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吵架这一头,吕贝卡也凑了过来,正心平气和地劝大勇,“没有外人的时候,我还是愿意叫你一声姐夫,但是老实讲早已经名不副实了,你有想过么,Vivian一个离过婚的女人,鼓起新生活的勇气有多不容易?那也要方方面面肯给她机会才可以的,对吧?不瞒你,那个Fred是我介绍给阿姐认得的新男朋友,这是第一趟一道出来旅游,本来是人家增进感情的大好时机,你也要跟过来,不觉得自家多余么?Ok,你硬劲跟过来已经老无聊、老没劲了,现在还要一刻不停地吵呀吵,你啥意思?要闹到大家不欢而散才甘心么?姐夫是聪明人,应该看得出阿姐的心意,讲过跟你回不到过去了,那不会是骗你的……你自己要振作起来,也要有重新开始新生活的勇气才可以。”
听了小姨子的一番肺腑之言,大勇慢慢蹲下身去,低声道:“Rebecca,我知道你讲的都是对的,基于现实的考虑,你姐姐有权重新规划,为自己选择更好的生活,这我有谅解,但我不想你们误会我,就算我离开你姐一天也活不下去,也不想来这里给你们添麻烦,其实……我就是想看看那个人是谁,那现在都看见啦,先不讲我的感受,就问你Rebecca,你姐跟了鬼佬,你就放心得下么?”
“我有啥放心不下?姐夫你不是这么不开化吧?上海小囡嫁给老外老正常的呀,何况现在只不过是轧朋友,最终啥结果,谁也不晓得。”
“又不是你嫁鬼佬,你当然可以轻松讲话啦……鬼佬有多Dirty你知不知啊?”
吕贝卡被他的话惊得目瞪口呆,“MyGod!没想到你会有这样不可思议的偏见……”
大勇心知理亏,立即打断她,“算了啦,又要骂我是酸葡萄啦……反正……”他有些哽咽,低下头去,强抑情绪,却仍旧说不下去,身体开始一抽一抽,最后竟捂起脸来小孩样的哭了,看上去是那样的绝望无助。吕贝卡立在一边慌了神,半天没吱声的晓薇见状更是芳容失色。
相识以来,这个外表不起眼的无能男人,怀着一颗懦弱的心,只懂得以极其卑微的方法讨取她的欢心,却从未在她面前掉过一滴伤心泪,毕竟也是堂堂六尺男儿。可如今不仅放声哭了出来,且还当着妹妹吕贝卡的面。
接下来,更加出乎吕贝卡意料的一幕发生了。晓薇一时情不自禁,竟也蹲下身去,一把将大勇的头揽入怀中,也动情地哭,“你个赤佬到底想做啥呀,诚心不想让我有好日子过……”一只手在他背后用力槌,发出一声声闷响。
看到此情此景,吕贝卡禁不住也潸然泪下。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文方迟迟等不来柴爿和那几个人,从帐篷里出来,听到隔壁Fred的鼾声乍起,他叹了口气,又朝远处那三个晃动的人影望去。心想,既然都已经吵完了,为什么还跟木桩似的全站在那里?在讲和平条件?于是他决定过去看看,顺便一锤定音,结束他们之间只知胡搅蛮缠却毫无技巧可言的“谈判”。
晓薇见有人过来,迅速抹了把泪,换了张脸,迎上前去,道:“是杜文方么?我们正想回去寻你们呢,雾气这么大,捡不到一根干柴爿呢,你看怎么办?”
几乎是同时,文方分明看到吕贝卡与大勇闻声背过身去,象是有意要藏匿些什么,一准是某些冷不防被窥见的情绪。他深谙都市人生就了这种本领,生活中遍布重重压力,被压抑以至扭曲了太多的真性情,只敢蜿蜒绕行,不肯轻易“露点”。他自己又何尝不是如此?所以,与人方便,与己方便。
“哦,没啥,我就猜到是这个原因,所以想过来跟你们讲一声,湿一点不要紧的,我马上回去从油箱里抽点汽油出来,撒在柴爿上引一引就好了……帐篷已经搭好,等你们回来,我再把Fred叫醒。”文方故意不再靠近他们,隔着10米开外跟晓薇讲话。
“呵呵,Fred真的老夸张,这些工夫,也好睡着的。”经过一番调整,她的语调变得愈发轻松自然。
“嗯,猪罗样的,讲句老实话,我的朋友我最了解,真不晓得这个赤佬哪一点吸引了你这个大美女,哈哈,当我讲笑话……随便捡一点就回来吧。”文方讲完就转身走了。
“Rebecca,我现在倒是发现他杜文方一条优点。”
“啥?”
“眼头活络,人蛮识相的。”其实她是想说,一个既有趣又识趣、通世故、不令人讨厌甚而可以亲近的人。
“切,这算啥优点。”吕贝卡显然有些失望,“不过还好你现在不拿他当嫌疑犯看待了。”
“嫌疑犯?”大勇好奇,他算得上是当下最幸福的人了。
“你给我闭嘴,少管闲事!”晓薇冲了大勇一句,顿了一下,感觉必须再给他立几条规矩,“我有言在先,我顶多给你一年时间,一年里,车子就不用了,已经有了,接下来房子要帮我搞掂,否则复婚免谈,我爷娘那一关也肯定过不去的……”
“嗯,那当然。”
“还有,今天夜里不许你睡觉,耳朵给我竖起来,帮我和Rebecca站岗放哨,有意见么?”
