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数看,她整整暗恋他6年。这种执念,更像是一种自虐。从始至终,都是独角戏,到散场时,也只唱哭了自己。那天告白的话终究没说出口,正好那一段时间,她忙着论文、忙着毕业,她努力使自己思维转移。要变得更优秀,更有底气地站在他面前,那时候,自己的勇气会不会多一点?再解释那个可笑的玩笑是不是也更轻松一点?
正在她努力地走近晨星,丝毫没发觉晨星离她越来越远。有一个女听众闯入了希滢的梦境。那是一个语气绵绵软软的女孩儿,大概属于会撒娇那一类。从10年1月份开始,她就频繁地和晨星互动着,晨星也常常对着听众提起她。像互相在展示一种默契。对于希滢来说,这种默契是带着刺儿的,他们互相感觉良好,可会扎到她。在心脏上扎出一个小口,先开始是痒痒的,越到最后越难受。那个女孩叫明月,似乎是一个重度失眠患者。晨星每次都像哄孩子一样哄她入睡。他的温柔光明正大地倾注在那个女孩身上。希滢嫉妒不已。尽管是大半夜,躺在床上,有时候无名火起,总要随手把枕头摔到门口去。要是晨星能每晚这么温柔的在她耳边说话唱歌,她连梦,都是甜的吧?
任她准备了6年,卯足了劲儿。可是这场赛跑打从一开始就没有她的跑道。她甚至连入场的资格都没有。
时间静静流淌,晨星和女听众之间越来越亲密。终于有一天妒火作祟,她发了一条投诉信息到电台:“主播,我很喜欢你,由于工作需要,我晚上的消遣只有广播了,请您好好地做节目,可以吗?”
前半句话是真心话。发出去后,主播虽然没有提及这条短信,但他真的收敛了。每次对于那女孩的来电,总是匆匆几句就挂断。但希滢还是无法释怀,自己就像日日夜夜守着果树,结果到秋天,却让别人摘走果实。她要反击。她反击的手段就是朝电台寄更多东西。有一天,她把自己在日本录的磁带寄给了晨星。第二天,晨星就把那磁带在电台里放了。那阵曲子听着悠长,像不断的眼泪,隐隐把黑夜拉得很深。听完后,主播叹了长长的一口气:“echo寄自己的音乐给我,是想传达什么吧?说实话,听完这个,心里总不好受,这曲子像在讲故事,像个悲剧。”她当时想何尝不是悲剧呢。简直到了极点。
10年的7月。她正式毕业。大学四年留给她的只是那么一纸文凭,同寝室的姑娘每次聊天都问:“你还没谈恋爱啊?女孩子的青春就一条兔子尾巴,还不抓紧了!”
自己这四年的确连一场完整的恋爱都没有谈过——有那么些时候面对同学的追求,她也会动摇,甚至想答应,因为哪一个人不对爱情抱有美好的憧憬呢,可是每次到最后关头都拒绝了,一想到自己的未来没有晨星的参与,而是换上一个截然相反的影子,她整个身体就会莫名其妙地不适应,像是排异反应。甚至有时候会自嘲似的想,那么持之以恒地喜欢上一个人,也算是了不起了。如果全球有单相思的奖项,她怕是会入围吧?
毕完业,有一天父亲回来吃饭。他亲自下厨做菜,但由于太久没人用菜刀,刀口都钝了。
中午,父女坐在一起吃饭,希滢已经忘记上次和他单独吃饭是什么时候了。
父亲吃得很小心,吃着吃着问她:“毕了业有什么打算吗?”
“怎么?你也准备结婚了?”她早已经感觉到了。父母会分别成立新的家庭,她知道。说不定他们各自会有新的孩子。到时候就会彻底忘了她,和母亲一样。
父亲不搭茬儿,而是问:“是想去工作,还是留学深造?”
“上班吧。”
“准备做什么?”
