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副主任本来还准备了不同奖项的奖品,又在锦绣花园订了几桌饭,想把书法热再次推向高潮,还准备充分发挥一下酒的特长,进一步加深与杜市长的情感,但被杜市长拒绝了。杜市长说:“可发个证书,奖品不发,饭也不能吃。这个时候还是收敛点好,毕竟机关干部不都是书法家,屁大的事都有人盯着,要照顾大多数人的情绪。”
中午的街道很清静,像一条静静流淌的河。
杜市长也渐渐平静了。有人注意到,杜市长又开始写沉着稳重的魏碑了,还有人看见杜市长闲暇时收拾院落,给几棵果树剪枝、浇水,表明他的心情宁静了。
十二、商业原则
上午一上班来了电话,轩辕跳了一下去接,他盼望是杜市长召见他,却是白副主任。白副主任说:“杜市长让我跟着去机关经济适用住房工地视察。”轩辕心想:自从锦绣花园工程建成后,杜市长有公务从未带过白副主任,不仅是因为他的邋遢和腋下的气味,更好像有意回避他,生怕让人说他俩有猫儿腻。
轩辕说:“杜市长应该知道我在办公室啊,他有什么活动都是由我协调的。”白副主任说:“这我不清楚,他只告诉让我陪着,没提你。”轩辕放下电话呆站了很长时间,心想:杜市长是认定自己复印过那封信了,显然是在给自己颜色看。
既然杜市长不直接问自己,就主动找杜市长汇报,向他进一步袒露忠诚,否则后果不堪设想。轩辕下午刚上班就去敲杜市长的门,但一直没敲开。杜市长对他敲门的习惯应该很熟悉,没有反应,一是不想让他进,二是不在办公室。杜市长一般不去其他办公室,是不是在里间厕所没听见敲门呢?隔了一会儿,轩辕再次敲门,仍然没有反应。直到下班时才看见杜市长从办公室出来,轩辕欲上前说句什么,杜市长冲他摆摆手说:“有事下来再说。”
轩辕非常尴尬,这种境遇足以让任何一个当秘书的不知所措。
当天晚上,轩辕在家里刚看完焦点访谈,那个神秘电话就又来了。轩辕很气愤,心想眼下的窘迫正是这个神秘电话造成的,未等对方说话,便对着话筒大声叫道:“你脑子里灌水了还是被驴踢了?我根本不认识你。”谁知对方一点也没生气,说:“轩辕大秘书别发火,经过科学检测,原信确实被你复印过,上面还留下了你的指纹。和气生财嘛,我还是愿意和你做成这笔买卖,但愿你是个明智人。”
清白人总是委屈的。
轩辕怒火中烧,困兽样在屋里踱来踱去。妻子问:“又是那个神秘电话?”轩辕点头说:“对方还讲我留下了指纹。”妻子说:“这显然是诈你。种种迹象表明,杜市长已认定你有复印件,只要想弄他,就可能身败名裂。正因为如此,无论你怎样表示否认,他也不敢相信,而是想方设法控制你。”
轩辕不由得毛骨悚然。
妻子思考片刻,说:“你答应对方。”轩辕不解,说:“这不瞎扯吗,我真没有复印件。”妻子干脆地说:“卖空,你告诉对方,就说同意做这笔买卖。”
轩辕连说:“这绝对不行!”
妻子很冷静,说:“这是上策。说穿了,对方买的不是物件,而是为了封你的口。官场也实行商业原则,只要经过‘商业’才能让人踏实。我是商场的法律顾问,搞得就是商业原则。比如,某包工头承揽了一个项目,如果甲方的关键人不收他那百分之几的回扣,他就不敢施工,什么时候收了,才能启动。这就叫‘商业’原则。”
再善良的人,有时也会生出些卑鄙的想法,妻子也不例外。
轩辕还是有些疑惑,说:“难道我答应和他成交?”妻子很坚定,说:“对!”轩辕有些忧虑,说:“这不等于自身焚火嘛?”
妻子很坦然,说:“是熄火!”
轩辕想了想又说:“如果对方跟我要复印件怎么办?”妻子说:“可以不出手,对方会认为你复印不止一份,拿上也没实际意义。”轩辕追问:“要是对方硬要呢?”妻子说:“那你就开诚布公地告诉他,复印件有,只是不能给他,不然人身安全无法保证,但信中的内容绝对守口如瓶。”
轩辕细想妻子的话确有道理,现在当官的有个通病,你替他干一件坏事,他就会认为你是他的人。轩辕很佩服妻子缜密的逻辑思维和分析判断问题的能力,真不愧律师。自己算白上政法大学了。
妻子说:“你这叫当事者迷。另外,上次你说找张立谈谈,他态度怎么样?”
轩辕说:“当天送杜市长回家后,我就跟他谈了,他说杜市长找过他,但信的事一个字没提,只说准备为他转工。”
妻子想想,对轩辕说:“以杜市长老练沉稳的脾气性格,这个时候找司机单说转工的事,你不觉得反常吗?”
轩辕疑问:“有什么不对劲吗?”
