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我去了深圳,一个离你说远不远、说近不近的一线城市。两年后的七月,我去你家附近的城市出差。我父亲是知道你的,所以电话里他半开玩笑地问我到底是出差,还是去找你。我笑着说,都过去这么久了,怎么可能是找你。因为我毕业后一直单身,所以父亲不肯放过一个可能捕捉我“花边”新闻的机会,他问我们为什么最后没能在一起。
我就说你想回家,而我不可能去你家啊。我告诉他看似敷衍却也是最真实的理由,电话那头的父亲沉默良久后,居然问你家那儿的房价贵吗?我吓了一跳,心想坏了,老爸这是认真了,不知道怎么往下接话,就假装大男子主义地说:“爸,我是不会丢下你们去倒插门儿(入赘)的,我会好好工作……”
父亲打断我说:“不是,你误会了。我的意思是,咱们全家搬过去。”
我的心为之一颤,开口却打趣道:“爸,莫非这就是传说中的‘买一送二,倒插全家’吗?”
我的父母是万千大众中最普通的那一款,安分守己一辈子,老老实实工作、踏踏实实做人,攒了一辈子积蓄,供我念书,余下还打算帮我置办家产。
他们来南方时,我带着他们东走走、西看看。老两口开始还有些精力,后来便全然没有了新鲜之感,每天可活动娱乐的时间,满打满算也就四五个小时。超出这个时间,他们就很容易显出疲态,所以我再有心带他们多玩玩,也只能按着他们的状态来,既然到处玩累,那索性就多尝尝这儿的美食。
我父亲口重,南方菜不是很合他心意,吃个新鲜还可以。我母亲虽然是电机工程师,但是行业不景气时,她也做过一段时间厨师,想从她嘴里讨个客套话容易,讨个好评还真是难。但是在一起的每一餐,他们都吃得高兴、聊得尽兴,那我的目的也就达到了。
可是有一次吃过饭后,我在结账时等发票的间隙,无意中回过头看他们。我的父母像迷了路的两个小孩子,他们对周围的一切都感到陌生,茫然四顾地看着周围的一切,不安分地把目光东西挪动四处安置着,最终选择了一起望向窗外。
我忽然觉得那么难过。是啊,这儿是我所在的城市,这儿的天气,这儿的新闻,他们第一时间都比我熟悉,因为我的存在,他们才对这座城市充满了好奇,但是当我真的要他们来到这儿生活时,那便又是另外一种状态了。
长春的夏天有过堂风,或者说长春一年四季都在刮风,所以空调的用处不是特别大。在深圳时,我父亲每天都不敢出屋,看见楼下有人顶着三十多摄氏度的太阳遛弯,就觉得南方人真是太厉害了。我陪老妈逛市场的时候,正好撞见了两个不同地方粤语口音的人在吵架,回来的时候她问我,那广东话你能听懂几句。我坦白地说,地铁报站的都能听懂,但必须是罗宝线。
在南方的许多日子里,他们两个人经常是窝在家里,看电视、吃饭,重复以往,再来无数遍。可若是在东北老家,他们大可寻上三五同事好友,麻将打上几圈,再一起吃顿好饭,闲暇时乘着凉风、踩踩夕阳,喝喝酒、遛遛弯。作为子女,自知受恩太重,你说我怎么忍心要他们为了我一己之欲,而舍弃他们几十年来的习惯呢?
我忽然想起离别宴席时你的那一笑,那夹杂着感动与无奈的笑。我才读懂那笑容里含着的,是怎样的期盼与遗憾。你的家乡也是一座小城,但是我进不去,你也出不来,我们都没有办法为彼此多往前迈出一步。
旁人说,你们啊就是不够爱。是啊,不够爱,却有足够的理智。回想刚读书那几年,我们诚实地一无所有,手上每样东西都可以拿来典当周济感情,每次回血后都能再来一次奋不顾身。可感情是消耗品,没人能靠鸡血赢得最后的圆满,终于都被生活拖着走,在一次又一次的被动失去中,被现实打回原形。长大以后,连痴人都变成了感情奸商,也学着议价、分配,或是平衡。我们都是这个时代的病人,是夹缝中求生的平凡年轻人,面对着所有人都要面对的问题。
我一个深圳本地的同事给自己妹妹介绍男友,给她介绍的小伙子是湖南的,各方面条件都不错,结果姑娘却说:“哦,北方的就算了吧,离得太远了。”大家听后聚在一起笑。
你看,我们总想着把事情的风险降到最低,尽量避开一些不可控因素,好让爱情能多一些胜算,却忘了对一份感情的执着,才是大的胜算。所以我们怕,怕那个我们因为冲动而做出的选择,最终会被现实淹没。
工作以后,我也接触过一些女孩,有向自己示好的,也有自己感觉不错的。细细接触下来,记忆犹新的却是我对自己变化的后知后觉。原来和孤独这东西相处久了,也会产生依赖,一个人活得像一个世界了,当有人突然走进来反倒觉得不适应。于是,我悄悄地展示出一些笨拙与疏漏,在心里凿开一个洞,想放对方进来。尝试再三,两个人却总是对不上频率,以失败告终。
你想循序渐进地去依赖一个人,故事一开始却发现自己比从前更独立。工作需要经验,人生需要累积,爱情何尝不是如此呢?你需要经过伤心、无奈和失去,才能懂得一点宽容、忍让和珍惜。理想可求而不可遇,而爱人可遇而不可求。
他们说孤独和婚姻,坚持久了都会觉得是一种错,我这也算体会到“孤独坚持久了是一种错”了。
