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家的样子,在大宝无数次的描述中,渐渐清晰地印在小宝的脑海里。
小小的山村,满坡的柿子树、枣树,沟里全是洋槐树,还有一条清清的小溪。小溪流出那道山沟,流进一个大水库,水库里有鱼有虾。水库的下游,是几里长的苇子沟,轻柔的芦苇摇曳,水草蔓生,像一幅迷人的油画。
让小宝最感兴趣的,还不是这些,他对大宝童年的那个乐园充满了好奇。
就像鲁迅先生的百草园一样,大宝对小宝说,他也有一个。那是一座旧的大院落,原有的住户都搬走了,房子拆了,只留下一溜矮矮的土墙。院子里有合抱粗的椿树,冠盖硕大的老泡桐,几颗石榴树和梨树。院子的角角落落,散落着一些碎的瓦盆瓦罐,还有脏瓶子、漏的铁盆、鸡毛、旧鞋子,加上野猫、叫蛐蛐、带着一群小鸡的老母鸡。大宝感叹地说:比游乐场可好玩多了。
小宝问大宝:你在哪儿玩什么?
大宝说:玩得可多了。白天挖麻知了、笨笨牛,对,就是你们说的屎壳郎,抓野猫、找鸡蛋,就像探险一样,随时都能发现好东西。天黑了玩打仗,比现在的3D游戏还过瘾。
每次听大宝绘声绘色地讲那个院子,小宝就向往得不得了,他不停地问大宝:爸,啥时候回老家啊?今年暑假行不行?
小宝从没回过老家。每次都是爷爷奶奶背了大包袱来看他,他们说路远太颠腾,小宝受不了。小宝长大了,又要上学,放假还要参加各种课外班、夏令营,一年推一年,小宝对老家的渴望就越来越强烈。
小宝十岁那年暑假,大宝终于把小宝送回了老家。
回到小山村,小宝看哪儿都是新鲜的。大宝刚走,他就往外跑,爷爷跟在后面追。
小宝要去看挂满红灯笼的柿子树,开满白云的槐树,还有那座大水库,要跳进去游泳,捉大鱼。爷爷听小宝呼喊着跑着,吓得脸都绿了。他喊前面的村人拦住小宝:小祖宗唉,大夏天的哪儿有柿子啊,槐花开败了,水库早几年都干了,还捉鱼,都谁跟你说的啊。
爷爷把小宝拽回家,他大哭小叫,叫得爷爷奶奶手忙脚乱,不知道他究竟要干嘛。小宝叫够了,扭脸看见了靠在墙角的那把小铁锨,他不哭了。他说:这是铁锨,我认识。
小宝问爷爷:那个大院子在哪儿?
爷爷说:什么大院子?
小宝说:就是爸爸挖麻知了、笨笨牛的那个。
爷爷不知道,问奶奶,奶奶也不知道。
小宝说:我自己去找。
小宝把铁锨扛在肩上,雄赳赳地去找那座大院子。他要挖麻知了,挖笨笨牛,挖埋在地下的宝物,要进行一次勇敢的探险。
走出爷爷的院子,小宝发现四周全是红砖的平房或者二层楼房,他左看右看,哪儿也不像有大院子的样子。他顺着巷子一直往前走,走到尽头,是宽阔的水泥路,自行车、摩托车、三轮车呼啸而过,没有他要找的大树,带矮墙的破院子。
铁锨在小宝的肩上晃来晃去,一会儿,他的肩膀被磨得生疼。小宝问爷爷:老家真的没有废旧的大院子?爷爷肯定地说:没有。
小宝沮丧地把铁锨拉在身后,让它在石子路上拉出难听的刺朗朗声。
第二天一早,小宝又扛着铁锨出发了。他觉得,那个有趣的大院子肯定有,只是爷爷不知道罢了,那是爸爸神秘的乐园。他要独自去探险。
根据大宝的描述,小宝在村子里转来转去,东看看,西瞅瞅,转了很久,也没有找到可以让他探险的地方。所有的院子都垒着高高的院墙,红色或者绿色的铁门,关得严严实实,只偶尔有几声狗叫从院子里传出来。
小宝转累了,他回到爷爷家,在一棵泡桐树坑里吭哧吭哧挖起来,小脸憋得通红。奶奶听到院里有动静,看见是小宝在树坑里挖,一把搂着他:乖乖啊,这一早上你跑哪儿去了,你爷到处寻你。你搁这儿挖啥啊?
小宝说:我要探险。
奶奶不知道什么叫探险,愣愣地看着这个一脸倔强的孙子,不知所措。
小宝给大宝打电话,说他骗人,老家根本没有大院子,没有可以让他探险的地方。大宝在电话里哈哈大笑:小宝啊,都啥年代了,哪儿还有险让你探啊。大院子早没了,我上中学前都没了。
小宝在电话里哇哇大哭,他觉得自己很不幸,什么都没赶上。
哭过以后,小宝不再惦记探险的事,也不再惦记去找大宝描述的那个老家了。他的兴趣转移得很快,电视里各种稀奇古怪的节目吸引了他,他每天要做的就是呆在屋里看电视。
那只跟了他两天的小铁锨,被扔在一个角落里,孤单单的,很快,就会长满铁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