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胖嫂在外打工的男人，在工地上被坍塌的民工简易房砸了，一起被砸的另外两位民工都是轻伤，就是胖嫂的男人重，救过来以后，已经呆傻了。老板跟胖嫂家商量，想赔十万私了。还说死一个人才赔二十万，你想打官司也不可能赢得了，还得搭上精力物力财力，不合算。胖嫂想让黑妹出出主意。
黑妹说：“人都这样了，十万块钱能顶啥用？”胖嫂说：“人家说，死一个人才赔二十万。”黑妹说：“那不一样，死了一了百了，活人还得吃喝、让人伺候、请医抓药，开销大了。”胖嫂为难地说：“老板是远方表叔，男人出去打工，也是他介绍的，事到如今，怕是不好改口了。”黑妹说：“不能顾面子了，就是要拉下脸皮，今后的日子长着呢。”胖嫂点点头，说：“说的是呢。”
黑妹最后说：“我找人试试。”
胖嫂从身上掏出一沓钱，对黑妹说：“拿上，如今办事都兴打点。”
黑妹把钱推回去，说：“不用，等找到人再说。”
黑妹觉得应该帮帮胖嫂，人家毕竟对自己有恩。她本来不想再和曲老板往来，可思来想去，还是给他打了电话，但曲老板没有接听。过了一会儿，才把电话打过来，问她什么事？她说：“有一事相求，这事非你莫属。”
曲老板说：“那好吧，你在哪？我去接你。”
黑妹知道，最近曲老板又从郝科长那里贷款五百万，工程紧锣密鼓，又新换了一辆奥迪A6，心情很不错。黑妹上车后，曲老板迫不及待地问：“什么事？”黑妹就把胖嫂家的事说了。说：“你们都是从事房地产的，相互间好通融，即使彼此不熟悉，托人也能说上话。”
曲老板生硬地说：“管这闲事干嘛？”
黑妹坚持说：“胖嫂有恩于我，我不能袖手旁观。几十万块钱对你们这些大老板来说，只是九牛一毛，可放在老百姓身上，却能管大用。”
曲老板问清了胖嫂男人打工的地址和工程队名称，最终还是答应了，他说：“那个老板我可能还真认识。”
两人说话间，曲老板就把车开到了一个居民小区，将车熄了火，黑妹跟着他上了楼。
这是一套两居室，一张双人床很显眼，其他家俱却缺东少西，看来平时很少有人住。曲老板说：“这都是用货款顶的，这样的房还有几套，以后送你一套。”
黑妹心里动了一下。
曲老板感慨道：“要不是你帮我陪好郝科长，工程早进行不下去了。如今房地产商的资金都不足，多是用购房人的钱盖房，要不就是从银行贷款。”
黑妹深有感触地说：“如今干什么都不容易。”
曲老板攥着黑妹的双手，动情地说：“还是你理解我呀，如今房地产真是难搞，个个猴精，有的人让钱把心都熏黑了，什么损招都敢用，整天让人提心吊胆的。也许儿子说得对，我确实有些跟不上形势，有时还真想过让位给他，可又担心砸在他手里。”
黑妹陪曲老板默默叹息一声。
曲老板点燃一支香烟，深吸一口，又道：“过一阵，还要找郝科长谈明年的贷款，如果不成，还得请你冲锋陷阵啊！”
黑妹没有直接回答，却又提到了胖嫂家的事，曲老板答应明天一早就着手办理，手却不停地往黑妹怀里伸……
黑妹坚定地拒绝了。
但曲老板仍蠢蠢欲动，心想：歌厅小姐哪一位不堕入风尘？你1101号自然也不例外。于是，他便想对黑妹采取进一步动作。
黑妹态度非常坚决，认真地说：“如果你一定把我当成风尘女子，我就死给你看！”说着就往窗户近处走。
曲老板对黑妹的烈性早已了解，他赶忙上前把她拉住，欲火也渐渐熄灭。
没过几天，那边答应赔偿款再加十万，并派人把胖嫂的男人护送回家，还买了许多营养品。
胖嫂的家有了变故后，黑妹白天和她一起照看病人、经营小卖部，晚上仍去歌厅上班。
九
这年，正好赶上建党还是建国多少周年大庆。一天晚上，一场“扫黄打非”风暴突然在省城卷起。一阵骚乱之后，警察包围了歌厅，小姐和客人们慌不择路，乱作一团。有的往鞋里藏钱，有的躲进卫生间，有的要从楼上往下跳……
警察立即用话筒喊话，要求都到一号大厅集合，配合行动，千万不要冒险跳楼。
不久，就有小姐陆陆续续地走进了指定地点。这次行动，共收容小姐两辆大巴车，该拘的拘，该劳教的劳教，该遣送的遣送。其中倩和黑妹被遣送。
所有被收容的小姐都分别接受了讯问。警察要求她们分别给各自的嫖客打电话，对黑妹自然也不例外。但她却表现得异常冷静，坚定地说：“没有。”警察说：“别的小姐都有。”黑妹说：“别人是别人，我是我。”警察说：“供出嫖客给你奖励，供出越多奖励越多。”黑妹始终就是两个字：“没有。”