前些日子陪朋友去澳门,晚饭后无聊散步,在广场口看见一个由老头组成的乐队,周围挤满了人。一个国外的白胡子老头,憋红了脸努力地吹着一个崭新的萨克斯,他换气的时候我可以清楚地看见他的牙已经脱落了很多,已经开始漏风走音。他旁边的两个老头,一个哆哆嗦嗦地弹着吉他,一个敲着零碎的架子鼓。
说实话,他们的表演很业余,谈不上精彩。但是他们忘我、享受以及投入的那种感觉,却深深地吸引着我。
我想起一个已经当妈的人和我讲述的她的故事。独自一人打拼的那几年,她总想着能靠结婚救赎自己,以为有家了,就真的有依靠了。哪知道真正结了婚有了孩子以后,她每天也只是看着嗷嗷待哺的宝宝,面对着鸡毛蒜皮的琐碎,早出晚归,披星戴月。也没有其他有意思的事情可做,剩下的日子也就是慢慢变老,看着宝宝长大,离开自己,然后安安静静地等死。这一眼就望到了头的日子,实在是一种安逸的失望,甚至是绝望。
他们说孤独和婚姻,坚持久了都会觉得是一种错,我这也算是彻头彻尾地全都体会到那么一点了。
所以啊,三十岁之后,当工作已经由理想沦为生计,爱情已经变成亲情,我们是不是总得找一些能温暖自己的游戏呢?比如学一门没什么用,但是自己一直很想学的手艺。比如浪费一些时间,去做一些自己想做,却没时间去做的事。就像吹萨克斯,就像当流浪的艺人。所以我坚持着寻找、辨认、区分,为的并不是他们口中的出人头地,而是想在今后的今后,能拥有一个值得期待的、完整的、有意思的人生。
我明白,当初你所选择的归途和我选择的旅途,势必将你我分割开来。像不可控的洪流选择了自己去向汪洋的路,你我的分开并不是因为地域上的距离,而是我们早都已经选择了自己的生活方式,并且也没有打算为彼此做出任何牺牲。而自欺欺人的愚钝让我们都巧妙地避开了羞耻的自私,将分离的罪名,嫁祸给现实。
欲望更迭理想的时代,现实也会挫败现实,都各自有各自的难处。
分开这么久,我也曾无数次地问自己,是否为与你分离而后悔。思虑再三,我也只是感到遗憾。遗憾的是,好不容易碰到一个觉得对眼的,也还合适的人,就这么错开了。可惜不可惜、值得不值得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一错开,想再找个合得来的人,居然这么难。
不后悔的原因是如果我当初没有选择背上包,走遍整个中国,或许我依旧是那个不知天高地厚、为争风吃醋而冲昏头脑的毛头小子,我就不会是现在敲下这些字的我。虽然还有那么多缺点和不足,但是好在这么长时间以来的努力,也算是收获了一些东西。所以,我挺喜欢现在的我。
你一直说,我欠你一个离别。因为毕业时我的懦弱,你总觉得我们之间像是有些话还没说完,堵在心口,哽咽难受。我们下一次见面不知道会是什么时候,也或许再也不会见面了。我想,我们能为彼此做的,也就是把今后的人生活得有意思一点了,即使是为了自己可笑的虚荣心与自尊,我们也不忍心让对方看见,在错过彼此以后,自己过得有多狼狈吧。你说呢?
倘若余生之中,真有人能恰如清风,吹开我窗边的君子兰,掀翻我的日记,在字里行间中斟酌着相守的时光,这样的默契如果能再来一次,我想即使前路再艰险,我也绝不会辜负,这一场好梦了。
当然,我也祝愿你,早日遇见那个人。希望今后的你,多一些感动,少一些难过;希望你以后的眼泪,能再一次流到一个人的心里。
这是我欠你的离别,加油,珍重。
祝眉目舒展,顺问秋安,天转凉,记得加衣。
你不曾了解的 刘墨闻
睡语: 小小外星人
小小外星人
雨水洗刷着你曲折的天线
流过你纯白的瞳仁
小小外星人
希望在你的泪水上辗转
扣入错综焦虑的掌纹
你说见过这里最美的工具是石磨
磨坊门外有一只麋鹿和一片云朵
迁徙的白鸟在烟囱中飞过
摘棉的姑娘身上有一条流动的河
小小外星人
田野里埋着你的初恋
小小外星人
山的那一面 有醉人的风尘
后来城市伸向森林
欲望粉碎大海
你随着风浪的方向
在水花中与万万人合唱
你看见午夜叫卖的歌喉
听见细小心灵的颤抖
糖果落满晶莹的尘埃
城市在疲惫的梦中腐朽
小小外星人
你为何向着深渊示威
却对着火炉哭泣
小小外星人
为何温暖让你发指
眼泪却让你着迷
你尝试过一次奋不顾身
就像武夫的爱神
勇敢又盲目 真诚了就辜负
过程艰险 无暇自顾
你说爱一个不确定的人
就像追问一个暧昧的眼神
纠结着吞咽撕心裂肺的苦
伸出去的左手 又被右手拦住
小小外星人
当你被忽视 被伤害
你反而忍着疼痛
去敲打着自己的阴暗
小小外星人
当你被放弃 被欺骗
即使再怎么冷漠
也还是会心软
你早已分不清泪和汗
习惯了聚和散
你忽然想起家乡的云和土
想起冰冷的气层和寂静的迷雾
皮肤开始裂纹
指针提着白头
人们绕着爱恨离愁
画下一圈圈圆周
你去往下一个可笑的星球
继续在宇宙间漂流
小小外星人
你泪流满面地飞向年轮
像孤单的星辰
小小外星人
鱼群洄游一般的彗星群里
你在夜空留下明亮的吻痕
小小外星人
小小外星人
我的 你的 小小外星人
鱼群洄游一般的彗星群里
你在我眼中 留下沉默的吻痕
小小外星人
小小外星人
我的 你的
小小 外星人