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晚,吕贝卡在家里精心谋划这“崩溃疗法”。
她不想跟他摊牌,生怕置他于两难的境地,把原本微妙的关系搞僵,如此便反而弄巧成拙。结合晓薇传授给她的“欲擒故纵夺爱大法”,她构思了一条短信,上面如是写:“相见时难别亦难,东风无力百花残。爱情已死缘分尽,化成骨灰心不甘。亲爱的,不要问为什么,别了……”把李商隐的千古绝句改得如此惨烈,古今天下唯她一人。
揿下发送键,她关机了,然后在脑袋里幻想:杜文方整晚联系不上她,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第二天一大清早,捧着一束鲜花站在她家楼下,用浓重的陕西口音深情呼唤:“Rebecca,饿想你……”可一细想,好象又不对,应该是淮北口音。一时还真想象不出这句话用淮北话该怎么说,她印象中的淮北话,吐字接近普通话,可音调却很古怪。
吕贝卡无心地翻了会书,又在床上无聊地滚来滚去,还上了会网,隐身看看杜文方在不在,结果不在。一直捱到晚上10点多,她打了个哈欠,终于忍不住想打开手机,窥一窥他一共发来了多少条求饶短信。并还在心里暗下决心,无论他发来多少条,无论讲了多么动听的话,至少今晚,一条也不回!
结果,确实不用回,因为一条也没收到……她当然想不到,文方今晚有了林迟,手机必定调成了静音。
这下吕贝卡急了,心想怎么可能是这样的结果呢?这不明明就是欲擒故纵嘛,怎会一纵就肉包子打狗了呢?没道理连个回声也没有啊。于是又发了第二条短信过去,这回简化了一下,突出重点,“爱情已死缘分尽,化成骨灰心不甘。亲爱的,不要问为什么,别了……”
然后她也不敢关机了,紧张地握在手中,等那头的回复。半个钟头又过去了,还是一点动静也没有,只有再发第三条:“亲爱的,别怪我,我人陷泥潭身不由己。”
她这头还“人陷泥潭身不由己”呢,简直无病呻吟,人家文方那头才真的叫身不由己,是“人在高潮身不由己”。
一直等到11点一刻,文方那头竟连一个字也没回她。急得她在房间里团团乱转,口中骂道:你个没良心的负心汉,陈世美!最后,忍不住直接拨号过去,不想却没人接听,再连拨十几个,还是无人接听。零点已过,直到提示音为“已关机”她才死了心。其实文方的手机是在包里自动关机的,那点电力是被她折腾光了。
终于,吕贝卡被自己打败了,在她自己设计的“崩溃疗法”面前彻底崩溃。她给他发了最后一条短信:“好吧,既然如此,祝你和林迟幸福!”至于他什么时候收到,无所谓了……
第二天上午,文方开车送林迟去了地铁站,她今天有一整天的培训。返回东平路的途中,他才发现手机没电了。插上车冲,这才看到那么多条未接电话和短信。尤其是最后一条,逼着他靠路边临时停车。他的脑袋被一个巨大的惊叹号砸中,完了,吕贝卡最终什么都知道了……
吕贝卡昨晚的设想看似可笑,可却偏偏应验了。文方疯狂地拨她的电话,那头却关了机。然后他第一个念头便是亲自去她家跑一趟,周旋解释也好,请求原谅也罢,总之他要立即见到她。为此,他四处寻找鲜花店,总不能两手空空那么没诚意。甭说是送花这种初级手段了,但凡形势所逼,让他象戆徒样的站在楼下用淮北话大喊:“Rebecca,俺想你!”那也在所不惜。
吕贝卡整夜未眠,现在正病怏怏地躺在床上,害上了失恋综合症。直到午饭时都还不起来,爸爸和娘姨在餐桌前低声讲话。不一会,娘姨把热饭菜摆在托盘里,送进了吕贝卡的房间。
“不想吃。”……“没胃口。”……“不要管我。”……“烦不烦?!”……
娘姨没辙,只有换吕爸爸出马。
“乖囡,到底出啥事情了?跟杜文方吵架了?”
“不是吵架,是分手,分!手!懂么?以后不要在我面前提这个名字。”
“他欺负你了?”
“不是欺负,是欺人太甚!禽兽不如!懂么?”
“哦?让Daddy猜猜看,他有其他女人?”
“既然晓得,还要问?!”她始终背身侧卧,不愿让老父看见她的肿眼泡及满面风干的泪痕。
“其实……”吕爸爸有些犹豫,大概是吃不准接下来的话与他的身份是否吻合,不过还是讲了出来,“其实男人年轻的时候总有头脑发热的时候,偶尔做出些不体面的事情,怎么讲呢……也只有靠女人多体谅、多担待些了。”
“不是偶尔,是一直,他认得那个女人比我还要早,Ok?”
“Ok!那么,还有没有挽回的余地?”
吕贝卡终于转过身来,怪异地望着他,道:“怎么啦?你怎么一下子变了个人?当初你好象是不希望我跟他交往的。”
“但是,Daddy一向也没有反对过,对么?否则也不会放心你跟他一道去淮北,对么?”
