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云想给老程一些安慰,却又因嘴笨不知怎么说,便很直接地说了句自己都不知道会不会再发生的话。
“或许吧。”
老程拿起水杯,从屋里走了出去,留下了李云一个人。走出屋的老程偷偷拭去了眼角的泪水,他不想让李云看到自己流泪,也不想看着李云离开的背影。
李云离开老程后,再次踏上了开往小镇的巴士。独自坐在车上的李云触景生情,想起了当初和歌舞队第一次前往镇上的情景,那时他心里充满了希望和自信,而现在面对未知与惶恐,他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李云只是单纯地觉得,应该给处在困难时期的韩琳一些照顾,或许只是安慰。
李云来到小镇的这天,也是欧强离开的时候,下着瓢泼大雨。
李云下车后冒雨跑到了七月剧社,却发现剧社早已人去楼空,整栋小楼被烧得漆黑,大门上还贴着封条。眼看雨越下越大,在没有找到韩琳前李云只得先避避雨。
在雨中李云朦蒙眬胧地看到不远处有排二三层的小楼房,楼房的下面是一排门面房,有商店、饭馆之类的。李云想找一家避雨,便大步跑向了离七月剧社不远的一排小楼房。来到小楼房前,李云犯了难,没想到所有的房门都紧闭着,挨家挨户跑了一圈后,才在楼房间的胡头口找到一个带防雨棚的商店,虽然看不到屋内有人,但起码可以暂避风雨了。
躲在防雨棚下的李云把淋湿的上衣脱了下来,正准备拧干时忽然听到胡同里传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李云禁不住向胡同里望去。
这条胡同原本是一片密集的平房,随着这些年生活水平的提高,家家户户都拆了平房盖二层小楼,稍微富裕的,就盖了三层。一楼的门房用来做点小生意,二三楼用来居住。久而久之,镇上就形成了这样规模的建筑。大家想买东西也就基本不用再往城里跑了,很是方便。
只是,有一户人家的平房始终没有改变,因为四周都变成了小楼,把它夹在了中间,从远处看像是坐落在胡同里的小平房。小平房里住着一个姓常的老头,很多年都是孤身一人,他总是很骄傲地告诉他人,自己的儿子在城里当老板,可这么多年谁也没见到过那位传说中的老板儿子。
常老头喜欢看演出,是七月剧社的忠实观众,就因为这个,韩胜还特意给他办了一张终身免费观看券,拿到免费券的常老头也是给足了面子,每天必去七月剧社。后来,欧强把七月剧社改成了一天三场,常老头更是场场必到。而七月剧社出事的那天,常老头的儿子碰巧回来了。
常老头的儿子没有辜负父亲的寄托,在“混不出个样子就不回家”的抱负下,在大城市打拼多年后终于衣锦还乡了。此时常老头的儿子已经是腰缠万贯,有房有车了。常老头的儿子想把父亲接到城里一起住,可看到当老板的儿子常老头却一点都高兴不起来,因为七月剧社的遭遇让他很难过。
常老头看到儿子的第一件事就是带他去找了一趟韩胜,想让当老板的儿子拿钱帮韩胜重建七月剧社。面对损失如此之大的七月剧社和父亲充满渴望的眼神,常老头的儿子显得有些为难。他不知该如何向父亲解释,在大城市租了个小商店当老板并不等于电视上演的大老板,他也不知道该如何向父亲说明一个小商店老板来承担七月剧社的巨大损失并不是件容易的事。
韩胜看出了常老头儿子的为难,便婉言谢绝了。无奈之下,常老头只好回家和儿子收拾行李,就在他要跟随儿子离开小镇的时候,才知道韩胜正面临着流落街头的困境,于是便再一次向韩胜伸出援助之手,将自己的小平房以出租的名义免费让韩胜住下了。韩胜本想再次谢绝,但看到怀孕的女儿和自己的困境,只好答应了下来。
就这样,韩胜搬进了常老头的小平房。
韩胜在小平房里一边收拾着刚搬进来的物品,一边在铁皮桶里烧一些不必要的回忆。
“爸,屋里漏雨了。”
“琳儿,你别动,我来。”
李云被韩胜的声音所吸引,望向胡同的时候,韩胜正一边告诉女儿别动一边自己搬着一大卷塑料布往屋外走。
大雨倾盆而下,韩胜站在门口,看着眼前如水帘洞一般的大雨,深深地吸了口气,一股脑地冲了进去。冲进雨里的韩胜瞬间被雨水淋湿了,像个落汤鸡一样,眼前一片蒙眬的韩胜迅速摸索到房门旁的木梯子就往上爬,因为风雨的阻力和抱着的塑料布,每上一步都很艰难。
“爸,雨伞!”
韩琳担心父亲淋病了,便从屋里找了把雨伞要出门递给韩胜。
韩琳这一喊让本来就爬梯子很困难的韩胜分了心,正要说“别出来”时,脚下打滑踩空了。被吓坏的韩琳着急往外跑想扶起父亲,却又被门槛绊倒了。就在这危急时刻,李云出现在了正要摔倒的韩琳面前,一把抓住了她。
从惊恐中还没缓过神来的韩琳看到眼前的李云,心里更是惶恐不安了,甚至还有些好奇,她不知道眼前这个曾被自己和父亲赶走的外地人下一步会做什么,是来报复的呢,还是另有所图?韩琳迅速把雨伞挡在了胸口,将伞尖指向了李云。
“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雨依然很大,李云似乎没有听清韩琳颤抖的声音。
“快回屋里去,雨太大!”
