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醒来之时,已经是辰时,大概是八点左右。
身体虚弱的人一般情况下,都是嗜睡。徐凌也不例外,甚至连一向十分准确的生物钟也是失去了效果。不过,一觉睡了十多个小时,也是觉得神清气爽。
轻轻活动了身体,徐凌也是欣喜的发现,比起昨日来,身体也似乎强健了一些。起码说,独自起床已经可以做的到,虽然还是有些手脚发软,但已经不是不可克服的了。
起了床,床边已经有了洗漱的水。看起来,母亲早已经起来了。简单的梳洗一番,人又显得精神了少许。
刚要出屋,便看到二狗子头伸了进来,一见到徐凌也是欣喜的打了个招呼,“凌哥儿起来了,今日精神看起来不错嘛。”
徐凌刚笑着打了个招呼,李氏便端着热气腾腾的早餐走了进来。有稀粥,还有粗粮饼子,最吸引人的还是那一大碗冒着热气的鸡肉块。
徐凌心中也是一阵感动,他知道自己家里唯一那只鸡,这年头人都快要挨饿了,家畜更加不可能有什么吃食。而且还不敢将之放出去觅食,否则一去不回都有可能,这只鸡本就饿瘦骨淋漓,三个人吃过之后,还能剩下这么多,可见李氏和二狗子,根本就没怎么动。
“凌哥,快吃点吧。娘今天也跟我说了,凌哥儿,你昨天还真是带劲!啧啧,骂的好,就该骂这些混帐!”拿起一个粗粮饼子,二狗子一口下去就咬了一半,连用力咀嚼边含糊不清的夸道。
“来凌子,多吃些肉,身体方能好的快些。”看着精神好了许多的徐凌,李氏今日心情明显好了许多,慈爱的夹起一块鸡肉,放入徐凌碗中。
“娘,狗子哥,你们也吃点。”看着二人都只是吃着粗饼,徐凌也是大为不好意思,在一旁劝道。
李氏摇摇头,含笑着夹了一块给二狗子,自己却是小口小口的抿着稀粥。二狗子的表情就丰富多了,喉头不断的吞咽着,最后还是有些依依不舍的将鸡肉夹给了徐凌。用力的将粗粮饼全部塞入嘴里,用力的咀嚼着,一副眼不见为净的模样。
“娘,狗子哥,你们要是不吃的话,我也不吃了!”徐凌没法,也只能用出杀手锏,把筷子一放,一副决不妥协的样子。
最后,在徐凌的坚持下,这碗鸡肉,李氏与二狗子也是一人吃了一小块,其他的却是动也不动。一顿饭吃下来,倒也是其乐融融。
饭后,李氏去厨房收拾,二狗子被李氏指派着去集市上买些糙米。只有无事一身轻的徐凌,在院内活动着身体。
事实上,徐凌的病不知为何已经痊愈,只是身子有些虚弱。有了肉食的补充,身体也是在慢慢的恢复,配合着运动,徐凌感觉身体也是在慢慢的好转。
这一次,徐凌家也算是因祸得福,徐凌从好管家处得了十两银子的补偿,再加上二狗子拿命换来的散碎银子,短时间内手头也是宽裕起来。
这次差点家破人亡,也是让二狗子后怕不已。再加上四五月份(农历),也快要到收获的季节,二狗子这些日子也不再外出厮混,一直在家守着徐凌母子二人。
……
时间一天天的过去,徐凌的身体也是不断的变好。从一开始的扶棍行走,到了一个礼拜后,便已经可以绕着小村小跑一阵。这孱弱的身体,也是在一天天的变强中。
几日锻炼下,徐凌也是从一开始跑上几步就喘的不行,到了现在轻轻松松的绕着村庄跑上两三圈。身体也是比之一个月前强壮了许多,而村庄里面的人,也从一开始如同看傻子一般的目光,变成了习以为常。
“呼哧……”
一边跑,一边的狂喘着气。徐凌知道,这一次又是超过了自己的极限,速度也是慢慢的放了下来。
锻炼也是一种适可而止,徐徐渐进的过程,重要的是一点点的压榨自己的潜能,不断的突破自己。并不是一下子往死里练,这种锻炼方式,前世当过军人的徐凌自然是驾轻就熟。
“狗子哥,我得歇息一下。不过你可不能停,再跑上个三圈,然后咱们一起回去!”徐凌匀了一下呼吸,对着身边一直游刃有余的二狗子说道。
二狗子脸色一下子就跨了下来,不过却没有什么不高兴的模样。痛快的应了一声,便即快步而前,很快消失在徐凌眼前。
原本二狗子只是不放心徐凌一人这般清晨跑步,劝了几次没有效果之后,二狗子干脆也是陪太子读书一般的跟着跑步。但是,谁想到,原本竹竿一般孱弱的徐凌,在这一个月不间断的跑步中,竟然身体快速的变强起来。看着徐凌一天天的壮实起来,二狗子也是更加积极起来。
然而二狗子的第二圈尚未跑完,村子里却是传来清脆的铜锣声,徐凌心中也是一惊,这是村子里的里正召集村民,难道出了什么事?
