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方找到了当初从手机短信上抄下来的一串地址,十万火急寻了过去。可发现那里也许只不过是当初她与Francois同居的地址,如今已有新房客入住。
文方终于和吕贝卡碰了头,他怨恨这个女人,认定是她逼走了林迟。
吕贝卡说:“她是我见过最美也最了不起的女人,你看轻了她的爱……等着,就算我什么事也不做了,也要帮你把她寻回来。”
她的确这么做了,一连寻找了好几天。
剩下的唯一线索便是文方记忆中位于同济大学附近林迟的母亲家。吕贝卡到校区周边沿路去问,“请问,您认识一位叫林迟的女孩么?23岁,就住在这附近……”又到校园里把各类名目培训班的花名册翻了个遍……甚至在校园里四处张贴寻人小广告……后来,竟还通过Fred找到了Francois……
那一晚,外面下起了初冬的雨,吕贝卡第五次垂头丧气地回到文方家时,已被淋成了落汤鸡。文方彻底绝望了,他一个清脆的耳光把吕贝卡掴到了墙角,然后一路咆哮,狂奔到大街上,跪在地上大声叫喊林迟的名字。吕贝卡强忍泪水追了出来,见他跪在雨中,举头仰望阴云密布的夜空,喉咙已哑,胸中却仍在拼命嘶吼,一起一伏。接着,他就被一辆刹不住闸的自行车撞翻到院墙根下。
吕贝卡也发疯似的跑过去,一把将他的头搂进怀里,也哭喊道:“对不起,杜文方,Sorry,都是我不好,都是我没用……我马上再去找,有办法的,一定有办法的,多给我一点时间好不好……你要相信我,一定可以找到的!真的,我保证!请你一定要相信我……不要这样作践自己,好好的,我求你了……”
文方微闭双目,从那麻木的表情上足可证明,他终于明白了一件事——他已经永远失去那个女人了……
那天,文方没有让吕贝卡再出门去找。回到楼上,他安静了下来,按她坐下,拿干毛巾为她拭头,然后捧起她的脸,心疼道:“对不起,还疼么?”用手去抚摸她的面颊。
吕贝卡又一次抑不住泪,弄花了脸,使劲摇头,“不疼,不疼,只要你别再折磨自己。”
自那天起,文方一病不起,一直发低烧,却死活不肯去医院。吕贝卡从此就没再离开过这间小屋,一直陪伴在他的身边。
她就近床边,自己动手在地板上打了个地铺。那一晚开始,她就睡在地上,一睡就是好几天。一大早起来,被子也不叠,在地板上卷成个春卷模样往角落里一靠,了事。
气得文方直骂:“懒得生蛆。”
她却道:“现在你要紧,不要管我。”
一连五天,吕贝卡时常暗地里对着手机发呆。她一遍又一遍阅读林迟发给她的最后一条短信,感觉她对杜文方的责任如今已大到要用她一个人的肩膀来承担两份爱的重量,好象她的一举一动都要对那个离去的女人有所交代。
吕贝卡的爸爸对这事倒没有太大的异议,只跟她讲,既然两个人已走到了同居这一步,那么有些事情就要做长远打算了。吕贝卡并不明白爸爸说的“有些事情”究竟都包含些什么,只以为要她更懂事一些,在外人面前收敛起她大小姐的脾气,且少不得还要照料好两人的日常生活。
其实日常生活也不用她太费心,五天来,陈阿姨每天中午都要给他们送一次饭,还要帮他们收拾屋子。饭菜的份量很足,一顿肯定吃不完,还好天越来越冷,饭菜不至于坏。到了晚上,微波炉里转一转,晚饭也就解决了。
吕爸爸一天一个电话,了解女儿这头的情况。
吕贝卡知道文方在疗伤,不仅是身体上,更是心灵上的。但她坚信他不会垮下去,因为即便是在他最难过的时候,也没再流过一滴眼泪,翻一翻身,叹一口气,又闭上了双眼。这五天当中,他们俩之间的对话总共8句,分别是……
“我想用下你的洗手间,在哪里?”
