灵犀一点
一顶花轿
搭乘紫气
南下
北上
十万里荏苒
好大一个洞房
多么隆重的婚礼
天幕灯、脚灯、侧幕灯
霎时打开
荧屏，眉目传情
指尖灵动
软软鼓声
敲断了108根神经
甩掉礼帽
倾情勾引
古典的旋转
现代的节拍
生命射雁
芭蕾舞鞋着火
烧断了脚下锁链
不要诗歌
只要风流
鼠标
一粒情种
何须问
天河
涨满了桃花水
千年好合
唯一只红灯笼高挑
2007年10月24日
一个诗人、三条狗和一个醉汉(组诗）
——一位打工诗人的故事1、醉汉
最先出场
他与诗人同醉
一位腰里总是挂着酒葫芦的
汉子
(他把高粱烧买来
又神情庄重
再倒进他的酒葫芦）
人这个动物
自寻烦恼又自作多情
如果
把许多话
泡在酒里
就带有三分剑气了
会整天雄赳赳地
见谁跟谁乐
或者
倚酒三分醉
乜眼看颜色
学耍秤杆子的，把秤梢轻轻往上一撸
斤斤两两就高高地翘起来
每逢此时
他就会把他已是讲了一百遍的
那个小情人
有滋有味地就着一口口高粱烧
在他已是不大灵活的舌尖上打滚：
“……那决不是她变了心
你不信
这酒葫芦就是她悄悄挂在我窗外的”
“你是个写书的，你给我写写她
叫她回来，我会给她一个家……”
每逢此时
诗人眼角的鱼尾纹里
也总是闪着湿润的光芒
因为他明明从醉汉枕头下读到了
一封已是揉皱的遗书……
2、诗人
撕碎的一地诗稿
填不满三条狗的饥肠
多少荒凉晨昏
窗外的那个醉汉
只好以水代酒
为你举杯
冷雨青灯
在你的四壁爬蔓
夜半的风响
谁的讥诮
穿过你的院落空荡荡
没有月色的月夜
苦艾草疯长
一个诗人
三条狗
和一个醉汉
在同一座屋檐下
讨要生活
梦里惊起鸟啼鸡鸣
你披衣凭窗
看如席雪花
狼的舌苔舔过故园热土
你也频频举起手中快枪
只是，射出去的
都是橡皮子弹
3、狗爪下的梅花
雪地上
那几朵耀眼小白花
是风歪斜的脚印吗？
趁着雪夜
那个醉汉匆匆走了
在整理和他一起碎裂的酒葫芦时
发现
残片里只有几滴叹息
围着打转
那三条狗呜咽什么呢？
一遍遍舔那空空的食钵……
那个诗人
颤抖着一双苍白的手
把一叠诗稿折成长锭
又从怀里掏出二锅头
倒上
迎风点燃
哔哔叭叭的火光
惊得那三条狗
在雪地上来回画梅花
他
不是狗爪下的梅花
4、剩下三条狗和诗人
那个醉汉走得远了
骤然冷清的院落
伸出它的手掌空荡荡
伸出空荡荡手掌的
还有那三条狗的食钵
——已是盛满积雪
遮住冰冷冰冷的世情
躲在窗户后面的
那个诗人
披着黑色月光
撕碎了梦的空白
一遍遍擦着它那杆快枪
又一遍遍瞄准自己——
哑火
伸出的手掌空荡荡
5、三条狗也走了
那一朵朵梅花
成为诗人空空的下酒菜了
又一个喷嚏
打得了无痕迹
应了那声唱
“白茫茫大地真干净”
挥不去的
是那熟悉的吠声
它总在那空荡荡院落
幽幽悠悠
游荡着诗人的冷汗
游荡在一片片撕碎的稿纸屑里
有时那吠声
在空荡荡院落的
落满尘土的
空屋子房梁上
跳荡，做鬼脸
也有时
吠声忧郁，落入
盛馊饭的食钵
也有时
像一瓶泼在火上的高粱烧
其实，醉汉也罢诗人也罢
他们都没有真的醉过
一身胆气的吠声
是一壶烫热的酒
他们都一饮而尽
喝干了自己的孤独
6、鲜花
该走的都走了
而
空荡荡的院落
还蜷缩在风雨的一角
鲜花鲜花
诗人空荡荡的手掌上
那把扫帚亢奋什么？
那把扫帚
美妙成一支抒情的笔
在大门外大门里
在台阶上台阶下
在卧榻上卧榻下
在桌子上桌子下
横写一竖，竖写一横
把那些长年的垃圾
那些长年的汗水
长年的叹息
通通抒发出去
写下
一行
最最的醒目
该来的
要来啦……
哦！鲜花鲜花鲜花鲜花
一直的一直的
铺到天涯，铺到一树桃花的脚下
收起一串橡皮子弹
收起那散落的
食钵和酒葫芦残片
向天空抛一枚硬币
测测风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