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市长要提升的消息传出后,到杜市长办公室请示报告工作的人又多起来了,家中也从门可罗雀到踏破门槛。虽然机关都知道,杜市长忙得顾不上打扑克,但随时作好陪同准备的预备队就有一长串。种种迹象表明,这次传说确实是真的。可以说,这件事已经是馒头上笼八分熟了。
五、司机张立
司机张立还有两三年就到而立之年,在部队服役期间曾给一位副师长开专车。
杜市长一次到部队慰问时,提出想在部队选个司机,说自己以前那个司机是从省城跟来的,总想回去。这位副师长就把给自己开车的张立推荐给他,并当即办退伍手续。杜市长很是感激,直说副师长忍痛割爱,高尚高尚!
要说张立长得像刘翔可能没多少人相信,但要提起张立的口头语“丫的”,在熟悉他的人群中都会竖起大拇指,连连称道:“就是就是,他‘丫的’就喜欢说丫的。”
对张立知根知底的人说,他入伍时没有这些毛病,说“丫的”,是从给副师长开专车才开始的,是由“傲”派生的。要说张立爱说“丫的”,除了用来指责、谩骂之外,还包括感叹、赞美和搞笑,有时候也用来发泄不满和替代忧伤。但更多的时候还只是一句口头语而已。
张立曾给这位副师长的老首长当过一年多公务员。老首长酷爱书法,晚年的主要活动就是习字,张立研墨递笔,铺纸摆椅,伺候左右,有时也向老首长学几笔,时间一长,张立的字进步很大,经常得到老首长夸奖。老首长弥留之际将自己珍藏的一个砚台赠给了张立,告诫一定要勤学苦练,千万不能转赠,还对他的前途作了安排。老首长交待副师长,要张立学司机、开专车,有机会上军校。
司机学了,专车也开上了,就等着上军校了。当张立看到给其他师领导开车的司机有的直接提了干,有的上了军校,自己也跃跃欲试。心想,“丫的”,别的专车司机能上军校,我怎么不行?便几次向副师长提出自己的想法,起初副师长还很耐心,并让他参加了一次师里的预考,由于张立文化基础不牢没被选上。以后张立再提上军校的事,副师长就有些不耐烦了。
当有的战友听说张立要去给地方领导开车,就很羡慕,学他的口头语说:“丫的”真找了个好差事,跟着地方领导以后转干转工便利得多,在部队转业复员还有第二次就业,真不如一次到位,多好的事。
张立的技术确实没的说,从摸方向盘开始,没有误过事,没有出过任何车辆事故,车也保养得好,总是擦得锃光瓦亮,给人以舒服感。车内夏天的凉风、冬天的热风调节适度,香水气味也宜人,杜市长习惯坐的副驾驶后边的座位成半躺状,只要杜市长一就位,车上的收音机里就会传出或男或女抑扬顿挫、行云流水的新闻播报声。
应该说,杜市长对张立的工作是满意的。
张立工作起来也很起劲。虽然工资不高,但吃喝不用自己花钱,长年还有灰色收入。逢年过节,局、科、办发福利多有他一份。下基层,也给他一份土特产品,有时杜市长还把自己那份给他,另有求他办事送钱送物的。他还隔三差五,开个修车条子到财务报销。收的那些物品,他都送到老乡开的店出售换钱。这样算来,张立的收入比机关的科、局长还实惠。“‘丫的’真不赖!”张立常喜滋滋地在心里这样念叨。
由于杜市长的家人在省城,平时也没有什么活动,除了上下班需要接送外,其他时间基本上属于张立。他便利用这些机会拉老乡、会朋友、搞对象,乐此不疲。
渐渐地,张立就长了些脾气,这可能是领导司机的通病。起初他连轩辕也不拿着当回事,有时说话也带“丫的”,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秘书和司机要一起接送领导上下班,其实领导家离办公室并不远,至多的步行也就半个小时。张立每天清早差不多七点一刻,到了轩辕家楼下就按喇叭,听到喇叭声轩辕就下楼。有时稍微迟一些,张立就没好气,使脸色。
目前,张立既没转干也没转工,心就很浮躁,整天心不安、气不定,像坐着无底的轿。
有人就劝张立通过轩辕跟杜市长说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有权不用过期作废,过了这个村就没有这个店了。
轩辕看到张立整天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就想治治他。于是,专门选了个周末,到张立宿舍查岗,果然没在,直到凌晨两点还没回来。轩辕就给张立打手机,问在哪里?张立说在宿舍。轩辕气愤地说,你夜不归宿,还说谎话,明天一早把车钥匙交给我,说完就关了机。第二天,轩辕请示杜市长暂时停止张立开专车,杜市长同意了。
张立“待业”不到一个星期就坐不住了,连续找轩辕表决心、作保证,这才重新得到正常工作的权力。
张立重新上岗的第一天早晨,轩辕正待喇叭声,忽听有人敲门,开门一看是张立。张立说:“请吧,轩辕科长。”
轩辕感到很奇怪,以往张立都是在楼下按喇叭的,怎么今天上楼来请了?还“轩辕科长?”
