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胜利很向往那样的生活,安静,像水一样。
安静地抽烟,安静地喝茶,安静地思考,安静地看书,安静地做自己想做的事。可是,李胜利一直就没有享受过这样的待遇。
在单位,八个人一间办公室,每天从一进办公室就跟赶集上会似的,没有片刻消停。下了班,属于李胜利的是四个人一间的集体宿舍。都是一个系统的同事,一个才结婚,没房子只好两地分居,一个等房子结婚,一个在找准备结婚的人。情况复杂,李胜利回到宿舍比在办公室还要小心翼翼,每天进宿舍前总要敲半天门,等里面忙乱的人一切收拾就绪,才可以进去。有时候,正休息,一对亲热的人唧唧嘎嘎进来了,他就要很识相地给他们创造条件。
李胜利很头疼,这样的处境离他想象的生活十万八千里,他如何能平静下来。
提拔!这是李胜利能够想到的最好办法。买房子眼下无望,只要做了副科长就可以两个人一个办公室,这样最起码,在单位他就能稍稍安静一些。
李胜利很认真地工作,很卖力地表现,同事笑他:官迷!李胜利对大家的取笑置之不理,他们这些人啊,怎么可能懂得李胜利内心真实的想法呢?
两年后,李胜利终于如愿以偿,做了副科长,把办公桌从赶集上会的大办公室搬到了只有两个人的办公室,和另一位副科长面对面办公。可是,李胜利很快便发现,他只是从鸡窝挪到了鹅窝,两个人的办公室照样嘈杂烦乱。
另一位副科长是女的,很有了些岁月的痕迹,大抵对生活抱有很大的热情,天天在办公室很大声地安排工作,安排自己一家老小的生活;或者总结工作,总结家里家外的生活,总结别人的生活,弄得小小的办公室整天热气腾腾的,这种热闹折磨得李胜利苦不堪言。
这期间,李胜利按部就班地结了婚,分了一小套房子,还没等跟新婚的妻子甜蜜够,孩子迫不及待地来临了。李胜利的母亲被接来照顾孕中的妻子,本来就不大的家因为母亲和即将出世的孩子,顿时陷入一片混乱,李胜利刚刚建立起来划拨一片属于自己空间的想法被彻底摧毁了。
他只有在单位想办法。做了科长,他就可以拥有一间自己的办公室,那样他才可能有真正的安静。李胜利又开始为做科长奋斗,包括跑跑送送,吃吃请请,李胜利心里清楚,他并不想当官,他只是看中了科长这个位置所带来的独立空间。
李胜利又一次如愿以偿,把办公桌搬进了一间属于自己的办公室。李胜利精心地设计着办公室的布局,花花草草,墙上的字画,案头的摆设,将要看的书……等把这些都安排停当,李胜利刚泡了一杯龙井,茶的香气慢慢袅娜开来,准备静心品尝的时候,有人敲门,科室小张来汇报工作了,接着是小李,然后是主管局长叫他过去开会……
李胜利干脆关了门,任谁敲也不开,这样他就可以与纷繁的世事隔开,隔成两个互不相扰的世界。
半天还没过,副局长的电话打过来:李胜利,你在办公室为啥不开门?你搞什么名堂,大白天关着门!小李等着签字呢,到处找你。
科长的门看来是不能关,但局长就可以。
李胜利为了他所向往的安静,开始新一轮的奋斗,目标是可以把门关上办公的副局长。
当了副局长,门倒是可以关上了,可电话、手机不能关,每每李胜利刚想沉静下来,想仔细品味那种静静的感觉时,这样那样的铃声就响做一团,气得他恨不能扔了手机,拔了电话线。但理智告诉他,不能,那是做非常幼稚可笑的!
李胜利又奋斗到了局长,终于可以随意关手机,拔电话线了。但这个时候,他发现,他的手机一旦关闭,电话一旦不同,就像一位阵前将军的指挥系统失灵,他又凭什么掌控全局的大小事务呢?
李胜利为了所向往的生活,不停地奋斗着。办公室从一间到一间半,从一间半到两间,等他从局长做到副市长时,他已经拥有三间办公室,会客、休息、办公,各自的功能非常明确。
李胜利可以很悠然地在他的办公室里抽烟、喝茶、读书、看报、想问题了,但是,此刻,功能非常明确的办公室已经基本失去了作用,他每天除了开会、安排、检查、汇报、喝酒、吃饭、睡觉,几乎已经没有时间可以在椅子上安稳地坐一会了。
偶尔想到奋斗了很多很多年的梦想,李胜利会长长叹息一声:我想要的只是安静,可是,怎么竟如此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