警察看她气质有些文雅，不似其他小姐浪荡轻佻，似乎与嫖娼卖淫扯不上关系，也就没有再难为她。
倩对黑妹的表现十分满意，赞扬说：“就这样！提上裤子就别承认。要知道，坦白从宽，牢底坐穿；抗拒从严，回家过年。”
黑妹说：“我本来就没有嘛！”
被遣送回县城，一场细雨迎接了她俩。两人先是惊魂未定，接着就哈哈大笑起来。黑妹没有把家里的电话告诉接收她们的人，只说和倩是姐俩。后来，倩家里来人便把她俩一起领走了。谁知，还没进家门，她俩就又结伴出来了。在小摊上，每人吃了一碗热汤面。
倩问黑妹：“以后怎么打算？”黑妹说：“没想好，你呢？”倩说：“查歌厅都是一阵风，风头一过就又平静了，在家避避风再回去。”
黑妹心想，如果再回省城，就不去歌厅了，那里虽然来钱快，但也有风险。
“要不到我家住两天。”倩的话打断了黑妹的沉思。
黑妹谢绝了，说：“我县城有亲戚，一会儿去那儿，就不麻烦你了。”
其实，黑妹县城没亲戚，只是为了搪塞倩。既然不准备再当小姐，就不想和倩再呆在一起了，生怕让她动摇了自己的意志。
两人分手后，黑妹一个人行走在细雨如织的县城街头，突然就有了一种感觉：一丝丝温暖，一丝丝失落，一丝丝苦涩，一丝丝愧疚，如同这细雨一样交织在心头。她在街头站了许久，仍不知走向何处。回家？住旅馆？还是返回省城？
城市就是大海，家就是小泥坑，她知道只要回家，就不可能再出来了。她自在外上学、打拼，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离家如此接近，又如此遥远。
当晚，黑妹住进县城招待所。第二天，就又返回省城，径直回到出租屋。
一见黑妹，胖嫂就流下泪来，嗔怪道：“这两天你到哪去了，整整等了你两天两夜，手机也打不通，曲老师也来过。”
黑妹没告诉她自己被遣送的事，说：“这两天喝多了，一直躺在宾馆。”
黑妹没有照实说，她觉得这对胖嫂不会有任何妨害。
胖嫂说：“家里也准备了酒菜，一家人想好好谢谢你，要不是你帮忙，老板一分钱也不会多给。”
黑妹心想，胖嫂说的倒是实话，如今办什么事，没人说话，都得打折扣。忙道：“什么谢不谢的，一家人不说两家话，谁让你拿我当大妹子呢。”
胖嫂这才进入正题，说：“就是拿你当大妹子，才替你担心呢，昨天电视上说，这两天全市有‘风暴’行动，警察抓了好多人，生怕误抓了你，冤枉好人。”
黑妹的心被揪了一下，当她惊愕未定时，胖嫂又说：“真有被冤枉的，我堂弟只去过一次歌厅，什么也没做，但给小姐留了电话，昨天被小姐打电话骗去，让警察当嫖客抓了，听说要劳教半年。”
胖嫂接着说：“出门在外可要多加小心，别和陌生人说话，别打黑车，听说有一天夜里，一个小姐打了黑车，被司机拉到野外，强暴后杀害抛到井里，卷着钱就逃了……”
黑妹料想，胖嫂是知道自己做小姐的，既在提醒自己，又不至于伤自己的自尊。
此番交谈过后，黑妹便彻底打消了去歌厅的念头。虽然自己没有卖过身，但小姐是绝对不能再干了，再说自己以后还要成家过日子的，必须有个体面的职业。
如果说，起初进城是盲目的，那么现在她明确了目标：那就是一辈子留在城里！接着，便想到了曲老师。
于是，黑妹精心为曲老师制作了一个装饰精美的书签，上面书写着清秀的文字：
为热爱而热爱的感情是存在的，就在心头。
不要隔断情谊的桥梁，让心灵之路保持通畅。
十
冬天摸着黑慢慢走来，带来的是昼短夜长的日子。槐树上的叶子早落光了，僵硬地在寒冷中打颤。
歌厅不去了，但又不能什么事都不做。突然，黑妹想到做钟点工。做家务，她可是把好手。五六岁时，就帮家里抱柴烧火、刷锅洗碗，十一二岁时，就洗全家的衣服，寒暑假，要给全家做饭。做钟点工，当然不是出于喜欢，她是想试试能不能找到帮助自己在省城扎根的人。
这种工作短平快，能收能缩，运作自如，闲暇时还可以辅导小虎。她觉得凭小虎的悟性和进步幅度，加上自己的耐心，帮助他上高中问题不大，那样就可以省下房租费，那可是一笔不小的开支。她仿佛看到了一个通向光明的洞口，能把迷茫宣泄出去，她的未来有了出口。
于是，她立刻行动起来。黑妹不时髦，但衣着得体，飘逸的中长发，没有耳环，不戴项链，朴实大方，显得很清纯。为了让自己像个钟点工，她把头发扎上，在脑后绾了一下，戴上白口罩，穿上牛仔裤和蓝袍子，脚登旅游鞋，出了门。