“嗯,全听你安排。”
五个人的篝火终于熊熊点燃。睡眼惺忪的Fred没带家乡酒,却慷慨地贡献出一整瓶Scotch Whisky,还有几根“法式棍”。文方带了吕贝卡喜欢的阿索罗榛仁酥饼。吕贝卡带的是铜锣烧和火腿。晓薇则没什么特别,一大堆便利店零食。大勇毫无心理准备就跟了来,索性什么也没带。
Fred还随身带了把夏威夷四弦小吉它,一首接一首唱着法国南方民谣。他说他来自法国南部的Nimes,他的家乡很美,人美,歌也美。他的左边坐着吕贝卡,右边是大勇。晓薇一反常态坐到了Fred的对面,与大勇之间也隔着文方。看起来,这是目前唯一可令她心理平衡的坐次。隔着篝火欣赏Fred绘声绘色的表演,她有些入迷,以至出神。
文方与吕贝卡被晓薇隔开,在这样一个发生故障却不失浪漫的夜晚,想卿卿我我彼此喂喂小零食都没了可能。大勇更是一言不发,只在Fred唱完后第一个鼓掌。篝火将每个人的脸都映得那般红艳,思念、迷茫、羞涩、惆怅、憧憬、嫉妒、渴望,皆在那火焰上跳跃,升腾,令人心驰神往。
文方说,如今普通旅游线路已很难满足人民群众日益增长的精神刺激需求,各色线路纷纷被商家开发出来,比如长江三峡,那叫“水库三日游”,伊拉克、阿富汗是不是该叫“真人CS十日游”?津巴布韦,那肯定是“艾滋关爱游”……我们此行大概是上天安排好了的——“抛锚露营一夜游”,讲完自己先大笑起来。晓薇不忘敲打他,问他藏北无人区算什么游?他认真想了一会,说那应该叫“喝尿一月游”,面色不愠也不哀,“真的!后半个月全靠喝自己的尿才有机会走出来。”
一句话震惊四座,两位女士已经在捂鼻干呕了,“噫!泥腥死了,不要讲了,不要讲了啦……”吕贝卡更是双脚朝着火焰乱蹬,当众撒起娇来……
晓薇又问文方,过了今夜,又怎么办?文方神秘地笑,说不用担心,最迟明天一大早,会天降神兵来救他们。这是在安慰大家,心里则一直在后悔这趟开车出来,若大家一道乘火车,也不至于弄到如此狼狈。
其实他一直都很怀念以前的老火车,不似现在这种漂亮干净且全密闭的车厢,而是车身外壳一码色经典邮政绿那种。车厢里脏兮兮,还有香烟与臭脚的混合气味,站站停,还会有N多未知的临时停车。凡遇对面小有姿色的弱女子,搬抬不动那千斤闸一般的车窗时,浑身肌肉便会迅速充电,胀起,“我来!”然后得到一个感激的眼神,幸运时还能搭上几句讪。车窗一开,人便进入了另一重境界,特别是眼下入了秋,迎面扫来强劲的夜风,直吹到面部麻木也还不过瘾……
今晚只有一个人没喝酒,那就是大勇,因为他自知有任务在身。待姐妹俩回了双人帐篷,大勇负责熄灭篝火。可他却笨手笨脚,又扑又踩了好半天,仍可见星星点点的暗火。文方让他去休息,自己回车里取来一条毛毯,独自在火堆边上坐了一会,他在等古少锋的电话。
头上那方天,云层散尽,还了大地一个星光璀璨的夜。那些眨眼的星星,仿佛在静默中正与文方为伴,倾听他的心事。半个钟头后,吕贝卡从帐篷里出来,站在他的面前。文方伸出手来拉她,把毛毯披到了她的身上,两人面朝宿营地肩并肩坐在一起。
“Vivian有时候讲话是不过大脑的,你不要介意。”
“为什么这么说?”
“刚才她又提‘无人区’……”
“哦,不会的,呵呵。”
“你现在还会为她难过么?”
“为谁?”
“就是在无人区里失踪的那个女孩。”
“呵呵,已经很多年了,不过讲不会也是在骗人……偶尔也会的。”
“她叫啥名字?”
“吴香澜。”
“假如你愿意告诉我真相,无论何时,我都愿意听,好么?”
“真相其实就那么简单,我已经讲过了。”他犹豫了一下,摇了摇头,“其实所有人都会忽略这样一点,女生的方向感只在大商场里会有出色表现,因为她们的参照系里全是各式各样的商品,而到了寸草不生的无人区就彻底不管用了……沙暴过后,我基本上是从地下钻出来的。”
“那为啥会想到要去无人区呢?”
“当时我们的关系很恶劣,随时都有可能分手,相互能体会对方内心的绝望,一起的生活也变得消极颓废,也正巧有那样一个机会与人结伴而行,很想看看在不同的世界里,我们能不能走出绝望,有一种感觉,好象只剩下了这一条出路,可那时我们甚至都还没学会如何辨别沙漠里的沼泽。”
“沙漠里也会有沼泽?”
“嗯。”
“那你一个人出来之后,从绝望里走出来了么?”
“我想是的……我记不清昏倒过多少次,感觉每次神智不清的时候,自己就象个虔诚的信徒,有个面容模糊的人陪在我虚弱的躯体边上,也许那是神的侍者,伴我渡过苦难的最后一刻,慢慢托起我即将升入天国却不自知的灵魂……出来后,世界在我眼前彻底改变了。”
扑朔迷离的表情,懵懵懂懂难以琢磨的话,吕贝卡盯着文方的脸惊异道:“你是在背台词么?”她禁不住又要扫兴。
“呵呵。”他不作答,把脸慢慢凑过来吻她。她不再躲避,闭上了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