“出门左转。”
“唉,这就是老房子的美中不足了,老不方便的,不过你大概已经习惯了吧?”
文方不语。
没一会,他听到门外过道里传来一声巨响,竖起耳朵来细辨,又没了后续动静。等吕贝卡回房间时,带回了出人意料的抱怨,“马桶圈坏掉了,地板上还有积水,噫!实在是一塌糊涂。”她摇着头,不堪回首状。
“不会啊,早上还是好好的,我用过。”
“但是我以为它是缓降的……那么,硬塑料一下子就碎成三段。”
“三段?天哪,用榔头敲还差不多,你本事真大。”
“那我又不晓得咯……大不了赔你们一个新的好了。”
到了第六天,文方的精神好多了,话也多了,躺在床上一连给吕贝卡讲了两个笑话。他自己不笑,只呆呆地望着吕贝卡,弄得吕贝卡不自信起来,浑身上下打量自己。
“有哪里不对么?”
“没有,我是在想,你的笑点真的好低哦,这种笑话网上到处都是,你为什么还会笑得那样开心呢?”
“嗯,以前确实看过的,不过,也不晓得怎么回事,从你的嘴巴里讲出来,更有意思呢。”
文方没再接话,坐起来,披了件衣,开始看书,听音乐。
吕贝卡坐了过来,“想不想出去走走?”
“想,快一个礼拜没出门了……明天吧,明天我想去四川中路走一趟,你也回家看看吧。”
“嗯。”吕贝卡环顾四周,又道:“这间房子第一次进来的时候,你不晓得我有多欢喜,不过……时间长了,又不一样了。”
“嗯?怎么不一样了?”
“太不方便了,厨房间也没有的。”
“要厨房间做什么?陈阿姨不是每天都送饭过来的么?”
“哦,难道一直要她送下去啊?家里还有Daddy要照顾的。”
“不需要啊,我现在身体已经好了,你都不用陪在这里了,陈阿姨就更不用来了。”
“原来你是这样想的,不欢迎我再住下去咯?”
“不是,我是想,你家教那么严,一直留在我这里,你Daddy要不开心的……假使他Ok,我无所谓啊。”
“那我现在就告诉你,他Ok的,所以,不要赶我走了。”
“Ok,欢迎你长住下去,不过也还是不需要厨房间,我以前是怎么解决温饱的,你也跟着我一道就好了啦。”
“我是想学着自己动手给你弄点吃的……总之这里一点也不方便,你是不晓得,老实讲,人家已经……”脸一沉,她有点难为情。
“已经什么?你不要告诉我你已经怀孕了哦,我一直规规矩矩的哦,没碰过你哦。”
“去你的!人家是已经三天没有便便啦。”
“My God,你是貔貅么?只进不出啊?招财哦……”
“好意思讲?还不是那个破公共卫生间啊,更不要讲洗澡了。”
“唉,也真难为你了,一个千金大小姐,跑这来吃苦头,我这里也只有这个条件,我看你干脆还是回家住吧,想我了,过来看看我好了。”
“又要赶我走,不!我放心不下。”
“放心不下什么?”
“还用问?当然是你。”
“我一个大男人,有什么让你放心不下的呢?”
“老实跟我讲,你的心是不是还在痛?”她拉住他的手。
“唉,不要提了,痛不痛都不关你的事了,我都说了不怪你,你又何必再自责,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只希望她将来能过得好。”
“嗯,我一直在想,假使哪一天她想通了,又回来了,那我是真的要回去的,马上消失。”
“呵呵,戆徒,可能么?她是不会再回来了……由她去吧,她总有她的道理。”合上书,他直了直腰,振作了下精神,“以后不提她了……既然你想住,那就在这里住下去吧,上厕所和洗澡的问题,留给我慢慢想办法解决吧。”
“嗯。”
这一晚开始,吕贝卡不再打地铺了。文方说天越来越冷,老是睡在地上不行,不要他的病刚好,又换成她生病,干脆都睡床,又不是没一道睡过,还是老规矩,不会碰她。不过,他今天讲这话,倒令吕贝卡心里酸酸的不是滋味。
晚上灭了灯,她转向他这边,对着他的后脑勺好奇地问:“我想问你一个很私人的问题。”
“嗯?”他翻过身,仰面朝天。
“就是……你跟林迟在一道的时候,你们都做些什么呀?”