李云冲韩琳喊了一句,便转身去扶从梯子上面摔下来的韩胜。
李云刚把手放到韩胜的胳膊上,就被他一把甩开了。被甩开的李云没站稳,一屁股坐到了地上。韩胜歪歪扭扭地费了好大劲才爬起来,看了一眼坐在地上的李云。
“你来做什么?看我们笑话吗?”
韩胜冲着坐在地上的李云大喊。
“不是,你误会了,我就是想来帮你。”
李云极力解释着自己来找韩胜的目的。
“不需要!”
韩胜冲李云又喊了一句,然后转身继续往梯子上爬。李云看韩胜变得一瘸一拐,半天没上去梯子。雨太大了,李云怕韩胜的伤势加重,也知道此时多说无益,便自作主张地站起身来,从韩胜手中一把夺过了塑料布,上梯子向房顶爬去。韩胜看着冒雨爬上房顶的李云,愣在了原地。
爬上屋顶的李云把塑料纸摊开铺好,一边铺还一边冲下面喊:“帮我找个重物,好压住塑料布。”
韩胜并没有回应李云,而是一把推倒了梯子,一瘸一拐地走进了屋里。房顶的李云看下不去了,索性坐了下来,用身体压在了塑料布上。
雨停了,李云躺在房顶的塑料布上仰望着天空。此时天已暗了下来,被雨水洗过的小镇夜空异常明朗,繁星密布。李云望着星星,仿佛看到了韩琳的笑脸,看着看着李云也乐了。就在这时,梯子突然被放回了房檐,他本以为是韩胜来了,便“扑腾”一下坐了起来,向梯子下面望去。只见梯子下站着的是一脸焦急、满头大汗的韩琳,正充满祈求地望着房顶。
“我爸发烧了。”
听到韩琳的求助,李云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该难过,一方面终于与韩琳走近了一步,另一方面还得迅速把发烧的韩胜送去医院。
李云顺着梯子刚滑落到地面,就冲进屋背起韩胜往外走。背着韩胜的李云走到门口时才发现,眼前的韩琳看起来有些诧异。
“你怀孕了?”
李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问出这样一个问题,甚至觉得有些后悔,万一韩琳没有怀孕,自己岂不是出了大丑,而且并没有听说韩琳结婚的消息。但眼前的韩琳一手扶着肚子,满脸虚弱的表情,另一只手扶着门框像是要呕吐的感觉,实在是太容易让人想到孕妇了。
“嗯。”
韩琳强忍着恶心,微微点了点头。韩琳的答案出乎李云的意料,事情变得越来越复杂了。而李云背上的韩胜不仅发着高烧,腿关节肿得也很厉害,根本不能站立行走。如果就这样去医院,再带着怀孕的韩琳,岂不是越来越麻烦?李云想了一下,决定改变策略,转身把韩胜放回床上,然后一股脑冲出了门外。
没弄清状况的韩琳还以为李云不管他们了,也不放心地追出了门。只见李云在他根本不熟悉的小镇街道上挨家挨户敲着门,向他根本不认识的街坊邻居们寻求帮助。韩琳站在胡同口,看到李云为了曾经欺负过他、夺走他表演权力的自己和父亲奔走呼救,她的心中满是愧疚,眼眶也禁不住湿润了。
在李云的不懈努力和恳求下,不一会儿就找来了十几个帮忙的,按照李云的分配,中年妇女留在小平房里照顾怀孕的韩琳,其余的和他一起抬韩胜去医院。中年妇女嫌小平房太过简陋,执意要带韩琳去自己家。原本担心乡亲们因自己怀孕说闲话的韩琳看到这副情景,心中更是充满了感激。
“一、二、三……”随着大家齐心协力的口号,韩胜被抬到了一辆三轮车里。李云和几个乡亲们准备把韩胜送到医院。
“你放心吧,安心去这位大姐家好好睡一觉,明早你爸爸会好起来的。”
李云安慰好了韩琳,转身蹬着三轮车向医院奔去。
夜幕下,被大姐搀扶着的韩琳望着这个似乎并不相熟却满身泥污的背影,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滋味。这几天发生了太多事,从星光闪耀的舞台到剧社的大火,再到母亲的离世,从欧强的离开到李云的出现,韩琳就像是在看一场没有落幕的折子戏,不知道哪里才是终点。
夜里,躺在床上的韩琳思绪万千,翻来覆去的她难以入眠。韩琳忽然想起了几年前七月剧社后院的那只流浪猫,它大概有一岁大,全身纯白,蜷缩在楼房的缝隙中,任韩琳怎么叫都不肯出来。韩琳开始每天晚上都往后院放一些牛奶、火腿肠之类的吃的,虽然第二天食物没了,但猫咪依然不肯出来。直到有一天晚上韩琳再去送牛奶时,终于发现猫咪离开了原地,正趴在后院的中厅,而身边还有三只刚出生的小猫在吃奶。当韩琳与小猫对视的一瞬间,三只小猫就像早已演练多次一样,迅速躲到了周围可以藏身的地方。空旷的后院瞬间只留下了猫妈妈,虎视眈眈地望着韩琳。为了不打扰它们,韩琳默默地离开了。
韩琳不知怎样才能更好地与一只猫咪沟通,后来她试了很多方法,包括把大猫强行抱回家,小猫却都没有跟来,每天给大猫好吃好喝却无法建立信任,韩琳最终放弃了它们,把大猫重新放回后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