大明从建国起,便设立十户一保,十保一正的制度。这也是加强地方治安,维持地方安定的重要角色。但是近三百年下来,这套制度基本上也是名存实亡。
里正基本上被地方的乡绅所掌握,所起的作用也大不如之前。不过,这等铜锣一旦敲响,也就意味着有事发生。徐凌心中一沉,难道流民这么快便打了过来了?
二人快步跑回村中,看到整个徐家寨的人已经到了差不多了。黑压压的人头汇聚,人人都是眼巴巴的看着里正,等待着里正宣布消息。
徐家寨的里正,是太平乡李员外的族侄,人还不到三十,但是却已经快要胖成一团圆球。这大热天里,更是不住的冒着热汗,手中的汗绢更是一刻也不停的擦试着额头不断沁出的汗滴。
“乡亲们,县老爷已经传下了令,今年的皇粮又到要收取的时候了。今年应缴的皇粮为每亩本色田三分银,辽饷二分银,练饷一分银,合共每亩六分银!咱们太平乡可是李老爷一力维持,这才落在最后交纳,在咱们之前,本县其他乡都是已经完成赋税了!谁人还敢拖延时日的话,怕是小命也难保,之前几个乡,被县太爷仗毙的可不是少数!”里正似乎也是有些不耐,一口气将应缴的赋税说了出来,更是语带威胁的说道。
人群‘嗡’的响起了杂音,因为今年的赋税更加的高了。不过也正常,从崇祯皇帝继位以来,大明的赋税也是一年重过一年,太平乡从过年到如今,只下了寥寥数场雨,而且都不算大。地里的庄稼更是遭旱灾不少,许多田地甚至连往年一半的收成都无。
而且每亩六钱银子,就算在风调雨顺的年间,也是占据了田地的大半,如今一遭旱,田地里的收成可能还不够交皇粮。
“李员外仁慈,今年的粮价还是与往年一样,卖粮的快些行动。不过,乡里乡亲的,我丑话可说在前头,李老爷为大家做的已经不少了,若是有人私自卖粮于外人,那可是失了良心!”里正丝毫不理会人们一脸的可怜相,扔下这句话便要离去。
众百姓明显松了口气,个个都是高声谢恩。这也让徐凌分外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从后世的阅历上看,这哪里还用的上谢恩,不拿刀子上去拼命就算好的了吧!
后世资料上也是对此有相当详细的解说,自从大明自张居正一条鞭法改革之后,赋税交纳就不再是粮食,而是直接为银子。原本的用意也是好的,毕竟大明朝,在万历时期,吏治已经完全败坏。为了侵占好处,他们也是不断的弄出各类花样于赋粮之上,比如火耗,踢斗等等,比比皆是。
一般百姓为了完成粮赋,在这些人的手脚下,可能要多交纳一倍以上的粮食。而一条鞭法,也是从根子上治理这种乱摊派的行径。毕竟只收银子,想要再从火耗、踢斗上说事,就有些困难了。
但是上有政策,下有对策,经过数十年的斗法,下面的人也是完美的攻克了这一好政策。毕竟普通百姓手中不可能有太多的银钱,而收赋却是只收银子。
虽然官吏再上下其手有些难了,但是却是给了士绅们一个极好的机会。那便是低买高卖。在粮食收获的季节,拼命的压低粮价,以低价收取粮食,然后在青黄不接之时再高价售出粮食。从中就可以捞取足够的利差,而想要完美的达到这种目的,就离不开地方官吏的配合。而想要官吏的配合,一些孝敬自然是免不了的。这样就,你好我好大家好,唯一不好的,也就是百姓们了,他们是完全的大亏待亏。
数十年的磨合下,官吏绅完美的配合下,这生意倒是一年比一年有赚头。百姓辛苦一年,所得的收入大部分都是被三者分走,因而也分外经不起天灾人祸,一旦受灾,就有无数的百姓在青黄不接时破产,大批大批的田地也是因此而被乡绅们兼并。
但是普通的老百姓哪懂得这些,相反对于这些能够给他们银钱的乡绅们感恩戴德。又能兼并田地,又能赚的钵满体肥,还能落下一个好名声,这种生意简直就是完美!
“唉,今年田里的东西是一点也落不下了。家里的口粮顶多也就能吃上俩仨月了,今年的贷子又要多上一番了。只能看来年能不能有个好收成,多少贴补一下,这日子真是一年不如一年啊!”徐凌正在思索间,身边一个老人也是摇头叹气着自语道,一张老脸上也满是忧虑。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徐凌不由得身体颤了一下,来年,还有来年吗?太平乡旁边靠着河流,还多少下过几场雨,庄稼还能存活一些,日子还算过的去。
他可以想象的到,那些不靠河的地方,今年百姓的日子又是如何的难过。在这种赋税之下,又有多少人能交的起?官逼民反!徐凌似乎已经能够看到,要不了多久,无边的流民就要出现在眼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