“唉,真搞不懂你是怎么想的。”又侧了回去。
“Daddy只想让你晓得,天下没有哪个做父亲的不望自家女儿能有一个完满的归宿,但是你也要晓得另外一件事,现在已经不是我们家与你大姨妈家的150万本金了,你张叔叔和程阿姨家也跟进来500万……”
下面的话吕贝卡没听见,她耳膜在本能地抗拒。这已经足够了,终于令她明白了一件事,她的爱是如此一文不值,在杜文方那里,还有自己家里,任谁都可以来践踏一脚,甚至不必对她心怀歉意……
中午12点,文方赶来了,手里一大捧玫瑰。吕爸爸跟他使了个眼色,意思是命令他好好哄哄他的宝贝女儿,然后离开了女儿的房间。
“在生我气?”
“你跟林迟究竟是啥关系?”
“我承认,她不是我的助理,但也绝对不是你想象的那样。”
“不是我想象的那样,那又是怎样?”
“我们只是普通朋友关系。”
“普通朋友?普通朋友为啥要在你虹桥路的办公室里一呆就是一整夜?加班么?肯定不是吧,既然又不是同事,谈人生谈理想么?你跟我好象也没这么起劲过诶。”
不用再试探下去了,文方意识到如今自己被人扒得连条小内裤也不剩了。
“总之,过了今天,我跟她不会再有来往了。”
“骗三岁小孩去吧。”
“我了解,无论我现在讲什么,你也是不要听的,但是我还是想知道,能不能再给我一次补偿的机会?”
“你用什么来补偿?是用一个更大的谎言么?”
更大的谎言,多么刺耳的一句话,深深刺进了杜文方的心,他最惧怕的就是这个,如今由他一手编织的谎言,越编越大,最后必将大到他绕着地球也圆不了,总有被人扒光了****着去面对的一天,而最令他难以面对的无疑就是吕贝卡的爱与信任。
“我很难过,没想到你是这样不信任我。”这是他本能的防卫。
“你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大骗子!不要再跟我提‘信任’两个字,‘言而无信枉为人’,你可以对照一下,看看自己还是不是一个人。”
久久的沉默,文方最终选择了离开。
走到门口时,不舍之间怜惜地回望,“我说过,假使真的有办法让你进入我的心,我不敢保证里面没有你害怕的东西,但我敢保证一定有你最希望看见的东西,哪怕乾坤颠倒,日月无光,它一直真实地存在!不管你信不信,我现在还是要这样向你保证……你好好休息,注意身体,我的手机不会再断电,你随时可以找到我。”
文方走后,吕贝卡哭了好久。在他来之前,她明明是想好了的,只要他立即出现,无论他手里有没有花,无论他搬出多么荒唐的借口,她最终都打算原谅他,只要他的心愿意回到她身边。可每每想起那美得令人嫉羡的林迟,联想那女人用尽各种手段来纠缠她的杜文方,她的心就会滴血,也就难以甘心妥协,尽管她早已认同了“男人都是用下半身思考的动物”。更为悲哀的是,她与林迟远不好比,除却一颗滚烫赤诚的心,她便不再有任何征服男人的手段。
接下来的一个礼拜,文方没有接到吕贝卡的来电与短信。直到晓薇那头也完成了共计350万的三个指标,连同吕家的那三份协议一道送至文方家里时,他才有机会向她问起吕贝卡的近况。
“唉,生意归生意,感情归感情,让我讲你点啥好呢,这下你算是把她的心伤透了,凭良心讲,这样一个一心一意对你的小姑娘……唉,有些话讲了也多余,她现在的日子反正是很不好过,我这个阿姐心里也老难过的。”
“我晓得,我对不起她,但是我现在连补偿她的机会也没有,我也很苦恼。”
“那么你现在又是啥情况呢?自家的尾巴割掉了没有啦?不要口口声声补偿补偿,怎么补偿?你以为这是请客吃饭那样便当就可以解决的事情么?”
“那当然是解决了……事实上早就解决了,上个礼拜去Rebecca家时就告诉她了,只不过她不相信。”文方的眼神在虚视间游移不定。
“唉。”她又叹气,“还是过两天吧,我寻机会帮你约她出来谈谈,不过还是全靠你自己,拿不出十足的诚意是不会有啥效果的,我的妹妹我最了解。”
文方又足足等了一个礼拜。这个礼拜林迟的课比较紧,加上要大考,只来寻过他两次。其余的时间都住在离她同济大学的培训点更近一些的妈妈家里。
文方因此而感到些许轻松,不知为何,如同他不知原先的心理负担源自哪里一样,皆因他不愿去细究。有些关系天然形成,意念中理所当然,真正要理性地细究起来,心会极累。正如吕贝卡的一句话:你有没有过这种经验,就象我们这种从小到大都用辩证唯物主义思想来武装头脑的人,是多么可怕的物种?一旦我们有能力运用那些思想把世界看个明明白白,一切都变成了透透彻彻的分子、原子、电子、离子,那么活着也就变成了多么无趣的一件事……
不可否认,他与林迟在一起的时光很开心,他可以在她身上为所欲为,得到男人最本能的满足。可当荷尔蒙得以尽情释放之后,在她身上却又难寻更为深层的东西。倒并不是说她有多么肤浅,而是总感觉她心灵深处的东西吝于和他分享。
他深知要想真正读懂她这本书,也许得等待一段相当漫长的时光,直至等来那样一个契机。比如他与吕贝卡一道共历的淮北之行,那应当是一次天意难逃的心灵洗礼,令彼此看得见灵魂深处。
可假若藉此来权衡缘之深浅、爱之伯仲,那显然对林迟又太不公平。因为凭什么她没有的机会却落在了吕贝卡的头上?若论先来后到,林迟反而更占优。可他又不确定,爱这玩艺真的可以斤斤计较到必须要论先后么?那该有多么悲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