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组充满奇思妙想的作品。作者用丰富而大胆的想象力,从生活的细微处入手,又超越生活本身,去建构小小说,给予读者无限的想象、联想的空间,拓展了小小说的内涵,极大地丰富了小小说的意义,文字空灵而意义深刻。同时,作品又具有寓言性,用近乎荒诞性的笔调,积极地探索小小说在表现形式、内涵等多方面的更多的可能性。《荒》为我们虚构了一个荒岛,而这个荒岛从荒芜到繁荣的过程,类似于人类的创世纪,向我们展示了在现代化文明进程中自由、信任、美好等等的消失,主旨宏大奇崛。《真的很疼》从多个角度、不同侧面对一个跳楼的女人、不同人群的反应做了客观冷静的描述,没有评价,只有展示,但让读者读出疼痛感。
这是一个可怕的事实。
阿瓦城的所有人丧失了流泪的能力。自私和不信任,让阿瓦城人的心变得越来越硬,越来越冷酷,不知道悲伤和欢喜,不知道感恩和感动,他们的泪腺蜕化,眼里已经流不出一滴眼泪,所有人,他们装模作样的哭泣只是一些干巴巴的声音,类似兽类的嚎叫。
女人因为缺少眼泪的滋润,渐渐枯萎,委顿下去,如一把干草,脆弱而没有弹性。孩子因为缺少眼泪,一个个长得如同五六十岁的老人;男人因为女人和孩子的快速老去而焦虑,他们不轻易弹出的眼泪更是丁点也没有了,所有人双目空洞如废弃的窑洞。整个城市没有了灵动,没有了生气。
医生说:太可怕了。他担心的是有一天人们的心脏越来越硬,因为失去收缩能力而不能使血液正常循环,人们的肌体停止运行。
医生对市长说:必须尽快解决这个问题,马上,立刻,十万火急。
市长何尝不着急,他刚刚失去了白发亲娘。母亲年轻守寡,含辛茹苦养大他和妹妹,省吃俭用,供他和妹妹上学,可在母亲的追悼会上,他“哭”了三个多小时,却流不出一滴眼泪,他的眼睛如同两眼枯井,不能泛上一丝的潮湿。
市长询问医生有什么办法,医生摊开双手,这不是医学能够解决的问题,最好去找社会学家。
社会学家一进市长办公室就知道叫他来的目的。其实他已经研究过这个问题,从他和他的家人,还有周围同事、邻居纷纷失去哭泣能力的时候,他就开始关注,试图从社会学的角度寻求答案。
以前的以前,阿瓦人和善、友好,他们伤心、感动、欢喜的时候,都会流出眼泪,那些纯净的液体,从眼睛里像泉水一样涌出来,经过脸颊,使阿瓦人楚楚动人。到底是什么让阿瓦人丧失了这样的能力呢?
社会学家分组调查了学龄前的孩子、成年人、老年人,调查结果让他大吃一惊。学龄前的孩子不知道什么是眼泪,成年人是最早丧失眼泪的群体,而老年人是最为怀念眼泪的一部分。
社会学家对这个结果有点迷惘。成年人是肌体最强壮的,也是这个城市的中流砥柱,可他们怎么会最先丧失流眼泪的功能呢?随着调查的深入,社会学家陷入了一团泥淖,他没办法继续深入下去。每个人诉说的症状是一样的,可原因却千奇百怪,原因背后隐藏着嫉妒、自私、缺乏信任、心理失衡、贪婪、情感稀释,种种种种……他无法从中归纳出一个明晰的主线。社会学家对市长说:我无能为力,再调查下去,我会崩溃的。
市长看着社会学家的脸,还有那一双空洞的眼睛,他不能通过眼睛判断出他所说的是否属实,现在,阿瓦城的每个人眼睛看起来都一样,无精打采,透露不出任何个体的信息。
市长叹息一声,不甘心地拿起电话,叫来了报社的主编,要主编在报上刊登一条启事:重金寻找本市市民的眼泪,哪怕就一滴。他不相信阿瓦城的人就这样彻底告别了眼泪,走向枯萎。
启事很快登出来了,头版报眼位置,套红。阿瓦城的人以高度的热情关注这件事,因为长期没有眼泪,他们对眼泪的渴望比金钱更为强烈,大家议论纷纷,用遍各种办法寻找这珍贵的眼泪。
一位临产的母亲躺在产房里,也在祈祷:上天,赐给我的孩子眼泪,赐给他哭泣的能力吧!
夜晚子时,这位母亲经历了三个多小时的剖腹产,生下一个可爱的小男孩,母亲给他取名字:呼唤。
呼唤的哭声嘹亮,所有新生儿就数他的声音最大,底气十足,但遗憾的是,十天、二十天、三十天过去了,呼唤只是干巴巴地哭,同样是没有眼泪。这让呼唤的母亲很伤心,她觉得她最起码还尝过哭泣、流泪的滋味,可呼唤就像天生的盲人一样,一脱离母体就陷入干涸。
这位年轻的母亲抱着呼唤,一边祈祷,一边回忆起少女时代,无数次泪水从眼里涌出,那是怎样美妙的倾泻啊。可是,可怜的呼唤……她想着,突然鼻子一酸,涩涩的眼里有了异样的感觉。
是眼泪来临前的那种感觉!她高兴地抱起呼唤,在呼唤的头上、脸上不住地亲吻。
那是什么?晶莹剔透,如熠熠发光的钻石!一滴泪,在呼唤的眼角凝聚,然后,慢慢地,慢慢地,朝发际滑过去……
整个阿瓦城的人欢呼起来,大家彼此拥抱、亲吻,庆祝这滴珍贵的眼泪,这也许是阿瓦城最后一滴眼泪了。
当然,也可能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