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了班,小美依旧去那家餐厅吃晚饭。
一杯西瓜汁,一套咖喱鸡套餐。简单丰富。
小美坐在那个角落,在背后大空调嘶嘶的冷风中,安静地等待她的饭。
小美胳膊支在桌子上,伸出一双手,从手指的缝隙里看进来的一个又一个客人,这似乎是她一直的习惯。这时,她看见了一张熟悉的脸。
明知道他此刻不会在这里,小美心里依然一惊,迅速闪过眼睛,看到别处,然后又在大厅里寻找,却再也找不到了。
现在,他应该在回家的路上,开一辆八成新的黑色索纳塔,在某条宽阔的街道上,和拥挤的车辆一起行,一起停。周围是热闹的奥运会招牌,鲜亮喜庆。那是北京。
他不会知道小美现在正在这个餐厅吃饭。他也没有必要知道。
五年前,他和小美都在这个小城里,在一家公司,他们正相爱着。
他们经常十指相扣,在小城里走啊走,一直走到脚疼。小美说:我们好像要把所有的好日子都走完。
因为一点小事,他和公司领导产生了矛盾。他没有告诉小美,豪迈地把辞职信拍在了领导的桌子上。等小美知道时,他已经收拾好所有的东西,微笑着和同事告别。小美拉住他,问他为什么,他说:我早受够了。
再次十指相扣,小美除了难过,还是难过。她一句话也没有,想听他说些什么,但他什么也没说,两个人还是一直走。
他说要去北京,小美吓了一跳:那么远。
他背着一个硕大的包走了,义无反顾。小美笑着跟他拥抱,挥手说再见,眼看着火车慢慢离开,他充满希望的笑容也远了。
很快,他给小美打电话:来吧,过来看看我,看看北京,我带你去后海,去转小胡同。小美说:好。
小美答应着,却一直没有去,原因总是有。她觉得他在北京,北京就是她的,跑不掉,也飞不了。早晚有那么一天,她会愉快地到北京去,继续和他十指相扣,去走北京的大街小巷。小美慢慢地在他的描绘里想象北京,想象一些细节。北京在她的想象里越来越美好。
他不时地向小美叙说他的工作,他的生活,他的新朋友,新同事。一个叫桃儿的名字不经意就跳出来,跳到小美的耳朵里。小美问:桃儿是谁?
他说:桃儿是我的房东。
小美每次听到桃儿这个名字,心里就猛烈地疼,像被什么重重地挤了一下。小美觉得有必要下定决心去北京了。
同样地,小美没有告诉他,轻飘飘地把辞职报告放在了领导桌子上。走出办公室,小美给他打电话:我辞职了。
他似乎吃了一惊:干嘛啊?干得好好的。
小美本来想给他一个惊喜,告诉他她要去北京找他。话到嘴边,小美生生又咽了回去:不想干了呗。
很意外,他没有再说让小美去北京的话,说在看车,准备买一辆黑色的索纳塔,回头再和她联系。
一个回头,可能就是一辈子。小美知道,北京她是去不了了。他的北京,再不属于她了。后海的阳光,透过柳梢的湖面,潘家园,琉璃厂,冒着热气的泡沫红茶,都没有了,和他一起消失在小美的世界里。
行走在路边,只剩下小美一个人。脚步散漫拖沓,很快就累了。小美到这家餐厅吃饭,给自己点了满满一桌子的菜,庆祝似的,拼命地吃。
吃完,小美从手机里抠出和他一起买的电话卡。两个电话卡连号,一不小心就会说错。小美把电话卡摁进一块橘黄的南瓜里,像是把他也一起摁进去。
第二天,小美重又去上班,笑嘻嘻地对领导说:把昨天当成愚人节了提前过了。您老人家饶我一次吧。
小美的生活又恢复了正常,修改了一个电话号码,把过去都一笔勾销了。
小美说:什么时候,别人可以和自己过不去,自己不能和自己过不去。
后来,不断有他的消息传来。工作顺利,生活顺利,胖了许多,撇一口蹩脚的京腔,诸如此类,小美装作没听见,但又全记在心里。他的新妻会不会是桃儿呢?
单位组织旅游,几条线路里有北京,小美恶狠狠地说:不去。
几年时间很快过去,像转了一个圈,重又回到原地,仿佛他从没有出现过。但让小美没有想到的是,突然看见和他有些相像的模样,自己依然会惊慌失措,依然会心惊肉跳。
小美埋下头非常细致地吃完套餐配送的每一样小菜,喝完最后一口艳红的西瓜汁,用手背抹抹嘴角,咬紧下唇,大步离去。
小美知道,北京,距离她是更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