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像是一条蜿蜒寂静的河,倒映出一串若即若离的背景,而后破碎成一圈清澈的涟漪,湮没在烟波的尽头,溃散在清晨湿漉漉的薄雾中。
木然地从题海中抬起头,书桌旁仍旧是空荡荡的一片。不知从何时开始,那个角落,就注定属于孤独。
阳光刺得人睁不开双眼,恍惚之间,眼前闪过了一个黑色的背影,默默地挎上背包,匆匆离去,快得像是一阵清冷的风。以至于当如梦初醒,蓦然回首之际,再去追忆那张模糊的面容,却发现除了那个黑色的背影,其余的竟已成了记忆里无法挽回的绝唱。
那一年,我13岁。还未来得及做完一个自在奔跑的梦,屈指算来,步入初中的门槛已是半载有余。
当曾经那些耀眼的光环被时光磨洗得黯淡,直至一无是处,一切又仿佛回到了一个陌生的起点。旅途的终点,被锁在大雾的尽头。
连续7次的数学落入40名之后,父母眼中失望而焦灼的情绪,还有卷头上那一串鲜红的数字,像一把滴血的刀,嘲笑并刺痛着我的心。
幸而终究意识到悬崖勒马,犹未晚矣。一个周六的清晨,母亲为我物色许久的数学家教——刘老师,缓缓叩开了家门。他推开门进来的一刹那,4月的阳光,一下子照亮了屋内沉寂了一冬的阴霾。
一个高大而瘦削的影子,静静地出现在门口。优雅而潇洒的西服,流露出几许空明与智慧的风采。
第一节课上,并没有那些冷冰冰的陈词滥调。得知我爱好写作,刘老师便和我聊起了遣词造句。从杜甫的沉郁,到李白的洒脱。尽管只是素昧平生,却仿佛已是无话不谈的故交。
那堂课的内容,我永远不会忘记。那些纷繁复杂的三角形,那些天马行空的平行线,仿若一串悠扬的音符,流入我干涸已久的心田。
于是,我开始重新审视这门课程。那些原本索然无味的公式在刘老师的口中演化成一段段动人心魄的乐章,那些曾经剪不断,理还乱的线段,在刘老师的手中幻化成一幅幅五彩斑斓的卷轴。一切像是顺理成章,沉寂多年的心扉终于在那些错综复杂的几何符号里寻找到了依托。
像是断了的弦又被接续起来,我的世界,又开始写满了光辉的痕迹。三个月后,我拿着一份全班第三名的试卷,来到刘老师跟前。那一刻,刘老师的嘴角泛起了一丝欣慰而复杂的笑,融化在窗外暖洋洋的夏日中。
最后一次见到刘老师,依旧不过是一个平淡无奇的清晨。两个小时在数与形之间转瞬而逝,10点整的钟声又一次响起。
临走的时候,刘老师给了我一张奇怪的试卷,上面所有的数学题都出自一个寓言故事。我不解地追问,换来的只是一句“你以后会慢慢知道”。我只有无奈地耸耸肩,转身步入了电脑房中。恍惚中听见背后传来一声轻微的关门声,才骤然发现,自己竟然没有对刘老师说一声再见。
不过来日方长,再见的间隔不过只一周而已,说与不说,也没什么。
然而,我错了。
再见,也许意味着再也不见。
三天之后,妈妈告诉我,刘老师选择了出国发展的路,此刻,已在那大洋彼岸的西雅图。我们之间,或许已是永久的分别。
握着那张奇怪的试卷,望着桌旁那个寂静的角落,知道那里再也不会有人出现。窗外的阳光明媚,眼前的一切,湿漉漉的像是下起了雨。
后来,我养成了一个习惯,在与每一个人——不论朝夕相处还是萍水相逢的人分别的时候,都会轻轻说一声再见,然后深深地将他的一切存入脑中,不论往后的路如何,不论我们是否还能相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