有个家政公司，离黑妹租住的地方只有十几分钟的路，她多次经过这里，牌子很醒目，但走到门口，又犹豫了。她不知道是否要检查身份证？像查户口那样刨根问底？正想着，门开了，里面的人走出来，她只得一咬牙，走了进去。她暗暗告诫自己，既然出来闯，就能豁得出去，没什么好怕的。
一个阿姨接待了黑妹，问：“你想找什么工作？”
黑妹说：“钟点工，洗衣、做饭、看孩子、整卫生，什么都行。”
阿姨递给她一张表格，上面有姓名、年龄、民族、文化程度什么的，还要身份证复印件。黑妹包里有备好的身份证复印件，她把原件藏在了出租屋，生怕遇事查出假来。
一切都很顺利，并没有如她想象得那么复杂。手续办好后，阿姨问：“今天若能上班，有对老两口，要做一顿中午饭。”
黑妹交了介绍费，记下了老两口的门牌号码，径直奔去。
黑妹觉得这样很好，做完午饭，下午还有大块时间，想做的事，什么都不会耽误。
黑妹按响门铃，一位七十来岁的老大爷为她开了门，问明来由后，老大爷让黑妹换上拖鞋，举着裹着纱布的右手，说：“我的手烫伤了，做不了饭，老伴想吃包子，速冻的还不吃。家里有自发粉，也有馅。”老大爷说着打开冰箱，说：“鸡鸭鱼肉齐全。”黑妹很自信地说：“老大爷放心，包您满意。”蒸包子，黑妹特别拿手，她曾经看过天津狗不理包子的简介：半发面、凉水调馅，包出来的包子，面筋道有咬头，馅柔软鲜嫩。
黑妹不由分说，就开始洗手准备做饭，洗后就近用一块毛巾擦了手。“下次来，自带毛巾。”黑妹顺着声音望去，老太太正侧卧在床上隔着门缝盯着自己。老大爷忙赶过来，悄悄对黑妹说：“老伴瘫了多年，脾气不好，经常和我闹，多包涵。”
这顿饭，黑妹做了酱油焖鱼、扒肉条、凉拌苦瓜，她知道老太太是南方人后，又专门做了个尖椒炒干豆腐。包了香菇虾仁和猪肉大葱两样馅的包子。老大爷每样盛了些端给老伴，也招呼黑妹一起吃，但她谢绝了，在他们吃饭的时候，黑妹将卧室、厨房、卫生间的卫生清理了一遍。
老两口吃得都很高兴，老太太的脸上挂了少有的笑容，老大爷压抑了多日的心情也激动了，不经意间往黑妹臀部拍了一下。这个动作正好被老伴看到，她抄起一只碗就甩了出来，“啪嚓”一声，在客厅里炸响了，碎片飞溅，一片还落在了黑妹的左手上，立即渗出血来。当她还惊魂未定时，老太太又跟来一句：“小骚货滚！”
黑妹完全被搞蒙了，当她明白过来怎么回事时，没有浪费一个字，换上鞋就走了，她甚至还拒绝了老大爷递过来的工钱。黑妹边走边给家政公司的阿姨打电话，说：“以后再不到这家来了。”阿姨说：“既然干这行，就该听雇主的，有时还要受得了委屈。”黑妹没有再解释，关了手机。她想着老太太的话，心里就添了一层堵，黑妹回到出租屋，把屋子收拾了一遍，又帮胖嫂清理了庭院，她有点自虐似的，用着很大的劲，仿佛这样就可以将心中的闷气，发泄出去。
这一夜，黑妹睡得倒是挺好，虽然早晨醒来后，感到左手伤处隐隐有些痛。
十一
想到有些时日不见倩了，黑妹便给她挂了电话。说：“出来坐坐吧。”倩正想找人聊聊，就爽快地答应了。
倩还是两耳塞着耳塞，步子缓缓的，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
两人就近找了个饭店，要了几个菜，开始喝啤酒。倩颇有几分豪气，连着干了好几杯，然后就长吁短叹的。黑妹看她略显发胖，脸色也有些憔悴，便关心地问：“最近好吧？”倩说：“还在歌厅上班，偶尔出台，然后就是吃了睡。你呢？”
黑妹的心情也不是很好，说已经改做家政，但第一家就受了屈辱，便一五一十地把给老两口做家政的事说了，还把左手的伤让倩看。倩很气愤，问了老两口的门牌号码，说：“看我怎么给你出这口气。”
正喝着聊着，一辆奥迪A6轿车缓缓驶过，她俩都不约而同地透过玻璃窗看见了车号，很熟悉，她们都想起来了，是曲老板的。
倩又喝了两杯，突然说：“曲老板和一个妈咪好上了，还给她买了一套房，听说就在附近。”
倩又说：“那个妈咪对他并不感兴趣，只对房感兴趣，能住进产权房，才是真正的城里人。以后我一定也搞一套有产权的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