妻子感叹道:“分明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啊。杜市长不愧为政治家,要是提信的事,张立一定会矢口否认,再说为他转工,张立就会认为这是交换条件,即使转了也是应得。信的事一个字也不提,免让张立产生联想,没有任何交换条件地为他转工,张立就只有心存感激。这叫避实就虚,达到一举两得之目的,既做了好人,又稳住了张立。当然,张立也可能真没看过信的内容,但杜市长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考虑问题滴水不漏,真是老谋深算,咱们想到时人家已经做到了。这和我刚才提的承包工程的例子一样,都属于‘商业’原则。”妻子对这一概念又作了进一步阐述。
轩辕没有想到,杜市长已经先于自己与张立商业运作了,为此信心大增。他主动给对方打了电话,尽量用平缓的口气说:“经过考虑,我决定与你合作这笔买卖。”对方迟疑了一会儿说:“我就说过你是明智人,你看什么时候选个地点,一手交钱一手交货?”轩辕虽然没对方说的货有些心虚,但还是镇定地答应说:“好!”他不想让对方怀疑他的真诚。对方又说:“你如果不要钱,还可以选择别的。”轩辕很蹊跷,问:“什么意思?”对方赶紧说:“别误会,我是说,人各有志,如果你不想要钱,别的也可以考虑,比如提职。”
一道灵光闪过脑海,轩辕喜不自胜。这显然是杜市长运筹已久的,以提职为交换条件,为自己免灾。提个科、处级干部,对杜市长来说就是讲句话那么简单,但对轩辕来说却是期盼已久。
轩辕爽快地回答:“同意提拔!”
对方笑后说:“我就说你明智嘛。”
让轩辕庆幸的是,对方没有再提复印件的事。
但这时理发室对杜市长的议论又多起来,轩辕听后非常害怕。有的说,“59岁现象”在杜市长身上体现得特别明显,他通过工程建设大捞特捞。另有人接过话说,现在当官的都喜欢折腾地,有地就有钱,动一次地,就肥一窝老鼠。有的工程拆了建、建了拆,拆建都算GDP,都是政绩,所以领导对此都挺上心,却偏偏不管老百姓死活。但有一条机关的同志心照不宣:无风不会起浪,现在哪个领导干部没有问题?只要动真格的,一纠一串,一查一窝。可以断定,杜市长大势已去,有的优秀人才都用不起来,“亚廉政”的人怎么会排上号呢?
十三、意外收获
一片浮云掠过天空,清澈而又明亮。
在书法比赛中受到杜市长表扬的张立,异常激动,他走在车队前的大路上,本来想唱,但没有唱,只是闭着眼边打响指边吹口哨,心里不断颂着“丫的”。
因了这一曲,张立的胆子壮起来,他不能再等下去了。书法比赛结束后的第二天晚上,张立决定拜见杜市长。因为前不久他还答应过自己转工的事,得问问他怎么还不办,有权不用过期作废,过了这个村就没有这个店了。张立还准备了很多话。但一见到杜市长,居然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过了好一会才说:“我在本市找了个对象。”
杜市长笑笑说:“好好。小三十的人了,也该找个对象,都是给我开车耽搁的。有什么困难你就说,能办的尽量办。噢,还有,上次是谁给我提过,说你的复员手续还没落下,等我给民政局说说。转工的事也跟有关部门打个招呼,让他们协调协调。”
张立的目光被什么点燃了,又红又亮。
他没想到,杜市长这么痛快,甚至没有提长期以来的辛辛苦苦,也没提其他市领导给自己的司机办过多少具体事,有的甚至将司机父母的农村户口也迁进城,更没说出“有权不用,过期作废”的警告。这样一来,反倒有些空荡荡的感觉,仿佛铆足了劲出了一拳,却打在了棉花上。
这太出乎张立的意外。
书法比赛结束后,杜市长告诉轩辕抽空到他办公室去一下,一起聊聊。
轩辕虽然点头答着“是”。心里却想,聊什么呢,还是信的事吗?通过“商业”原则已经达成协议,还有什么好聊的呢?
带着这样的疑惑,轩辕来到杜市长办公室门前,习惯性地在门口听听,屋里传来熟悉的唱腔:我站在城楼观山景……
杜市长虽然爱好京剧,但是好长时间没有唱过了,可见心情不错。轩辕本来想等曲终后再敲门,但一曲接一曲不绝于耳,便在曲间用习惯指法敲门,里边传出杜市长不同于往常的声音:“请进来。”
声音清晰洪亮,含着喜幸。
轩辕突然听到“扑通”一声,那是他的心沉到肚子里的声音。他如卸下千斤重担似地长出了一口气,同时生出一丝舒心的笑,他推开了门。
轩辕进得门来,杜市长正和张立一起欣赏那块砚台:
砚台随物成型,古色典雅。砚池似深潭之境,古远怪离;岸边奇石林立,不露刀斧;高岸荷叶点缀其间,蜻蜓闲落,瞬间就会飞离。潭黑、荷绿、蜓褐,天然形成。
杜市长不由地叹道:“太神奇了,简直传世之宝。”
可见,杜市长对这块砚台的爱不释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