轩辕怎么听怎么别扭,说以后别叫我科长。但张立一直坚持这么叫。
以后张立都是上楼来请轩辕,劝过多次依然如此。再后来,轩辕干脆就提前几分钟在楼下等。
有一次,轩辕上了车,张立说,轩辕科长,你看我给杜市长开专车也有几年了,到现在什么光也没沾上,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哇,杜市长总是一本正经的,这一年多也没跟我说过几句话,我有些怕他。你能不能跟杜市长说说,提不了干部,转个正式工也行啊。
轩辕说,杜市长话不多,不等于不关心人。
张立说,话是这么说,可我的复员手续至今还没地方落,户口还飞着呢。轩辕说,杜市长对人还是很关心的,心里肯定有数。越是这个时候,越不能给他添乱。不过你放心,面包一定会有的。
听了轩辕冠冕堂皇的话,张立觉得很别扭,心情也很复杂,想直接找杜市长说吧,有当年找副师长时遭斥责的教训。要是被一口回绝,以后就更没希望了。因此就很沮丧,一天晚上独自喝起了闷酒。
第二天早晨接杜市长上班时还有酒味儿,被坐在副驾驶位置的轩辕闻到了,其间轩辕给张立嘴里两次塞口香糖,生怕杜市长也闻到。
联系张立近期的综合表现,轩辕觉得光对张立实施停开专车的措施还不够,必须促其从思想上解决问题。当天晚上,轩辕约上管理科长和专车队长,一道去张立宿舍和他集体谈了一次话。
张立看到管理科长、专车队长和轩辕秘书,吓得心里直跳,知道了事情的严重性。轩辕直截了当地向张立指出,以后严格禁止用杜市长专车办私事,包括拉老乡、会朋友、搞对象,不出车的时候要在宿舍好好学习。尤其是现在从中央到地方,对酒后驾车的打击力度不断加大,一旦有情况,到时候你、我吃不了,都得兜着走,甚至杜市长也要负连带责任,别说你转干转工,连临时岗位也保不住,你就准备回乡吧。
张立害怕了,要是弄不好,以后不是停开专车一周的问题,彻底失去开专车资格也说不定。他当即作了深刻检查,并表示再有违反纪律的事情发生,甘愿接受任何处理,说要连夜写检查,明早上交。
天已经暗了,灯光打在张立的脸上,那眼睛突然一闪,闪过的好像是水光,他流泪了。
管理科长和专车队长离开以后,轩辕又单独和张立呆了一会儿。
司机和秘书一样都是领导的门面。轩辕担心张立经常开杜市长的专车办私事别人说闲话。特别是酒后驾车,有可能把自己的饭碗也砸了。轩辕细细想来,张立有些愿望还未能实现,心情难免纠结。刚才的话显然生硬了些,缺少理解和柔情。于是,他看看含着泪的张立,拍拍他的肩,缓和些说:“放心老弟,还是那句话,面包会有的。”
其实,轩辕的心情比张立也好不了哪去,现在自己何去何从,一点儿底都没有。张立考虑考虑个人的事有什么不妥呢?人之常情啊!
送走轩辕秘书,张立陷入深深思索:真的不能这样下去了,不然转干转工不成,还有可能丢了眼下的饭碗。为了稳定自己的情绪,以后张立一回到宿舍就练毛笔字,同室的其他司机就在一旁助威,有的夸张立的字真漂亮。听到赞扬,张立就有些飘飘然,说“丫的”,在部队时,让我到营部当文书我都不干,就愿意玩车。谁知跟的那个副师长正经得很,连个军校也不给办,要不也不会混成这样。
有的说:“你既然懂书法,何不与杜市长和轩辕秘书套套近乎,特别是杜市长,那可是书法届的高手哇!等到杜市长不在了,想给你办事也无能为力。”
张立闻听此言,脑海里迅速调出几年前与老首长相处的日月和那块珍贵的砚台,不正是因为书法这个媒介使自己与老首长结了忘年交吗?要是还和杜市长说不上话,过了这个村可就真没有这个店了。
有天晚上,张立搬着两箱水果敲开了轩辕家的门。轩辕见他有些扭捏,就问:“有什么好事吗?”