“唉,都讲了不提她了。”
“最后一次提了哦,好么?我主要是搞不懂,男人女人睡在一张床上,聊聊天已经很开心了,还要做些什么呢?”
“还要做些什么?你好奇心这么重的一个人,这么多年就没想过要揭开这个谜底?做爱呀……要命,过了年你就28岁了,你都不食人间烟火的么?”
“我晓得一点的,就是生小孩嘛,但是……那是一种怎样的Feel呢?”
“你这话,要换作别的女人讲,那就是明显的挑逗了哦,就算我现在马上扑上来,也不算我犯错误的,不过,我晓得你是不一样的,你是真的不懂……”他脑子里突然又闪过与林迟的第一次,“其实呢,男人和女人的Feel是不同的,我是男人,只晓得自己很Happy,至于女人,看上去也很Happy,但究竟是怎样一种Feel,我也不晓得诶。”
“应该是会痛的,我看过介绍。”
“哦,那你干脆买本操作实务来研究研究吧,也不要来问我了……别胡思乱想了,那既然你又是碰不得的,还是老老实实早点睡吧,明天一大早我还要出门。”
“不行!那我现在好奇心又上来了,我想知道你和林迟有没有……那个……”
“哪个?你把话讲清爽了我就告诉你。”文方转过身来,仰面朝天。
“还有哪个?做爱啊,有没有?说!不许多想!”
文方突然发现,此处讲真话有极大的妙用,“有——”他的长音,拖出了理所当然与天经地义,仿佛史学家在解读历史的必然性,“我是正常的男人,她是正常的女人,讲没有,你信吗?呵呵。”
“哦。”吕贝卡背过脸去,小脑袋在枕边不安地蹭了蹭,“你意思是说,我是非正常人类。”
“唉,我不是说了么?你是不一样的。你家教那么严,你Daddy睁开眼睛,你要听话,闭上眼睛,你还是不敢违抗,你的快乐依附于他的决断。当然,我没说这样不好,孝字当头是值得肯定的,其次,这样看上去也更象一个好女孩。不过我现在倒有一个错觉,旁边躺的是你Daddy。”
“天!你真是这么想的?”吕贝卡忍不住又转过脸来。
黑暗中,文方沉默着,双手交叉于胸前,在心里笃定地等待……
这一刻很快便被他等来了。吕贝卡摸索到了他胸前的手,使劲往自己这边拽,仿佛她对他的吸引力完全是要靠拽的,嘴里嘟囔着:“来……来呀。”
“做什么?”文方索性作惊异状。
“你说做什么?我都28岁了……可以试验一下……”她还在用力拽,进而双手齐上,一根一根掰开文方的手指,象个赌气的小女孩。
“那你想清楚哦,这一试验,可就破身了哇,我没把握一定娶你的哦。”
吕贝卡不再说话,手上幅度不再那么大,不再那么坚决有力,也渐渐慢了下来。杜文方见时机已到,翻身上马,去吻她的脸,却尝到她一串湿咸苦涩的泪,心一瞬间沉落下来,这才意识到初次体验对于一个女人来讲是多么复杂的一件事,哪怕仅仅是作出决定。这实际上与吕贝卡的年龄是极不相符的,有些感觉实在没道理迟到了十年那么久。这又不禁让人钦佩起她爸爸是位多么高明的锁匠,多年来精心打制了这样一把美轮美奂的锁,让所有试图开启她的男人都在内心留下那样深刻的负罪感。
杜文方的动作舒缓轻柔,象一条溜光滑腻的蚯蚓那样慢慢蠕动着。尽管如此,吕贝卡仍用僵直的双臂支起他的前胸,口中短暂急促地“啊”个不停,后脑顶枕,****与下颌死命去够那看不见的天花板,背后塞得进一只足球……