“钢琴老师,还有更好的选择吗?继续学下去也就这样了,我自己知道。“
“好,既然你决定了,爸爸就给你找地方。“
“还有。“希滢说:”我要搬出去了。“
这次父亲沉默了很久。
“我都22岁了。这个年纪,有孩子也不意外吧。“她故意轻描淡写地说。
“不可以胡闹。“父亲说:”我可以不管你别的,这一点上,你千万别任性。“
“怕丢你的脸么?“
父亲放下碗筷。这顿饭吃不下去了。
“希滢,爸爸其实一直想找个机会跟你说说,爸爸妈妈并不相爱,我们是捆绑婚姻。当时都是各取所需。你妈妈那个人心气儿高,压根也看不上我,我呢,也受不了她那些规矩。一想到回家要面对她,我还不如加班。后来有了你,这是意外之喜,不管我和你妈感情怎么样,但我对你全是真的,知道吗?“
希滢也重重放下碗,“明明不爱,就不要结婚,凑活过,只会让自己显得很廉价。这对我有多不公平?“
“希滢!“
“好了,你不要再说了。“
希滢的房东是一个同学引荐的,她几乎毫不犹豫地租了下来。第二天下午,搬家的车就来了。父亲坐在客厅里抽烟。希滢看着家里许多东西一件一件被搬出去,忽然有些不舍。是啊,长了二十年,是只鸟还会留恋故林,何况人心。搬到最后,父亲忽然站起来,从房间里拿出一幅画。
“这是我以前偶然在公园买的。”父亲对女儿说,“我很喜欢这幅画,你拿去挂在新家,也不显得空洞。”
希滢接过了裱好的画,总觉得沉甸甸的。父亲为什么平白无故地偏偏送这画儿给她呢?后来她搬到新房子才看到,那是一幅名为《生命》的画作。作者是个籍籍无名的小画家,看时间画儿就是今年画的。这幅画她挂在了卧室,每天睁开眼都会看一遍,那模糊而荒诞的流星的色彩,总是能让她感受到一些震撼。她也终于明白父亲的深意了,是想让她一个人更要好好珍惜自己吧。
上班那些日子,她不能常常去找师父,就送了他一只小狗。小狗是朋友家里的母狗产崽儿,多了送她的,她连自己都养不好,转手给了师父。师父很喜欢这条狗,每天由它陪着,他一点儿也不觉得寂寞。当师父把小狗儿抱在怀里的时候,又像孩子一样笑了。
上班的地方离家半个小时。父亲给了她一辆车,她就每天开车上下班。工作时间是早上9点到下午5点。每天教那些手指都没琴键一半长的孩子们弹简单的谱子。她对孩子没有那种特别亲昵的感觉,在这儿学钢琴的孩子大多是富人家的,从小的童真也少得可怜,个个正襟危坐,像是小大人,看着让人也爱不起来。
晨星的广播她只能听个头儿,因为工作,没有像原来那样的精力了。而随着时间,她的爱也已经进入了衰减器,变成了一种更理智的东西。那栋教钢琴的艺术大楼里,总有男人问她的联系方式,其中有健身教练,也有吉他老师,但她每一次都说:“我有男朋友了。”她说这话的时候脸不红心不跳,好像晨星就等在门外,等她下班。
她有时候失眠,会驱车到电台大楼,把车停在路边,看那路灯。车内广播开着,是他的声音。她学会了抽烟,摇开窗户,对着夜色吞吐一阵白色烟雾。这么多年过去了,自己变得更优秀了吗?如果拿过去比,可能有进步,也有退步。但是心还是一样。这辈子该怎么办呢?就这样痛苦下去吗?时过境迁这么久,晨星大概也不会记得自己了吧。看到广播大楼最顶部的光,她知道是晨星在那里。他就在那里。在那里说着她不知道的他的经历、他的生活。
来的次数多了,她已经记得每个红绿灯的换灯时间了。走道上一个路口,就知道减速,因为下一个路口还是红灯。现在,她已经不害怕晨星知道自己当年愚蠢的恶作剧了。她唯一害怕的就是面对。她为什么一直不敢当面告诉他,因为她很大程度上已经爱得不完全是他——而是自己幻想出来的影子。
终于有一天,她开车来的时候,发现了一个一身洁白的长发女生,垫着脚,像她一样,看着电台顶部。希滢那股女人的直觉一下儿来了。是她。是她。这一定是那个失眠患者。她的心思和她一样。想到这里,希滢下了车,站在她旁边。
这个女生压根不看她。她没有一点儿普通人应该有的反应。她的眼神那么执着,只看着那楼顶。希滢拍了她一下,那双眼睛才慢慢转向她,她的眼睛不怕人,就那么看着,眨眼都很少。希滢忽然一惊:她像看见了过去的镜子,里面折射的是高中时的自己,一样的神情,一样的自己。人们都说,世界上不止一个自己。她多像她的过去版啊。不过自己已经成熟了。剪的是短发,穿得也干练,这种小女生的装扮已经离自己一去不复返了。
希滢有些慌,但又不得不说话,于是问:“你在等晨星,是不是?”
她有些惊讶,但还是没说话。不知道这份惊讶是由于觉得彼此相像,还是希滢猜透了她的心思。
希滢点起一根烟,耸了耸肩,“你不介意吧?”
“随便你。”话一开口,希滢听出确实是那个女孩儿。
“他是个多好的人啊。”希滢说,“总能让人感到温暖。”
“你也认识他?”那女孩儿终于问。
“算是吧。我们原来是大学同学。”希滢撒了一个不怎么高明的谎。
“你骗人。”她说,“晨星根本就没去大学,他不想复读,也不想去国外,在天津呆了一年半才来北京的。”
他和她说了这么多啊。感情远远比她想象得要深。眼前的女孩每一句话都不带感情,但在她听来,句句都是疙瘩,拧得紧紧的。希滢感受到了她的敌意。
于是她扯了扯嘴角,回到了车上。广播里晨星还在说话,但她的心剧烈地跳着,连嘴里吐出的烟气,都在发抖。她最害怕的事终于要发生了。时光留住了她的心,但他的心终究是会变的啊。她没有权利阻止这种变化:她早死在他的记忆里了,凭什么去管呢?
那晚,她一夜呆到天亮,那个女孩儿也一样,只不过接近六点,她开始沿着道路往回走。希滢还是等在那里。六点,晨星骑着车出现了。希滢发动汽车,远远地跟着。终于,晨星和那女孩见面了。他们说话,然后女孩儿上了晨星的自行车。希滢看着这一切发生,手里护着方向盘,泪早已决堤。
那一刻,希滢决心要彻底放弃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