张立“嘿嘿”一笑说:“轩辕科长,听说你和杜市长对书法研究得很深,我写了一幅字,能不能给指点指点?”说着便从怀里掏出一个纸袋,里边装着他的作品。轩辕确实是懂书法的,当秘书前曾在市级书法比赛中获过奖。张立写的是楷书,端庄、周正,只是略显呆板。
“挺好,看不出你还是有些功底的!”轩辕赞道。
张立没提以前跟着老首长时练过,谦虚地说:“也是才练,有时看见你和杜市长写字,就在心里记,不出车的时候就练练。那天你批评得对,想学点东西,光是开车出息不大。”
闻听此话,轩辕就猜出了张立的心思,他是想通过书法作媒介,与自己甚至杜市长套近乎,以达到转干转工的目的。多数司机差不多,都想把饭碗端稳吃好。
轩辕对张立说:“据说近期市政府机关要举办一次书法比赛,你好好写一幅参赛,也展示一下你的才华。但要注意章法,包括结构布局、字的稀密、墨的浓淡以及落款等,可以多写几幅,挑幅最理想的。”
张立不住地点头,还说了一些感激的话。尔后突然想起什么说:“我有块砚台,是位老首长临终前留给我的,我想请您送给杜市长。”
张立这次专门在“你”下面加了个“心”字,恳求里含着尊重。
老首长当年虽然嘱咐过张立千万不能把砚台转赠于人,但现在是关键时刻,关系到他的前途命运。
轩辕说:“这种事倒手不好,你可以直接去见杜市长。”
自从杜市长要提升的消息传出后,张立就很兴奋,作为专车司机自然也想分一杯羹,一荣俱荣吗。
这期间,张立隐隐感到一些人又对自己热情起来。
但隔了一段时间没有动静,张立就好奇地到理发室打听消息。他听有人问刘师傅,早听说杜市长要上去了,怎么还没消息?刘师傅摇摇头说,人事问题谁也说不透,太复杂。你们大伙儿知道吧?本来将要离任的杜市长,这次变离为升,出乎许多人意料。主要一点就是他有站好最后一班岗的精神和持之以恒的韧劲儿,不安排亲属和身边工作人员,不为自己留后路,这种境界感染了领导和群众。
刘师傅说到此时,两嘴角已经溢出白沫。他用舌头左右舔舔,咽口吐沫继续说,现在人事问题实在太复杂,从有风声到见红头文件,怎么也得三五个月,期间充满许多变数,有的一夜之间就换了人头。官场上的事,不是一两句话能说清的,你以为自己成竹在胸,十拿九稳,弄不好就给你来个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捷足先登,有的到手的鸭子还会飞,甚至吃到嘴里的还要让你吐出来,背后冷不防被人捅刀子、打黑枪也说不定。
刘师傅的观点得到赞同,有人随声附和,说这年头光有钱还不行,没有关系,有钱也不知道往哪送,送出去也不一定起作用。我老家那个县去年提一个局长,竞争者十几人,多数人花了冤枉钱。其中一人和省领导熟,前往求助,省领导与县领导通融后,最终花50万元被他拿下。要是没有省领导从中帮忙,那么多人争,就像拍卖一样,拍到上百万元也说不定,即使拍到上百万元,没人替说话的买主也不可能搞到手。
这时又有人插话,说你们没听说吗,如今求官的五花八门:有领导点名挂号的,有花巨款美钞的,有提刀硬要的,有辛辛苦苦熬到的,还有美女主动让人操的。杜市长可能就属于辛辛苦苦熬到的那种。
六、落差
此前多数人都以为杜市长的政治仕途已经走到尽头,不可能有回天之力。市政府机关盛传他离任那时,多数人都是左顾右盼、等待观望,没有一人主动往前靠。杜市长的工作虽然还是按部就班,但毕竟清静得多,问寒问暖的电话少了,有事没事来办公室请示报告的少了,平时围着自己转的少了,有的打了照面装作没看见,有的老远就绕行。甚至搭写作班子都成问题,有的人不是说家里有事,就强调身体吃不消。就连杜市长的生活也是别别扭扭。要是他下基层或有事回来晚了,小食堂都按时关门,饭也不留。当有人反映杜市长住所锅炉房空气污染的意见后,有关部门立即将其停止使用,并列入拆除计划。
深谙仕途规律的人,都离杜市长远远的,谁也不愿意成为他的人,免让新市长上任后遭清理。别人牵了驴、自己拔橛子的事,谁也不肯干。
不仅如此,就连杜市长的孩子、秘书、司机也跟着受连累。
传说杜市长提升前,连续查扣了他的小儿子两副假武警车牌。声称,要不是顾及杜市长面子,还要拘留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