当文方侧躺在她身边为她擦汗时,她仍旧一言不发,千滋百味,满腹心事。那讲不好是不是一种伤感或失落。但当文方为她盖好被子的一刻,他确信她内心刚刚才有了那样一瞬幸福感,她在他脸上印上了深情的一吻,那肯定不再是“晚安”,而是“我爱你”,甚至有可能是“我拿全部爱着你”。他其实很想立即告诉她,女人除了这短命的第一次,往后都不会再有痛苦感……
自从吕贝卡住进这间屋子,朝夕相处,再加上这一晚雨露的滋润,林迟的身影在杜文方心里渐渐遭到强行驱逐。两人间的裂痕日渐弥合,恢复了以往的正常交谈。文方也因此而没再被那群苍蝇一样的投资人骚扰过,可又偏偏遭遇了另一款升级版的骚扰——惊扰。
三天后的晚上,文方带吕贝卡去了附近一所浴场。在浴场里他们又是看电影,又是玩桌球,一直折腾到凌晨才回来,第二天早上一觉睡到9点钟。
吕贝卡先醒来,小心翼翼地扳开文方压在她身上的胳膊,准备起床洗漱。可当她身穿小衣撩开被子的一刹,觉察余光里好似有人影晃动,猛一惊,转脸来,发现竟有一个中年男人不偏不倚正立在他们房间的中央,直勾勾朝床上盯来。
吕贝卡当下“啊”的一声尖叫,扯被捂胸。尖叫声惊醒了熟睡中的文方。待两人双双坐起来看时,传来中年男人低沉沙哑的声音:“杜先生,你大概忘记了,这个月的房租你还没交。”
“老天,黎……黎先生?”文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一时瞠目结舌,可转瞬又怒火攻心,道:“你也太不拿房客当人看了吧?!自说自话就进来了?不就是租你的房晚交了一天租金么?至于紧张成这个卵样么?”
“我昨晚来过了呀,没有人呀,那么今天早上就带了钥匙再过来看看,现在的房客素质都很低的,谁晓得会不会是付不起租金逃掉了呢。”黎房东理直气壮,似乎感觉这是天经地义的事。
“到底谁素质低啊?”文方火冒三丈,忍无可忍,猛掀开被子,“好!素质低对吧,那我今天就让你见识见识更低的素质,领教领教没有最低,只有更低!”说着,就要冲上去教训这一副丑陋嘴脸、三寸鼠目且一点教养也没有的小市民,却被惊魂未定的吕贝卡一把拉住,“不要跟这种人吵,给他钱,让他快点离开。”她立刻联想到的是在波特曼酒店里扬言要把刘奋战的婆娘扔出窗外的杜文方,那个在淮北烈山水上公园为她呈现血淋淋一幕的杜文方,她害怕在这样一个本该安宁美好的早上,再次见证那个版本的杜文方。
“你不要乱来哦,我要报警的哦。”黎房东一步步往门边退缩,一只手在裤袋里紧张地摸索。那姿态,仿佛摸的不是手机,而是一把用以防身的手枪。
文方见他那可笑又可怜的衰样,强按胸中恶气,从皮夹子里点出一叠钞票,朝黎房东丢去,“快给我滚蛋,现在正式通知你,下个月不住了,连违约金也一道付给你,你发财了!”
文方真是纳闷,楼上的Fred在这里一住就这么多年,是如何忍得了这家伙的。黎房东显然是受了点惊吓,没敢再多嘴,蹲下身来捡钞票,一边捡还一边慌张地点,确信数目无误后转身逃出门外。
文方只穿了一身单薄的睡衣裤,呆立在床前,道:“这里真的不能再住下去了,Rebecca,今天开始陪我出去逛中介,我要租一间大公寓。”
“嗯。”虽然上演了这么一出闹剧,可总算不全是件坏事。至少她可以跟着他搬新家了,要租有厨房间,更要有卫生间的公寓,大小倒还在其次……也就这么快,她已经开始在心里规划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