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站在那里已经很久了。
雨是零星降落的,细小,稀疏,一点一点,轻轻滴在他的头上,肩上。路灯亮起来,淡黄的光里雨滴也变得淡黄。
他在等一个人,从对面那所大学走出来的一个姑娘,十九岁。
他等了她十四年,用坚强的毅力和耐心等她长大。让他没想到的是她考上了大学,居然就在他客居的这个城市。
关于她的消息,他是从老家朋友那里打听出来的。她的名字,是他胸前鲜红的红字,他已经佩戴了十四年。
十四年前,他是一名受人尊敬的小学教师,刚刚结婚不到两个月。他课讲得好,学生都很喜欢听,校长找他谈话,让他负责语文教研组,准备给他申报市级优秀教师,家庭、事业都像是在希望的田野上,欣欣向荣。
可一切都在那个黄昏被打破。他只是喜欢小孩子而已,因此当他看到那个小女孩在操场上玩的时候,他走了过去,给她一根粉笔,教她画小龙人。黄昏是渐渐来临的,当他意识到天快黑了,小女孩要回家的时候,他很怜爱地抱起了可爱的孩子,并在她的屁股上拍了拍。他是那么喜欢孩子,喜欢可爱的孩子。他送她到学校门口,对她说:快点回家。
那个小女孩很乖地点点头,跟他说叔叔再见,然后一跳一跳跳走了。可小女孩没有跳回家,她又在路边玩了很久,直到她的父母找到她。
父亲打了她,问她去哪儿了。小女孩说在学校和一个叔叔玩,父亲问和叔叔怎么玩,小女孩说画小龙人,说叔叔抱了她,说叔叔摸她屁股。小女孩说得没错,可她比划得有错,她说屁股的时候没有把手指向身后,而是指向身体的前面。
小女孩的父亲和母亲震惊了,愤怒了,他们第二天带着孩子来到学校,当着校长和很多老师的面,指认了他,他顿时成为一个道德败坏的人,成了一个触犯法律的人。
他希望的田野天崩地裂,塌陷成一片恐怖的沟壑。法律制裁了他,以猥亵幼女罪判他入狱两年;妻子制裁了他,和他离了婚;学校制裁了他,一纸通知开除了他。
两年后,重新走进社会,他发现他已经一无所有,除了衰老的双亲要他赡养。他只有离开那个城市,在另一个城市重新开始。他发誓:他要等当初撒谎的小女孩长大,要让她付出代价,让她真正承受一次侮辱。他耐心等待了十四年,等她长大,要在她一生最娇艳最美丽的时候,摧毁她,毫不留情地摧毁,就像当初她摧毁他的所有一样。
雨依旧不紧不慢,地面已是薄薄的一层湿。
她出来了,他早已经打探好,每周星期四的这个时候,她会从学校出来,骑自行车到一个家庭去担任家教。他回到车里,发动了汽车,慢慢地跟着她。
她车骑得很快,右拐,是一条没有路灯很短的小巷子,她一般会从这里穿过去,他计划的地点就是这儿。
他打开大灯,在她的后面射出一片耀眼的亮光。然后,加速,打方向,车身从她身体的左侧蹭过去。按照他的设计,他会把摔倒的她带到车上,带到那个废弃小学校的操场,实施他酝酿了十四年的摧毁计划。
但是,他蹭倒了她,她“啊”了一声之后,就再没有说话。他停车走回去,想要扶起她,借着汽车的尾灯,她看了看他,轻声说:叔叔,没关系,你走吧。他看到她腿上暗黑的湿,或许是泥。
还是去医院看看吧,我送你,医药费、检查费我会负责。这都是他设计好的台词。
真的没关系,你走吧。她慢慢地站起来,去看她的自行车。
他又看见了十四年前那个可爱的孩子,一跳一跳跳走了……
叔叔,帮我把车把调一下好吗?
他下意识地答应:好。
他用双腿夹着自行车的前轮,左右拧了拧,歪斜的车把端正了,她说:谢谢叔叔,我真的没事了,你走吧。
十四年,设计了多少次的情节,被她两句没关系和一句谢谢打得七零八落,他要报复的孩子绝对不是这样的孩子,他想摧毁的绝对不是善良和宽容。
他呆呆地站在那里,看着她推着自行车慢慢走了几步,很明显她腿上有伤,一跛一跛地,然后她跨上自行车,歪歪地扭了几扭,然后骑远了。
他返回车里,打开音乐,温柔舒缓的小提琴在车里弥漫开来,将他整个包围,他哭了,然后,又笑了。
十四年的过往,都化成一段缥缈的音乐,轻轻地,远了,消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